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国王十字车站的那个早晨,天气很晴朗。
戈德里克山谷的孩子被傲罗一个一个送上站台,引来不少注目。深红色蒸汽火车的浓烟让孩子们重获自由,挤过叽叽喳喳的人群,奔向各自的朋友。艾尔维拉刚推着小车沿着站台走动两步,便听见周围的嘈杂声中响起一声呼唤。她扭过头去,看到莉莉穿过人墙向她跑来,下一秒就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了她。
“老天,我以为你不来了!”这个红头发的姑娘激动地在艾尔维拉耳边大喊,“爱丽莎说他们可能会把你们直接送到霍格沃兹,我以为我要到晚上才能见到你!”
艾尔维拉笑着回抱住她:“可惜他们图省事,只把我们送到了车站。”
两个女孩放开对方,莉莉拉着艾尔维拉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你还好吗?”刚问完这句话,莉莉又摇摇头,显然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对不起,我有点儿犯傻了。”她凑过去亲了亲艾尔维拉的脸颊,这是她以前从没有做过的。
前往爱丽莎她们所在包厢的路上,有不少的目光都追着艾尔维拉。她很庆幸有莉莉陪在自己身边,这个勇敢的格兰芬多女孩一点也不在乎那些注视,她牵着艾尔维拉的手,坚定地带她穿过挤挤攘攘的车厢。如果有谁在她们经过时窃窃私语,莉莉还会扭过头严厉地看他们一眼,然后那些议论声便会停下来。
爱丽莎依然和她的三个室友在一起。四个拉文克劳女孩儿在见到艾尔维拉的时候都给了她拥抱,她们没有向她问起圣诞节那晚的事,这让她很受安慰。但是包厢里的紧张气氛与车厢中的并无不同。
“情况很糟糕。”南茜惴惴不安地告诉朋友们,“虽然大部分人都在反对伏地魔,但也有些人开始盯着那些有麻瓜亲属的家庭了。”
“在我们住的那个街区,有人提议对每个家庭的组成人员作登记,其实就是变着法儿确认哪些家庭有麻瓜或者麻瓜出身的巫师,哪些家庭又是纯血巫师出身,可能会投向伏地魔。”梅莉说。
“可这是非法的。”玛蒂尔达很惊讶,“没人有权利登记别人的出身。”
“所以这个提议被压下去了。”梅莉叹息,“不过……所有人都很紧张。有好几户家里有非纯血巫师的家庭准备搬家了,他们受不了这种气氛。”
“我爸爸妈妈偶尔也会看《预言家日报》,他们对魔法世界的东西很感兴趣。”莉莉也说起伊万斯家的情况,尽管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安,“我没能瞒住他们,现在他们也知道这件事了。本来今天我不想让他们送我过来,因为他们身体不好,外面又很不安全……但他们坚持要来,他们担心我会碰上什么意外。”她扭头看向身旁的艾尔维拉,“佩妮也来了,她说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不过我觉得她也有点儿担心我。”
她们的手一直握在一起,艾尔维拉轻轻拍了拍莉莉的手背:“霍格沃兹会很安全,邓布利多教授在那里。”
爱丽莎静静地听着她们交流各自的信息,她神情严肃,直到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制造恐慌也就等同于制造猜忌。现在大家都像无头苍蝇,要么针对纯血巫师,要么排斥非纯血巫师……更别提对其他种族的态度了。只要让巫师世界开始分裂,非纯血巫师和麻瓜自然就会被孤立,而那些遭到怀疑的纯血巫师和其他种族都不得不倒向伏地魔。”她不无讽刺地一笑,“伏地魔这一招可真妙。”
“这下他成功了,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想的发展。”南茜的丧气全都写在了苍白的脸上,“谁能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戈德里克山谷呢。那里是格兰芬多的故乡,那么多伟大的巫师都在那里生活过,甚至包括邓布利多教授……”
“伏地魔没有成功。”莉莉突然打断她,“他选择戈德里克山谷,从一开始就是个失误。”
其他人顿时安静下来。
“因为邓布利多教授吗?”艾尔维拉问她。
“我不是说邓布利多教授,也不是说我们没有蒙受损失,维拉。”莉莉摇摇头,握紧她的手,“那一晚发生的事太可怕了,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但是在戈德里克山谷,没有人屈服。”
环顾一圈包厢里的五个姑娘,莉莉的眼神十分坚定,没有一星半点的犹疑。
“亲眼目睹这件事的是戈德里克山谷的居民。他们看到伏地魔杀死扎克·沙菲克,也亲耳听到了伏地魔的警告。但是当那些阴尸开始攻击麻瓜的时候,村子里的每一个巫师都站了出来,他们都在帮助麻瓜,保护麻瓜。”她认真地告诉她们,就好像在讲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在那个时候,这些生活在格兰芬多故乡的巫师没有一个因为伏地魔的威胁而退缩。他们不害怕这个所谓的斯莱特林后裔,他们都在勇敢反抗,捍卫麻瓜,还有他们和麻瓜共同生活的地方。所以伏地魔没有成功——那天晚上没有,今后也不会。”
包厢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看着莉莉,因为她的这番言论从没有在报纸上或是任何一个成年巫师口中出现过。它很突然,也很有力。一时之间,没人能找到只字片语来反驳。
片刻之后,爱丽莎笑了。
“我同意莉莉的说法。”她说,“抗争在第一线的人都没有输,伏地魔当然算不上成功。”
艾尔维拉也不禁莞尔:“这种说法可真是格兰芬多。”
所有人都笑起来。
“总之,我们该振作起来。”莉莉那双翡翠色的眼睛盈满了光彩。
“没错,这才刚刚开始。”艾尔维拉轻笑。
爱丽莎拿出书包里的几瓶南瓜汁分给大家:“不论来自哪个学院,都该振作。”
“勇气不只是格兰芬多的品质。”玛蒂尔达说。
“当然,你不会以为学院里的每个学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梅莉眨眨眼睛。
“那他们的父母就该感到不安了。”南茜也开了个玩笑。
女孩们嬉闹着碰了碰杯,喝下一口南瓜汁。清甜的液体滑过喉咙,使艾尔维拉发紧的嗓子好受了不少。
是的,这才刚刚开始。她告诉自己。他们没有输,也绝不会输。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尽快解决。
回到霍格沃兹的这天晚上,阿米莉亚·帕金森没有和三个室友坐在一块儿吃晚餐。她坐在雷古勒斯身边,两个人都同以麦克尼尔他们为首的那几个级长坐在一起。与艾尔维拉目光相撞的时候,雷古勒斯只略一点头,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与她攀谈。这种新鲜局面让斯莱特林长桌上更多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向艾尔维拉,她没有在意,只是镇定自若地享用完晚餐,并在回宿舍之前悄悄将阿什顿·克里瓦特拉到了门厅的一处角落。
“你是说,你不想再打比赛了?”克里瓦特的眉梢高高扬起,比起惊讶,这个表情更像是若有所思。
“是的。”艾尔维拉简短地说,“我认为现在这种时候,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训练和比赛了。抱歉,克里瓦特。”
克里瓦特对此显然早有预料,他考虑的时间不超过十秒:“好吧,那么至少下一场对拉文克劳的比赛你得参加,不然我们没时间训练的新的守门员。”
“我明白。”艾尔维拉说。下一场比赛就在下个星期六,他一点儿没夸张。
“之后我会再找个合适的人顶替你的位置。”克里瓦特的目光又移回她脸上,“但我希望以后的战略会议你还是要参加,你出的主意每次都很管用。”
艾尔维拉摆出礼貌的微笑,不置可否。
“你不打算再让穆尔塞伯上场了?”她假装诧异地问。
“在‘这种时候’?”克里瓦特抬高下巴,“你似乎对我的智力有一点误解,琼斯。”
他的判断没有错,在这个特殊时期,即便是斯莱特林的球员组成都格外引人注目。因此在比赛那天早晨,当艾尔维拉穿着斯莱特林球服和队员们一道出现在门厅,而后被忽然砸到脚边的粪弹炸得浑身秽物时,她完全没有感到吃惊。
熏天的臭气在门厅弥漫开来,跟在克里瓦特身边的克里斯蒂娜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球员们都不约而同地拔出魔杖,费尔奇先生正冲出一楼的一间空教室,骂骂咧咧地朝门厅跑过来:“粪弹!谁敢在走廊扔粪弹!好哇,别让我逮住你——”
艾尔维拉抬起胳膊擦去眼角的秽物,听到四周传来哄笑声。
“你当时没在戈德里克山谷吗,琼斯?”格兰芬多六年级的菲尔德在人群中抬高嗓门,“为什么要跟杀人犯家的孩子走在一起?”
“而且还要帮他们打比赛。”他的同伴布尔跟着喊道,“这是一种新的乐趣?”
周围的讥笑声更响了。这个粪弹经过改良,臭烘烘的黑色秽物很难清除。克里斯蒂娜跑到艾尔维拉身边,试着用咒语替她清理身上的秽物,不过不大管用。除此之外,没有人替她帮腔。这种体贴让艾尔维拉暗自感激,她知道如果克里瓦特他们在这会儿维护她,她的处境只会更加难堪。她仿佛没有听见那些哄笑声,也抽出自己的魔杖,对雷古勒斯借给她的那把光轮1000来了一个“超强清理一新”。这个咒语对扫帚似乎很有效。
艾尔维拉抬起头,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奥利弗。他正恼火地挤过来,身后还跟着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的小巴蒂·克劳奇。
“格兰芬多扣二十分。”这时一个冷淡的声音在通往地窖的楼梯口响起,“我看到你们扔粪弹了,菲尔德,布尔。”
刚要拿胳膊拨开人墙的奥利弗止住了动作。艾尔维拉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她没有回头,依然能听见阿奇柏德·麦克尼尔走到她身旁的脚步声。聚集在门厅里的学生们散开了,菲尔德和布尔咒骂了一句,在跛着脚的费尔奇先生赶来之前跑出了城堡大门。奥利弗也已经扭头离开,他拖着小巴蒂·克劳奇,脸上的表情比刚刚还要气愤。
“你还好吗?琼斯。”麦克尼尔在艾尔维拉身旁停下脚步。刚给格兰芬多扣了二十分,他的心情显然不错。
“她需要去换件衣服,阿奇柏德。”开口替艾尔维拉回答的是雷古勒斯,他上前来到艾尔维拉身边,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像是闻不到扑鼻的臭味儿:“走吧,去球场。更衣室有备用的球服。”
“我陪你过去。”克里斯蒂娜急忙对艾尔维拉说,“这太脏了,我得帮你——”
“蒂娜,你跟我们去礼堂,给琼斯带点吃的。”克里瓦特的声音插进来,不是命令的口气,却明显没有商量的余地。克里斯蒂娜一愣,她焦虑地看向自己的男友,再看看艾尔维拉,有点儿手足无措。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够了。”艾尔维拉转过脸对她一笑,“谢谢,克里斯蒂娜。给我多带一块蜂蜜馅饼吧,我现在很想吃那个。”
语罢,她没有理睬麦克尼尔,也不去看雷古勒斯,独自拿着扫帚走出城堡。
室外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刮过脸庞,乌沉沉的天空很低,肮脏厚重的阴云好像随时要将霍格沃兹城堡压垮。艾尔维拉穿过场地,踩着泥泞的小径走向魁地奇球场。风雨把她的头发刮得一团乱,站在路边兜售支援球队小玩意的拉文克劳们险些没认出她。她匆匆向他们点头道好,很快便钻进了球场底下的斯莱特林球员更衣室。
幸运的是,超强清理咒也能对付头发和皮肤上的污渍。备用球服不大合身,艾尔维拉把自己清理干净,又用几个简单的咒语改了改这件备用球服,才将它换上。她正整理头发,更衣室的门便被叩响。
门外是雷古勒斯熟悉的喉音:“艾尔维拉,是我。”
“进来吧。”艾尔维拉把夹在衣领里的头发抽出来。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来势汹汹地灌进更衣室,又被重新关上的门板阻挡了去路。
“阿什顿让我来看看你的情况。”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雷古勒斯的声音就再次响起,“他说如果你不愿意上场,我们可以把伯莎·乔金斯找过来,你不用担心。”
艾尔维拉回过头,看到雷古勒斯平静地站在门边。同样是冒着雨过来,他身上却一点儿也没有淋湿。有时艾尔维拉会想,她或许永远不会有机会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她抚平球服肩线处的褶皱:“这是克里瓦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圣诞假期结束以来,他们还是头一次单独对话。自从回到霍格沃兹,雷古勒斯的闲余时间几乎都和阿米莉亚·帕金森或是麦克尼尔他们在一起。艾尔维拉已经努力使自己的语气稀松平常,可从雷古勒斯短暂的沉默来看,她做得不算完美。
“我们都没有料到这件事会给你带来这样的影响,艾尔维拉。”他说。
“这不算什么。”艾尔维拉低下头理一理衣摆,依旧背对着他,“他们也没说错,我的确也在帮食死徒的孩子打比赛。”
雷古勒斯微微收拢眉心。“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想。”斟酌片刻,他才再次开腔,“父辈的立场不代表我们,起码在霍格沃兹,没有学生应该受到这些恩怨的牵连。”
终于转过身面向他,艾尔维拉望向他那双与他哥哥相似的灰眼睛。
“你真是这样想的?”她几乎克制不住话语中的讥讽,“你真的以为像艾弗里和穆尔塞伯那类人,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在干什么?你忘了两年前穆尔塞伯在公共休息室对玛丽·麦克唐纳干的事?你不记得上个学年他们对奥利弗、对你干的事?”
翻滚的雷声由远及近,在球场上空发出一阵骇人的轰响。沉默在更衣室内蔓延,就像所有声音都突兀地被掩盖在雷鸣之下。雷古勒斯没有移开落在艾尔维拉眼中的视线,在老式汽灯的光照下,他的脸色看上去格外苍白。
等到雷鸣声渐渐远去,他才镇定地得出结论:“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很好,既然他这么说了。艾尔维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圣诞节那天晚上,你知道他们会袭击戈德里克山谷吗?”
“我不知道。”
“你的父母呢?他们知道吗?”
雷古勒斯顿了顿。
“我想他们也不知道。”最后他说。
“所以你的订婚晚宴正好在那天晚上举行,”艾尔维拉面露嘲讽,“那些纯血家族也正好在那天晚上聚集在格里莫广场12号,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些都是巧合?”
“我真的不知道,艾尔维拉。”雷古勒斯握着他那把光轮1001的手收拢了五指,他诚恳地注视着艾尔维拉,脸上的神情就像他作出承诺时那样郑重:“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我知道哪怕一点风声,都会事先提醒你。”
艾尔维拉眯起双眼。
“即使那样会损害你家族的利益?”
这个问题让雷古勒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给她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西里斯跟你说了什么?”
“西里斯什么也没说。”艾尔维拉的语气很冷,雷古勒斯回避这个问题的态度无异于给了她回答:“假期你没有主动给我写过信,圣诞节之后也没有。我不傻,雷古勒斯。我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变得这么冷淡。”
仍伫立在门边的雷古勒斯合了合眼,似乎感到疲惫。
“抱歉。”他试着以一种更平静的方式告诉她,“我不是想疏远你,但是在家里我不得不这么做。现在布莱克家的处境很困难。”
也就是说,事已至此,他还是打算对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避之不谈?艾尔维拉简直快要笑出来。她不知道她是该庆幸雷古勒斯对圣诞节那晚的事事先并不知情,还是该为此而感到遗憾。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眼下她已经不能再对他们各自的选择视而不见——在经历过这个圣诞节之后,她没法再这么做。
“这一点我明白。”她听见自己毫无温度的声音,“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雷古勒斯。艾弗里,穆尔塞伯,甚至包括麦克尼尔——他们那类人在校内校外的立场都不会改变。你也清楚这一点,不是吗?所以去年你已经不去参加他们的茶会了。”她直视他的双眼,“那么现在呢?为什么你又去了?”
上个星期六,他和阿米莉亚·帕金森一起去了麦克尼尔他们的茶会。艾尔维拉从帕金森阴郁的脸色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但她没有看出雷古勒斯的。此时此刻,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孩儿显然也并没有打算为自己辩解。
“我需要更多地了解他们。”他回答。
“了解谁?”艾尔维拉尖刻地追问,“食死徒?还是将来要成为食死徒的这帮人?”
“全部。”雷古勒斯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只有了解了他们,我才能决定我将来的立场。”
“立场”这个词的发音如此尖锐,以至于艾尔维拉的耳膜几乎都快要被它刺破。
“你疯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雷古勒斯。
她想象过他会说什么:说他迫于无奈,说他的选择必须与家族的选择保持一致……可她唯独没有想过他会说他要了解他们——了解他们!就好像将来他会认可他们的做法,会接受他们的一切——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真的是雷古勒斯吗?
或许是从她的眼神看出了她的怀疑,雷古勒斯抿了抿唇,迈开脚步朝她走近,似乎打算进一步解释他的话。但他刚刚向她走近一步,她便触电似地往后一退,这个防备的动作让雷古勒斯止住了脚步。
室外的雨声更大了。雨点重重地砸向球场四周的看台,在他们头顶脆弱的木质天花板上敲出噼里啪啦的响动。“他是斯莱特林的后裔,艾尔维拉。”雷古勒斯压低自己的声音,“我们都是斯莱特林的学生,你应该明白——”
“那只是他的假招牌。”艾尔维拉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冷冷地打断道,“每一个政客都会给自己编造故事。《保密法》生效以后连马尔福家族也否认他们曾经和麻瓜皇室有联系,但是任何一个历史学家都有证据戳破他们的谎言。”
“好,即使你不相信这个。”雷古勒斯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你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们的做法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一点可取之处吗?《保密法》生效以来一直争议不断,因为麻瓜与巫师产生矛盾从一开始就不是巫师的过错,可巫师却必须做出让步。”
“那是因为我们能使用魔法,而麻瓜不能。”艾尔维拉毫不示弱地反驳,“既然巫师握有更大的力量,就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在任何一个社会都是如此,因为想要获得秩序和自由,每个群体之间都该达到一种平衡。”
“没错。在矛盾激化以前,巫师一直在使用魔法帮助麻瓜。”雷古勒斯顺着她的观点继续道,“但麻瓜做了什么?他们非但没有知恩图报,还开始试图把巫师赶尽杀绝。那个时期有太多像尼古拉斯·德·敏西那样的巫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夺走魔杖处死,而他们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即便如此,巫师也做出了宽容的让步——魔法部试图和平谈判,可我们失败了。麻瓜不愿意接纳我们,甚至不愿意承认我们。如果我们还想在我们出生、成长的土地上生存,就不得不隐藏起来。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麻瓜们无知带来的恐惧。”
“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雷古勒斯。”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拔高的嗓门,艾尔维拉的声线开始轻微地发颤,“你以为巫师为什么要孤立狼人和巨人这些强大的种族?因为他们的力量使我们感到畏惧。恐惧让巫师驱逐他们,迫害他们,甚至残杀他们——在他们面前的我们,和在巫师面前的麻瓜没什么不同。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过去许多的流血牺牲是没有必要的。我们与麻瓜之间已经找到了那种平衡,好几个世纪我们都相安无事,巫师与麻瓜的通婚也证明了麻瓜并不全都是那么狭隘无知。”
“巫师与麻瓜并不是相安无事。”老式汽灯的灯光在雷古勒斯那双灰眼睛里跳动,“艾尔维拉,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不得不藏身在麻瓜当中,而且必须得在他们面前掩盖我们懂得魔法的事实。成年巫师在没有遭遇危险的时候或许可以自控,但如果有危险呢?麻瓜制造的那些工具:汽车,吊起重物的工具,让他们能够进入地底的工具……这些工具带来的危险无处不在,而巫师面对这些危险时不能使用魔法保护自己,只因为我们不能暴露巫师世界的存在。”他看到她正欲开口的表情,于是紧接着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某些紧急情况下我们可以使用魔法,只要理由充分,我们就不必为此被关进阿兹卡班。可是艾尔维拉,孩子怎么办?那些还不能控制自己力量的孩子要怎么办?”
艾尔维拉微启的嘴唇紧紧合上了。卡丽娜的笑脸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艾尔维拉一直都知道,妹妹遭到那群麻瓜孩子的排挤,从来都不仅仅是因为她穿着滑稽的豹纹连衣裙。
“我从小就不被允许离开格里莫广场12号,因为一旦让麻瓜发现我和他们不一样,就会招来祸端。每一个巫师父母都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他们的孩子,否则巫师的孩子很可能因为麻瓜的无知而留下心理创伤,再也无法像正常巫师一样使用魔法。这类例子不少,艾尔维拉。”雷古勒斯再一次向她走过来,这回她没有后退,他总算得以来到她面前,垂眼凝视她近在咫尺的脸:“你生活在戈德里克山谷,艾尔维拉。你和那些麻瓜孩子们接触过,你清楚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们这些‘异类’。你说过你会替奥利弗和卡丽娜教训其他孩子,我相信那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懂事。”
他的影子把艾尔维拉困在一片阴影里。她第一次发现他原来这么高,他身上那种冰凉、陌生的气息就和此刻他嘴里说出的话一样让她喘不过气。“那些只是个例。”她隐忍地说,“奥利弗和卡丽娜成长得很好,他们也和麻瓜孩子玩过,他们没有受到不好的影响。”
“因为他们很幸运,有你保护他们。”雷古勒斯低声说,“有多少孩子能像他们一样幸运?巫师也要工作,在很多贫穷的家庭,孩子们没有父母照顾,也没有哥哥姐姐看管。他们在麻瓜那里遭遇的不幸,就是巫师向麻瓜让步的恶果。”
“你在放大个案的影响。”额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艾尔维拉缓慢地摇头,“这类事情并不常常发生。在戈德里克山谷这样的半巫师聚集地,巫师家庭都会相互帮助。我们这一辈人都已经顺顺利利长大,我父亲那一辈人也是如此。或许曾经有这样的不幸发生,将来也还会出现——但这并不是麻瓜群体的过错。和平本来就不是毫无例外的,而是整体性的。每个国家的巫师之间都曾发生过冲突,可各国魔法部之间一直维持着——至少是表面上的和平关系。没有哪个国家会因为另一个国家的某些人伤害了几个自己人就发动战争,那只会让无辜的人失去生命,也会牺牲掉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
“历史上没有真正的公正不是靠斗争换来的,艾尔维拉。”雷古勒斯目光沉沉地同她对视,“当下的和平也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用对无辜者的不公正来换取我们的公正?”艾尔维拉觉得自己颈侧的血管也开始跳痛。
“这种不公正只是一时的。”她听见他说,“艾尔维拉,我们面对的是战争。牺牲在战争中不可避免,我们只有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
“‘一定的代价’?”艾尔维拉的声音变了,不可抑制地变得又尖又细,“你管圣诞节那晚在戈德里克山谷发生的事叫‘一定的代价’?”
雷古勒斯迟疑了一瞬,他似乎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艾尔维拉——”
“够了。”艾尔维拉听到自己粗鲁地打断他。她拿起靠在墙边的飞天扫帚,喉咙里发出的简直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雷古勒斯。”丢下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更衣室,走进风雨交加的球场。
这天的比赛混乱不堪。四个学院的看台上,除了斯莱特林人高举自己学院的旗帜,其他三个学院都在挥舞纹有拉文克劳雄鹰的大旗。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赛场上的球员们比往常更加暴力。霍琦夫人的口哨频频吹响,解说员已经没法数清两支球队的犯规动作,不断有人受伤或是从扫帚上摔下来,斯莱特林球队每出现一个被出局的球员,看台上都会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
他们赢得很险。雷古勒斯捉住金色飞贼的时候,拉文克劳已经领先了一百四十分。比赛结束的哨声穿过雨幕传来,艾尔维拉还没来得及从球门边上降落,便被拉文克劳的击球手故意打过来的游走球击中了后背。她狼狈地摔到球场中央的草地上,所幸没有受伤。看台上的大多数人都在高声喝倒彩,艾尔维拉从泥水里爬起身,摘掉防风眼镜,在雷古勒斯降落到她身边之前抓起掉在一旁的扫帚,疾步走出赛场。
滚滚雷鸣没能掩盖球场上的嘈杂声。艾尔维拉一路小跑着经过城堡前面的场地,从门厅边的那道楼梯直接奔向斯莱特林的地窖。身后那串脚步声紧跟着她。等她快要走到魔药课教室,雷古勒斯才扬声叫她:“艾尔维拉!”
艾尔维拉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对他的呼喊置若罔闻。雷古勒斯没有放弃,又加快脚步绕到她跟前,抬起左臂拦住她的去路。
“艾尔维拉,我们谈谈。”他微微喘着气,手中还抓着他的扫帚,从头到脚都滴着雨水。
“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艾尔维拉面无表情,浑身发冷。
“我们之间有误解,”雷古勒斯没有放下那条拦在她面前的胳膊,“我不希望你——”
“我们之间没有误解。”她冷着脸,已经不记得这是她今天第几次打断他的话,“你已经把你的观点表达得很清楚了,雷古勒斯。如果我们之间有误解,那也是在今天之前,而不是今天以后。”
这句话说得很重,不只雷古勒斯身形一顿,连艾尔维拉自己的脑仁都有一瞬间的紧缩。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许久,雷古勒斯轻声告诉她,“我告诉过你我不是极端纯血主义者,那不是谎话。”
艾尔维拉抬眼看他。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和诚恳,这种诚恳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这是她第一天认识他。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比她想象的还要沙哑,却没有半点犹豫:“那么我们俩就都该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说完,她压下雷古勒斯冰凉的手,同他错身而过,步向更底层的地窖。
雷古勒斯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原地。城堡外的雨声似乎离他很远,而走廊拐角处的脚步声却清晰可闻。阿米莉亚·帕金森从那里走出来,视线与雷古勒斯的目光交汇,惨白如幽灵的脸上没有表情。
“你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她说。
“我不知道你还有偷听的习惯,阿米莉亚。”雷古勒斯的语气冷下来。
“以前没有。”阿米莉亚·帕金森的表情里没有丝毫羞愧,“但现在我必须要知道我的未婚夫究竟在想什么,不然或许到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
不躲不闪地看着她的眼睛,雷古勒斯有一会儿没有做声。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他说。
“算是吧。”她脸色灰败地讽刺道,“至少我已经知道你是个天真的人,雷古勒斯·布莱克。”
二月上旬,威森加摩开始就魔法部近两年的某些措施向部长尤金妮亚·詹肯斯问责。占据报纸版面的不是对詹肯斯种种劣迹的揭露,就是对下一任部长人选的预测。也有人开始揣测伏地魔的真实身份,有的记者不惜罗列出萨拉查·斯莱特林后代的家族分支,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但更多的人宁愿相信“斯莱特林的后裔”不过是这个黑巫师为了标榜自己而编造的谎言。
不知不觉间,在霍格沃兹礼堂上空盘旋的谷仓猫头鹰越来越多。每张长桌上都开始出现大量的《预言家日报》,艾尔维拉甚至不需要再自己掏钱,也能在图书馆的桌子上随便捡到当天的报纸。
傲罗指挥部没有受到此次问责的牵连,但她的心情没有因此而变好。
“你心情不好。”星期六的互助小组活动上,爱丽莎趁着大家练习变形咒的工夫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旁,“是因为奥利弗,还是因为布莱克?”
“你是指哪个布莱克?”艾尔维拉好笑地把问题抛回给她。
爱丽莎斜睨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挥动一下魔杖,念出咒语。桌上瑟瑟发抖的刺猬嘭一声变成了一个完美的针垫。
“你的男友最近表现得很不错,所以我指的是另一个布莱克。”
艾尔维拉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魔杖。她看到不远处的莉莉也成功把刺猬变成了针垫,她已经掌握窍门,正在耐心地把诀窍讲给身边的莫林听。收回落在莉莉身上的目光,艾尔维拉偏过脸去看爱丽莎:“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和莉莉一样盲目?”
“不,我从不认为你们盲目。”爱丽莎的答案有点儿出乎艾尔维拉的意料,“其实你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你们不肯面对现实。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自欺欺人也是大多数人的本能之一。但我必须提醒你们:该解决的问题拖延越长时间,就越会让人感到焦虑和痛苦。当断则断,艾尔维拉。”
“我还没有想清楚。”艾尔维拉垂下眼睫,也毫不费力地完成了这个变形,“你知道,莉莉和斯内普彼此之间很熟悉,而我和雷古勒斯的关系甚至不如我和詹姆的关系亲近。”
“恕我直言,”爱丽莎不以为然,“既然如此,你就更没有理由拖延了。”
学习活动结束之后,莫林悄悄找到艾尔维拉,想同她单独谈谈。
因此他们留在了魔咒课教室,等其他人都离开,艾尔维拉才转向莫林:“出什么事了?”
“是关于奥利弗的。”莫林表现得有些不安,眼睛不住地往门口看,像是担心有人忽然闯进来,“尼尔森说,奥利弗他们组建了一个黑魔法防御术学习小组,在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的低年级生里招了很多人加入他们,一起练习黑魔法防御术。奥利弗警告尼尔森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你,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
艾尔维拉惊奇地发现他在她面前说话已经不再结巴了。
“他们为什么不招拉文克劳的人?”她问他。
莫林犹豫一下,拿不准该不该说实话。最终他斟词酌句地说:“也许是因为……奥利弗觉得你有很多朋友在拉文克劳。”
艾尔维拉面上的表情有几秒钟的空白。
“除了奥利弗,还有谁带头?”好一会儿的思索之后,她才再问莫林,“他那个朋友罗文·杰克逊?”
莫林点了点头,小心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听说克劳奇也在,他的黑魔法防御术很优秀。”他说。
“阿米莉亚跟他们一起吗?”
“是的。”
“那就随他们去吧。”艾尔维拉平静地说,注意力又转回莫林身上,“嗯……你是不是也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学习?”
男孩儿赶忙摇动脑袋,脸色有几分泛红:“我跟你们一起学习进步很快,我想继续留在这里。”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你跟我们进度差不多。”艾尔维拉松一口气,一开始她还担心莫林想去奥利弗他们那边,“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莫林。现在奥利弗不跟我说话了,我老是担心他会干出什么傻事。”
莫林又用力摇了摇脑袋。“奥利弗其实进步很快,他只是……只是不太能理解你的想法。”他的语速不自觉变得有些急切,“将来他会明白的。”
“谢谢。”艾尔维拉对他报以微笑。她不像莫林这么乐观,但她很感谢他的安慰。
莫林垂下眼睛,躲开了她的注视。“艾尔维拉,还有一件事……”他支支吾吾一阵,“你跟西里斯……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吗?”
经历过圣诞节那晚的事件,他和西里斯已经开始互称教名了。艾尔维拉恍惚了一秒,认真地点点头。“其实从去年开始就是了。”她告诉莫林,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是不是该向他道歉,“抱歉,莫林。我们认为这件事还是不要说出来更好。”
莫林没有看她的眼睛,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在那个瞬间的失落。他抬起脸,强打精神地冲她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我会保密的。西里斯是个很好的人……也很厉害。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记起二年级情人节那天他对她说过的话,艾尔维拉沉甸甸的心感受到一阵柔软。
“我一直想告诉你,圣诞节那天晚上你很勇敢。”她说,“你不比任何人差,莫林。”
这个高高壮壮的男孩儿愣了愣,接着便咧开嘴,笨拙而腼腆地笑了。
“谢谢你,艾尔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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