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殊曲迎站在厉王的车架旁,车顶延伸出的华盖已替他挡了一部分风雨,头上又忽然顶了一把大大的伞,这下子在这狂风暴雨中只有他能全身而退。

    这十二个坛子里头,许多都是得了疫病被焚烧的尸体,他还不知道厉王为何要将这些坛子千里迢迢的运来,想来就是为了今日。

    巧合得很,他离形似癫狂的宋其琛很近,近的他能看到宋其琛的手被锋利的石头刮出不少的血,一瞬间又被大雨冲刷了干净。

    他抿了抿唇,先前他还说出去之后要发帖黑死宋其琛的扮演者,可这不过才三年,他怎么就把自己作践成这样子了。从前看他是彬彬有礼,是出自诗书之家的少年郎,后来纵然是家破人亡,眼中也有一股坚韧的火苗,到他死前,那火苗都不曾灭过。

    不过城墙上一望,他便觉得面前的人仿佛是一个行就将木的应死之人,这样的一个人,纵然是戴上最华丽的发冠,衣着,看起来亦是可怜的很。

    殊曲迎有些搞不明白,他当初差点要杀死自己,怎么自己死了之后,又成了这幅样子?

    他可没有那么自以为是,认为宋其琛变成这样和自己有半分关联。

    他看向了在一旁为他撑伞的厉王,厉王一直注视着他的视线,见他的小执笔扭头看他了,高兴得很,身上那股事不关己的凉薄散了个干净,毫不吝啬的绽放着他的笑意:“累了吧,上来避避雨。”

    厉王心思古怪的很,他一直捉摸不透,他们这种人,做的,想的,都不是一回事。殊曲迎觉得自己是这辈子都跟不上他们的步伐了。

    宋其琛的这番作态,又不知道心里盘算着什么。再者说自己这次的任务,和宋其琛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殊曲迎这样安慰着自己,转身就想要上车。

    扭头瞬间,他听见了一声凄惨的哀嚎,犹如将生命燃尽发出的声音,全身的痛苦似乎都承受不了了,这样发泄出来,令人共情的痛苦,比不得他所承受的十分之一。

    若是装样子,这未免也装的太像了吧。

    他看向了自己手里捧着的瓷罐,按照厉王的性子来说……

    宋其琛自己已是陷入泥沼之中,万劫不复。他的眼中进入了浑浊的雨水,分辨不清地上的淤泥是否沾染有他的骨灰。

    他张了张嘴,外面的雨太大了,我护不住你:“我绝不会在弄丢你了。”他捧起了一把泥水,想要往自己嘴中送去……

    一个淡青色的下摆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视线中有的,只有一片雾蒙蒙的黑,而那骤然闯入的淡青色下摆,没有沾染半点的玄色,连一滴泥点子都不曾有。

    这样的颜色,仿佛是他和殊曲迎在荫城遇到的江南烟雨天,柔和清淡,干干净净。

    干净的让他觉得自己不配触碰。

    他面前铺满了这样的软烟罗一样的淡青,一瞬间,他的视线都被这样清淡的温暖所占据。渐渐地,引入眼帘的是瓷片的汝白,雕刻青花的坛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宋其琛的眼神一紧,浑身一怔,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起来。

    “厉王骗你的。”他的声音,像是阴郁天空中骤然划过的一只飞鸟,破开云端,将他带离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这才是那人的骨灰。”

    他说着,将坛子轻轻地递给了面前人。

    宋其琛直看见这个坛子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大,他不由得伸手接过,坛子顶端露出一个好看的下巴弧度,暖暖的笑容,像是春日微风一样的纯净。他拼尽全部力气都抵挡不了的风雨,在这人面前,纷纷绕道而走。

    莫名的,他愿意相信面前之人的话。

    “谢……谢谢。”

    宋其琛的手纵然是大雨滂沱也洗刷不干净染上泥水的颜色,他的手印在青花白底的坛子上的时候,一下子就将那坛子染上了黑色。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用手疯狂的去擦,可也只是将那巴掌大的污渍抹的坛子上都是。

    殊曲迎看他还要忙会好一会,也就没再管,他转身上车,忽然对上了厉王研究的双眼。

    自己算不算破坏了他的计划?亏了亏了,为了宋其琛得罪厉王可不值得。

    殊曲迎脑袋转了一圈,忽然伸出了胳膊,让厉王拉他,颇为委屈的说道:“抱了这么一会,胳膊都要断了,我这是没抱稳才放在地上的。”

    厉王将将他拉了上来,毕竟也是在雨中站了许久,身上沾染了寒气。

    心疼坏了,不就是搞宋其琛么?不就是来的路上小执笔曾问了一下太子近况么?怎的自己忍心让他下去站这么许久。

    车帘被侍从放下。

    厉王抓着他的手,将内里输送了过去。殊曲迎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平白升了个两度一样,在自己身体里面游走着,由内而外的散发着温暖,驱散了寒气,整个人犹如晒了太阳一样暖洋洋的。

    原来这就是内力哦,倒是十分好用,可转念一想自己还要废他武功,又觉得着内力重如千斤,自己承受不起,往旁边缩了缩。

    这样的举动让厉王慌了神,来时还不这样的。

    可是自己方才做的过了?让小执笔害怕了?

    “你……可是觉得我过分了?”听到厉王的话,殊曲迎下意识的望向那被风扬起的车帘,开开合合之间,宋其琛那跪在地上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没有正面回答厉王的问题,喃喃自语道:“他真的是太子?”

    厉王也看到了宋其琛的凄惨:“那是他咎由自取。”

    “他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坛骨灰?”

    “他作孽太多,问心有愧罢了。市井传言那么厉害,你竟然不知道?”

    殊曲迎摇摇头。

    厉王心想,虽然没过多久就被镇压下去,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小执笔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样大的流言也入不了他的耳朵。

    他却是有些好奇:“是怎样的流言?”他也想知道旁人是如何说他的。

    厉王张了张口,原本的流言在他嘴里又换了一个版本:“当初假太子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就算后来夺回了自己的位置,可手段低劣,为人所不齿,一时之间他坐上那个位置,比假太子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还要不稳。”

    “后来他就想了一个招数,装作对假太子情深不寿的样子,去蒙骗世人,这样旁人就会觉得他迷途知返不是手段低劣之人了。”

    殊曲迎想了想,这的确是他们聪明人会做的事情。

    看着城门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家主子都在那跪着呢,剩下的人又如何阻拦?皇上似乎早就听了信,殊曲迎还没想好自己下一步去哪呢,一道圣旨就将他们一行人宣到了宫里。

    并且派人将宋其琛带回宫中,似是也觉得他丢人的很。

    宫里繁文缛节甚多,他们这十二执笔和厉王是被同一道圣旨宣进宫的,可被圣上召见却不属于同一批次,厉王进宫后直接面圣,轮到他们的时候,却大约等了三个时辰,外头的狂风大雨已经转成了绵绵细雨,茶水都上了三四回,殊曲迎已经靠着椅子迷了一小觉,皇上这才宣召他们。

    上书房的门,他是常常进来的,只是旁的执笔因为官阶不够,却是没到过这样的地方。

    不由得引得旁边的李公公多看了几眼,殊曲迎又一次对上了他的视线,只觉得他的目光古怪的很,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是他用沐执笔的身子以来,第一次见天启帝,三年不见,所有人几乎都是个大变样,只有面前这这位跟不会老似的,龙章凤目,气势威严,让人不由自主的下跪。

    “朕令尔等办的事情,可有进展?”

    还不等殊曲迎开口,身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侃侃而谈的表现开来,殊曲迎听着,又要打盹,忽然天启帝的声音如雷震耳的在他身边响起:“沐执笔,听闻这次,你倒是得到厉王赏识了?”

    “……”

    他连忙组织了一下语言:“下官愚钝,厉王殿下时时照拂才不曾出了差错,谈不上赏识。”

    天启帝摆摆手,似乎是累了。

    就在殊曲迎最后一个退出去,忽然看见李公公跟了上来:“沐执笔,你掉了东西。”

    他手中拿着一个手掌大的锦盒,这分明不是自己的东西。

    鬼使神差的,他接过了锦盒。只听见李公公那尖细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你这次办的不错,这是这个月的。”

    殊曲迎打开,锦盒中装的,是一粒拇指大小的丸药。李公公也没再多说,他仿佛料定殊曲迎懂了一样。

    他正准备发问,只听见远远的跑来一个太监,神色慌张:“李总管,太子殿下自从回宫之后就不吃不喝,连衣服都不换,只盯着那人的骨灰去看,还将太医都轰了出去,奴才实在是没办法了,还望您禀报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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