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最后几天,西里斯是在戈德里克山谷度过的。
圣诞夜那晚的残暴袭击让整个村庄陷入一片死气沉沉之中。每一天都有上百只猫头鹰在村子上空盘旋、穿梭,将雪花片似的信件带给居住在这里的巫师家庭:有来自亲戚朋友的慰问关怀,也有来自巫师新闻界的试探与采访,而更多的还是报纸。一时之间,好像所有人都开始读报纸了。
西里斯没有收到任何信件。住在詹姆家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用双面镜和阿尔法德联系。布莱克家没有受到这场暴行的牵连,出席了雷古勒斯订婚宴的其他纯血家族也是——留守在伦敦的傲罗们密切留意着他们的行动,确信除了西里斯和阿尔法德,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在当晚离开格里莫广场12号。
“你不用操心家里的事。”阿尔法德在双面镜里告诉西里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留在伦敦,我会再和他们谈谈。”
也就是说,他至少是暂时把复活石的事放下了?西里斯想问清楚这一点,可透过双面镜看到阿尔法德憔悴而疲惫的脸,他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弗里芒特在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住进了圣芒戈。他在战斗中受的伤已经痊愈,却在那天早上去厨房喝水时突然倒下,打碎了一只玻璃杯。尤菲米娅告诉詹姆和西里斯,这是因为弗里芒特的心脏在开小差,只要去圣芒戈调养几天就能康复。现在她白天都要去圣芒戈照顾自己的丈夫,却不许两个男孩一块儿跟过去,只把他们打发到琼斯家和其他孩子待在一起。
同样把孩子打发到琼斯家的还有霍克夫妇。莫林每个早晨都会带着几份麻瓜报纸过来,同大家一道捱过一整个白天。
大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认为在这种时候让孩子们待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留下来照看这些未成年巫师的只有费比安,他对此很不满意。
“当然啦,没人会认为变戏法逗孩子是个苦差事,”傍晚坐在壁炉边剥着小蜜橘的时候,费比安忍不住在西里斯耳边嘟囔,“但我真的拿这群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老天,全都是不上不下的年纪,这个阶段的小孩最难对付。”
尽管如此,费比安还是在努力活跃气氛。琼斯家的三个孩子变得异常沉默寡言:卡丽娜看起来是最正常的一个,她还是每天对着她的坩埚熬制不可能熬成的福灵剂,显得全神贯注,却不再对费比安的笑话和鬼把戏有任何反应;奥利弗从那天的昏迷咒中醒来之后没有大吵大闹,他帮着做家务,却不同任何人说话,晚餐一结束就把自己关进卧室;而艾尔维拉,她一天到晚都在忙碌:采购、做饭、打扫卫生、学习、读报、回信……有一回西里斯凌晨五点出门遛弯,居然看到她在琼斯家门前铲雪。
“早上好。”她费劲地用铁铲撬起一堆积雪,一边喘着气向他打招呼,“早餐还得等一会儿,我还没开始做。”
西里斯走到她跟前,打量着她苍白疲倦的脸:“你这是在干什么?”
“铲雪。”
“那也没必要像个麻瓜一样干体力活。”西里斯说。去年这个时候他也见她这么干过,但这几天艾尔维拉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个巫师,不管干什么都不会使用魔法。
艾尔维拉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忙活着手头的工作,累得气喘吁吁地说:“这样晚上能睡得好一点儿。”
从那天在艾勒·贝克的尸体面前突然崩溃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表现出过情绪波动。不过她没打算对西里斯隐瞒自己睡不着觉的事,因为她知道就算她告诉他自己每晚都睡得很好,西里斯也不会相信。
“好吧。”西里斯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抽出魔杖,凭空变出一把更大的铲子:“我也试试。”
事实上,不仅艾尔维拉夜里睡不着觉,就连一贯乐观的詹姆都开始失眠。有时候,西里斯深夜望着天花板上的巨幅照片发呆,也能听到旁边那张床上詹姆翻来覆去的动静。所以这几天西里斯晚上几乎听不到詹姆嘀嘀咕咕说梦话的声音,而白天即便强打精神,詹姆也明显比往常要消沉得多。
最活跃的几个孩子都表现得精神萎靡,其他几个小巫师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年纪最小的莱安·博恩斯虽然懵懵懂懂,但也感受得到周围沉重的气氛,偶尔会无缘无故地大哭起来,直到又被费比安用魔杖变出彩色烟雾逗笑;尼尔森要么在埋头写信,要么就是和莫林·霍克凑到一起讨论画册上罕见的植物,声音总是压得很低,像是害怕惊扰到屋子里的其他人;阿米莉亚·博恩斯除了帮忙做饭的时间以外,成天都在翻看那些麻瓜报纸和《预言家日报》,有时也会坐在费比安弄来的那台麻瓜电视机面前看新闻。
巫师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与伏地魔有关的消息。所有文章都把圣诞节那晚发生的灾难称为“圣诞节事件”,每一个人都在议论那天收音机里传出的可怕演讲,有人认为那是危言耸听,有人则拿出扎克·沙菲克的死来煽动恐惧。吐出蟒蛇的巨大骷髅标记照片出现在报纸的各大版面,有言论称这是所谓的“纯血标记”,却遭到另一些更强烈声音的抨击和反对。
“那是黑魔法!数百年来整个巫师界和魔法部都在与之斗争!”魔法部部长尤金妮亚·詹肯斯在发表讲话时声明,“纯血巫师不会与黑魔法画上等号!这不是血统之间的矛盾,而是黑巫师打着纯血的幌子挑起的事端!现在不是为血统而出现分裂的时候,所有有良知的巫师都该团结一心,共同对抗新一群的黑巫师势力!”
但所有人都明白,眼下这场骚乱与六十年代初期的哑炮维权运动完全不同。前几年被魔法部强行封锁消息的种种袭击事件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它们出现在报纸期刊上,出现在各个广播频道里,出现在人们的每一次交谈中……街头巷尾都充斥着恐怖的言论,人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由谣言摇身一变为真相的事实:纯血统发起的战争早已开始,纯血巫师的领袖不仅拥有巫师支持者,还拥有一支可怖的阴尸军队——由那些被他和食死徒杀死的人组成的军队。当阴尸们像拥进戈德里克山谷那样拥进人们生活的街道,人们会被撕咬、被谋杀,而所有死去的人都会成为这支军队新一批的阴尸。
“这种黑暗生灵没有某些人鼓吹的那么可怕,”傲罗办公室主任汉特·琼斯在接受采访时说,“它们行动缓慢,用光和火都能驱散它们,普通的成年巫师绝对能够应付。”
那么是否还有其他黑暗生灵也效忠于伏地魔呢?汉特·琼斯回避了这个问题。而魔法部内部已有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和动物与人类部门都在开展紧密的驱逐行动,他们正忙着把巨人、狼人和吸血鬼这类已经被驱逐到人类居住范围边界的种族进一步放逐,好确保它们不在这个特殊时期给巫师添乱。
“如果有机会,这些残暴的生物绝对会倒向那群无法无天的暴徒!”学术界的权威埃弗雷特·皮卡迪教授在记者拍照时面红耳赤地挥舞着他那本著名的《狼人的目无法纪:为什么兽化人不配活下去》,“我们就该把它们全部猎杀,永绝后患!”
詹姆念完这篇专访,便恼怒地把报纸揉成了一团。“詹肯斯说得对,”他气得胸脯都在剧烈地起伏,“这些混蛋只管胡说八道!”
“给莱姆斯写封信吧。”西里斯放下手里的另一份报纸。
往来戈德里克山谷的信件如今都要经过检查,为了不暴露朋友那个毛茸茸的小问题,两个男孩儿开始绞尽脑汁构想一些外人看不懂的语句。不过在他们把信写好之前,一只邮局的谷仓猫头鹰已先一步带来了莱姆斯的信。信封上写着“尖头叉子和大脚板收”,他们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根据他们的守护神取的绰号。
“我知道你们两个现在一定待在一起,不过如果我猜错了,就麻烦你们——不管是哪一个,帮忙转交一下这封信吧。反正你们在假期总会见面的。”莱姆斯在这封信的第一段这样写道,“圣诞节之后我一直想写信给你们,但我家这几天总是很忙……我想你们已经从报纸上看到原因了。别担心,那个毛茸茸的小问题暂时不会给我造成什么麻烦,圣诞老人也已经带来了好消息,我们还是在火车上见。”
信里谨慎而幽默的暗语令两个男孩儿哈哈大笑。
“你能想象莱姆斯管邓布利多教授叫这个吗?”詹姆指着信上的“圣诞老人”,乐得几乎喘不过气,“还是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
当然,真正让他们心情转好的还是那句“我们在火车上见”。“看来邓布利多不会因为魔法部想把狼人赶尽杀绝,就不让莱姆斯再去霍格沃兹上学。”西里斯从詹姆乱糟糟的行李箱中翻出一卷羊皮纸,随手扔给坐在地毯上的詹姆。
“他当然不会。”詹姆接住羊皮纸斩钉截铁地说,“爸爸说魔法部对狼人从来都没客气过,有阵子他们还想给每个狼人都作登记呢。谁会傻乎乎地跑去动物与人类部门,告诉他们‘你们好,我是个狼人,我来做登记,好让你们随时可以把我关起来’?”
最终两个男孩儿写了一封回信寄给莱姆斯,署名尖头叉子和大脚板,收件人则是“月亮脸”。
然而攻击性的言论还在不断发酵,它们不只针对危险的魔法生物,还把矛头转向了纯血巫师,尤其是那二十八个纯血家族。不论尤金妮亚·詹肯斯发表几次讲话、在公开场合呼吁多少遍“团结”,都抹不去人们心头的那道阴影:任何一个反抗的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位扎克·沙菲克。伏地魔在圣诞夜的那场演讲不仅爬进了每一个巫师的耳朵里,也让恐惧和愤怒的病菌爬进了巫师们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里。
圣诞节过后的第三天,报纸上就开始出现一些格外扎眼的新闻:劳尔家在大街上被一群面色不善的巫师围堵、逼问,罗齐尔家的院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大堆老鼠腐烂发臭的尸体,老诺特被迫提前从魔法部退休,甚至有人威胁要把他传唤到威森加摩受审……最糟糕的是西格纳斯·布莱克一家,他们的院墙上被永久粘贴咒装饰了一张用羊血涂抹出“杀人犯”的巨幅贴纸,因为圣诞节那晚有人在食死徒的队伍里看见了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她是西格纳斯·布莱克的长女。
布莱克家族一进入公众的视野,便毫无疑问地遭到了来自各界的怀疑。有人还不遗余力地翻出了布莱克家数不清的“旧账”:参与纯血统□□,试图用贿赂手段通过一条关于“合法捕杀麻瓜”的法令,把家族中所有的亲麻瓜派都除名……这个一向号称血统最纯净的古老家族,与这次戈德里克山谷遭遇的残暴袭击事件到底有没有关系?
纠缠不休的记者们当然得不到答案,因为圣诞节刚过,奥赖恩·布莱克就重新用赤胆忠心咒将格里莫广场12号隐藏了起来,而西格纳斯·布莱克一家同样闭门不出。反倒是卢修斯·马尔福——西格纳斯三女儿纳西莎·布莱克的未婚夫,在拜访好友康奈利·福吉时遭受了无妄之灾:一个女巫突然从房子后面冲出来,把满满一坩埚巴波块茎浓汁泼向卢修斯·马尔福。他毫无防备、躲闪不及,被浓汁腐蚀掉了一大块袖摆。
“我理解受害者家属的心情,”面对记者的镜头时,卢修斯·马尔福拖腔拖调地说,“但这不是波及无辜的理由。圣诞节那晚我们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不论某些传闻是否属实,那都不是马尔福家族需要澄清的事。”
报纸上他那张活动的照片一如既往地表现得傲慢而不满,脸上讥讽的表情没法让人看出半点“理解”。
费比安对着这份《预言家周末报》啧啧称奇:“商人是不是都这么不要脸?”
“跟脸皮没关系,这些人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西里斯神情平静,只用一句讽刺的评价轻飘飘地回答了费比安的问题,“‘你们失去的不过是你们的妻子、丈夫、父母、儿女,而我失去的是尊严,和一件用无数金子买来的袍子。’”
就在卢修斯·马尔福遭遇“飞来横祸”的第二天,一位记忆注销员站出来说话了。
“布莱克家族也许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极端,”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魔法部职员告诉记者,“他们家有个孩子,好像还是长子……他在圣诞节那晚也在戈德里克山谷现身了,不过他不是食死徒,恰恰相反,他是去帮助巫师村民和麻瓜的。我相信很多人都可以作证,那个孩子教大家对付阴尸,还对食死徒大打出手。”
“是的,他是格兰芬多的学生,还没有成年。”另有一位霍格沃兹的教授接受了相关采访,“很出色的孩子……当然,我也很确定他没有被家族除名。”
虽然报纸上没有写出这位教授的名字,但谁都知道他是斯拉格霍恩,因为这篇文章就出自他的一个得意门生之手。
“很好。”西里斯放下报纸,面无表情,“现在我从一个家族败类变成了他们的挡箭牌。”
他没再发表评论,只是转过身接着帮艾尔维拉洗碗。这几天他也学着艾尔维拉像麻瓜那样动手干活,不过此刻他手上的动作与其说是在洗盘子,不如说像要把盘子统统砸碎。艾尔维拉没有吱声,她走到男友身边,把那些无辜的碗盘抢救到了另一边的洗碗池里。一旁给他们读报纸的詹姆赶忙把罪魁祸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贪婪的垃圾桶打了个饱隔。
“呃,我没有恶意,西里斯。”詹姆不确定地说,“但是你说……这个会不会是阿尔法德的主意?”詹姆还没忘记西里斯提到过的,阿尔法德想让布莱克家不被卷入战争的事。
“不可能。”西里斯阴沉着脸,答得不假思索。没了可供泄恨的盘子,他又捡起手边的抹布去同灶台上顽固的油渍作对。那些油渍怎么也擦不掉,让他愈发恼火起来。
“为什么?”艾尔维拉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只喷壶,冲着西里斯擦拭的那块油渍喷出不少闻起来像白醋的液体。抹布再次向那团污渍发起进攻,终于取胜了。西里斯阴得简直能滴出水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阿尔法德从来不会为了布莱克家的名声,把我丢出去当靶子。”他说。
然后西里斯背过身,打开水龙头搓洗那块脏兮兮的抹布。他不想让艾尔维拉和詹姆看到自己脸上烦躁的表情。
当然不可能是阿尔法德,西里斯很清楚这一点。不仅如此,西里斯还知道这究竟是谁在幕后操作的。一个能毫无顾忌地把他当靶子使的人……一个在雷古勒斯的订婚礼上——在阿尔法德和雷古勒斯都制止西里斯去戈德里克山谷的时候,唯一一个放纵他,说出“随他去”的人。
他的父亲,西里斯告诉自己。奥赖恩·布莱克。
与巫师界的轩然大波相比,圣诞节那晚发生的事没有在麻瓜世界激起太大的波澜。
魔法事故和灾难司将这次事件伪造成了一起陨石坠落引发的事故。麻瓜新闻播报员在电视中提到了那场“流星雨”,他们称那是陨石穿越大气层燃烧爆炸形成的碎片,这也能够解释戈德里克山谷村落中那些被毁损的房屋和街头的坑洞。
麻瓜政府的车辆在村庄进进出出,人们忙着修复村庄,寻找陨石碎片和遇难亲属的遗体。由于大部分遗体都失去了踪迹,麻瓜政府不得不以各种理由搪塞,并声称将继续派员搜寻。
在艾尔维拉生日的那天早上,当她一手牵着卡丽娜、一手抱着刚买回来的食材穿过广场时,麻瓜们正用一台小型起重机将一块纪念碑立起来。广场上逗留着不少围观的路人,艾尔维拉和卡丽娜也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那是一块黑色的方尖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像个突兀的符号般立在广场的正中间。
几个麻瓜男孩停在近旁,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大衣,两手揣在衣兜里,扬起脸看着这块缓缓立起的纪念碑。“这东西的形状真古怪。”艾尔维拉听见个子最高的那个男孩咕哝,“看起来不像灾难纪念碑。”
“那像什么?”另一个男孩问他。
“战争纪念碑,就像我在伦敦见过的那块。”起头那个男孩儿说。
艾尔维拉带着卡丽娜离开广场,走向她们在村子南部的家。经过那几个麻瓜男孩身边的时候,艾尔维拉认出他们是小时候同琼斯家三个孩子打过架的那几个小孩。如今他们也已经长大,依然聚在一起。可他们中间已经再也没有艾勒·贝克的身影。
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艾尔维拉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们。她担心卡丽娜也会认出他们,然后问起艾勒·贝克。她该怎么回答呢?艾尔维拉不知道。每天看到窗台上的那盆蟹爪兰,她都会想到这个问题。她头一次害怕面对妹妹的疑问,有时候,艾尔维拉甚至祈祷会有别人来向卡丽娜讲述艾勒·贝克的遭遇。
“维拉?”卡丽娜的声音忽然钻进耳朵里。
尽管还在为她可能要说的话而恐惧,艾尔维拉也还是放慢了步速。
“嗯?”她尽可能表现出一副平常的模样,耐心地低下头看向妹妹的脸。
卡丽娜没有抬头。她还是朝前方看着,好像在认真地思考什么问题。
“那些麻瓜,他们不知道他们家人的死因吗?”她问。
顿了一会儿,艾尔维拉告诉她:“他们知道的不是真相。”
“那样会更好吗?”
“或许吧。”
卡丽娜沉默下来。艾尔维拉猜想,妹妹应该认出了那群孩子。也许下一秒她就会问到艾勒·贝克。但此时此刻,牵着卡丽娜走在这片早已被人们踩实的雪地上,艾尔维拉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害怕。她望着前方被白雪覆盖的小径,记起大片的血迹、残破的尸体……她听到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至少卡丽娜没看见那些。他们没看见,这就够了。
然而卡丽娜并没有提问。她沉默了一路,直到快要走到家门口,才终于开腔。
“去年我在傲罗办公室玩的时候,也见过爸爸的同事死掉。”卡丽娜轻轻说,“他们把名字刻在墓碑上,但是没有一块墓碑能刻这么多名字。”
某种莫名的情绪刺痛了艾尔维拉的心脏,她感到喉咙发紧,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堵在嗓子眼里。这是她第一次听卡丽娜提起她在傲罗办公室目睹的死亡,在今天之前,卡丽娜谈到那段时间的生活总是眉飞色舞,好像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
姐妹俩在家门前碰上了吉迪翁·普威特。
“我来送今天的邮件和包裹。”吉迪翁抱着一大堆包裹,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两捆信件。他从包裹后边探出一双眼睛,眉毛上方还有一道圣诞节那晚留下的伤疤。他冲艾尔维拉咧嘴一笑,把其中一捆信件先递给她:“生日快乐,姑娘。”
“谢谢。”艾尔维拉回给他一个微笑,将信件和满满一纸袋的食材都交给妹妹:“卡丽娜,你先进去吧。告诉大家今天晚上做酒浸果酱布丁,好吗?”
酒浸果酱布丁让卡丽娜黯淡的脸恢复了一点儿光彩。她用力点头,费劲地抱起那包食材进屋。等到门板在他们面前合上,艾尔维拉才接过吉迪翁怀里那堆包裹。包裹上的收件人大多都写着“艾尔维拉·琼斯”,她还瞥见了克里斯蒂娜寄来的礼物。
“那些是什么?”艾尔维拉看着吉迪翁手中的另一捆信,他正把它们甩到肩膀后面。
“噢,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吉迪翁说。他和他弟弟费比安长得其实并不太像,只有撒起谎来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看到上面写着‘琼斯’。”艾尔维拉陈述事实。
吉迪翁叹一口气,做了个妥协的手势。
“好吧。”他又把那捆信件甩到身前,“都是些‘不合格’的信。”
“是食死徒寄来的吗?”
“如果食死徒会让信纸喷巴波块茎浓汁的话。”吉迪翁将信递给她。
艾尔维拉解开捆住这些信件的细绳,没有拆开信封,只是一封一封地翻看。“是寄给爸爸的。”看着各个信封上用不同字体写出的“汉特·琼斯”,艾尔维拉记起这段时间报纸上关于傲罗的言论,“他们认为他作为傲罗办公室主任,应该也要对被隐瞒的那些事件负责。”
“放松点,姑娘。汉特只是个傲罗办公室主任,又不是琼斯部长。不管怎么说,在战场前线和食死徒拼杀的一直都是他们这些傲罗。”吉迪翁耸耸肩,眉毛抛得老高,以至于那道伤疤都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人们感到恐慌的时候总是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方面找原因,哪怕冲马尔福他们发泄这事儿干得不错,那也只是某些人误打误撞而已。习惯就好。”
艾尔维拉微微一笑,把那些信件重新捆好,还给吉迪翁。从特里斯坦·特鲁曼找到她那天开始,她就已经对这种论调做好心理准备了。它们不至于伤害她。
“给费比安的笑话一定反应吧,”告别之前,吉迪翁悄悄嘱咐她,“他都快要怀疑自己被宾斯教授附体了。”
这个玩笑使得艾尔维拉的心情明朗了一些。午餐过后,她给大家多准备了一份她新研发的土豆泥。或许是受生日影响,孩子们的情绪都高涨不少,对费比安的玩笑也重新起了反应。一直到詹姆帮着卡丽娜把生日蛋糕端上餐桌的时候,房子里的气氛都很愉快。只有奥利弗提前离席了,他洗完碗就回去了房间,和过去的几天一样。
趁着大家玩起奶油大战,艾尔维拉带上一小碟蛋糕独自上楼。
奥利弗的房门没有上锁。她叩一叩门,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便径自打开房门。奥利弗背对着她,正蹲在书桌边的行李箱前翻找什么东西。
“要吃蛋糕吗?”艾尔维拉问他。
男孩儿不理睬她。她看到他从行李箱中找出魔法史课本,重重地甩到书桌上。艾尔维拉安静地看着他继续蹲在行李箱边忙活,直到他把羊皮纸和墨水瓶也甩上书桌,她才再次出声:“再过两天就得回霍格沃兹了,你真的打算一句话都不跟我们说?”
奥利弗依旧没有吭声。他掏出羽毛笔、盖上行李箱,背对着她一屁股坐到书桌前,似乎拿定主意要把她当空气。艾尔维拉垂下眼,关上身后的房门,走到书桌旁边。“奥利弗。”她将盛着蛋糕的碟子搁上桌面,嗓音轻柔地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所以我们该好好谈谈。你一句话也不说,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只会在你觉得我们需要谈的时候来‘谈谈’。”奥利弗终于开了口,却没有转过脸看她,只是自顾自地抹平那卷羊皮纸,“如果你觉得没必要,就根本不会把我的意见放在眼里。什么都是你决定,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当时你情绪太激动了,我不得不那么做。”
“你总是有理由。”把羽毛笔用力捅进墨水瓶里,奥利弗口气冷硬地说,“反正你从来都是对的。”
以前他从来不用这种讽刺方式对她说话。艾尔维拉紧绷的双肩垮下来,无力感纠缠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坐到床边,抬起双手捂住脸。她明白了斯克林杰一家遇害那晚,母亲面对她和奥利弗的感受。为什么他们总要重复这些经历?艾尔维拉想不通。她想要大哭一场,可她知道一旦她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脆弱,都是在昭告她对自己的怀疑。她不能这么做,至少不能在奥利弗面前这么做。
“听着,奥利弗。我知道现在你很难理解,但是我不后悔那天把你们击昏。”她放下双手,试着平静地告诉弟弟,“你们还太小了,你想象不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奥利弗掷开手里的羽毛笔,飞溅的墨水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刀割般的痕迹,切断了艾尔维拉嘴边的话。他霍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像是要即刻甩门离开,却又在门前猛一下刹住脚步。
“我为什么想象不了?!”他旋身面向她,浑身每一根血管里都装满了愤怒,“报纸上都在写,收音机里都在放!那些麻瓜——那些从村子里消失的麻瓜,他们的名字都在那块纪念碑上!那块石头上刻满了名字!全都是那些被杀掉的麻瓜!”
艾尔维拉注视着他的脸,还有他通红的眼眶。
“你不明白。”她轻声说,“奥利弗,你没有亲眼看到,你不明白。”
“我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奥利弗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拳头,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拳头在发颤,“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芬利了。现在扎克·沙菲克的家人也再也见不到他,村子里的人也再也见不到那些被杀死的麻瓜。”他迎着艾尔维拉的目光,紧咬着牙关,就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我不明白的是你——你看着这一切发生。你看着那些该死的坏蛋杀掉他们,你什么都不做。而且你还要阻止我去帮他们。”
“你还没有成年……”
“詹姆也没有成年!”他忍无可忍地高声打断她,“西里斯、莫林——他们都没有成年!”
“可你不一样!”艾尔维拉忍不住站起身,“你是琼斯家的人,他们就是冲着琼斯家来的!”
“爸爸也是琼斯家的人!”奥利弗几乎要吼出来,“爸爸从来不退缩!那天晚上他也在对抗伏地魔!”
“爸爸是个傲罗!战斗是他的职责,不是你的职责!”那些她不愿回想的画面又浮上眼前,艾尔维拉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你没有看到麦克亚当夫妇失去孩子,也没有看到迪莉娅失去父母!你什么都没看到!你什么都不懂!”
“是你不让我看到!”奥利弗嗓音嘶哑,“是你不让我去救他们!像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一个巫师一样出去救他们!”
“你才十二岁!”艾尔维拉冲他吼,“你拿什么救他们?就凭你——”
奥利弗拔出兜里的魔杖。他的动作那么快、那么果决,突然得令她措手不及。
“除你武器!”
红光一闪,艾尔维拉插在衣兜里的魔杖弹出来,翻飞着落到奥利弗手中。她惊愕地愣在原地,就像刚刚被奥利弗捅了一刀。而奥利弗站在门边,胸脯仍在因愤怒而一鼓一鼓地起伏。
“我是个巫师,我的魔杖就是我的武器。”他慢慢地、毫不怀疑地告诉她,“我早晚会用它对付那些混蛋,把他们统统送进阿兹卡班。因为我不像你,”脖子上的青筋在跳动,他把艾尔维拉的魔杖扔到她脚边,“这根棍子在你手里,只能用来对付你弟弟。”
说完,他再也不多看她一眼,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眼看着门板被用力摔上,艾尔维拉定定地站在床边,脑中一片空白。不一会儿,楼下传来摔门的巨响。她缓缓低下眼,看向脚边的魔杖。她不知道自己盯着它看了多久,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弯下腰把它捡回兜里,一语不发地走下楼。
客厅不再有玩闹声。艾尔维拉回到餐桌边时,大家都很安静。奥利弗不在,阿米莉亚也不在。每个人的目光都跟着艾尔维拉,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听见了刚才的争吵,还是因为他们看见了奥利弗夺门而出的身影。
艾尔维拉没有去看任何人的眼睛。她切下一块蛋糕,仔仔细细地装进一只小纸盒里。
“我去给巴沙特夫人送一份蛋糕。”她平静地说。老巴希达·巴沙特也住在村子里,她是他们魔法史课本的作者,常年独居,在圣诞节那晚也参与了战斗,手臂受了点儿伤。艾丽西亚叮嘱过女儿,要多关照这位老邻居。
西里斯从椅子上站起来,拿魔杖尖扫过肩头,抹去了衣服上的奶油。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屋门前的雪地里还留着两串新的鞋印,消失在通向中央广场的街角。巴希达·巴沙特的家在另一个方向。艾尔维拉的半边脸都藏在围巾后面,戴着手套的右手提着那一小盒蛋糕,朝最近的路走去。西里斯走在她身边,手里拎着一袋要带给巴沙特的药剂。
“奥利弗跟你吵架了?”经过两座麻瓜的房子之后,西里斯开口。他的语气很平常,这让艾尔维拉感到平静,好像他们不是在讨论什么严重的事。
她轻轻应了一声,双眼仍然望着前方。
“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缴械咒练好的吗?”她问。
“缴械咒?”西里斯呼出一团白气,“我没注意。之前阿尔法德教我们黑魔法防御术的时候,还说奥利弗进度很慢。”
“是啊。”艾尔维拉喃喃,眼前回放着奥利弗那一连串流畅的动作。他是什么时候把缴械咒练得这么熟练的?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偷偷练习,她以为他还像从前一样,空闲时只会和那帮朋友一块儿打闹。
“才过去一年半的时间。”她低声说着,“在黑魔法防御术的课堂上,他们也学不到什么实战经验。”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西里斯没有说话。他记起平安夜那天,雷古勒斯毅然回视他的眼神。“你阻止不了他长大,艾尔维拉。”好一会儿,西里斯才说,“他总有一天会成年。等到毕业以后,他会走自己选的路。”
艾尔维拉没有留意到他的停顿。她沉默了一会儿,脚步越来越慢,最终缓缓停下来。西里斯也不再继续往前走。他驻足,拿出插在衣兜里的那只手,侧过身等着她。艾尔维拉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她眼球干涩,嗓子也紧得好似发不出声音。
“西里斯,你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很疲惫,可她的脑袋十分清醒,清醒得让她感到痛苦,“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袖手旁观——如果我出去帮忙——”
“那些埋伏在附近的食死徒就会抓住你。”西里斯平淡地说,“他们会用钻心咒折磨你,让你说出琼斯家的位置。然后奥利弗和卡丽娜,还有博恩斯家的三个孩子——甚至可能包括费比安,都会被杀掉。伏地魔的阴谋就此得逞。”
“我不会说出那个位置。”艾尔维拉说。就算是死,她也不会出卖她的家人和朋友。
“那他们就会杀了你。”西里斯告诉她,“所以结局还是一样,伏地魔会达到他的目的。”
“也许一旦他达到了目的,就不会大费周章杀那么多无辜的麻瓜。”
“他们杀死了斯克林杰一家,之后还是继续残杀麻瓜。”面不改色地否定了她的猜测,西里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艾尔维拉,别犯傻。那晚发生的事跟你没有关系,错在那些杀人狂,不在你,也不在琼斯家。”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艾尔维拉与他对视,她意识到西里斯没在开玩笑。他的神情很认真,就像几年前那个暑假的早晨,他出现在她窗外向她道歉时一样。艾尔维拉看了他一会儿,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他们接着朝前走,谁也没再出声。
两分钟后,她看到巴沙特家的院子,意外地瞧见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巴沙特夫人好像遇上麻烦了。”她微眯起眼睛,拉着西里斯快步赶过去。
巴希达·巴沙特的院子不如波特家那样整洁而充满生机,她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奇怪的草药,此刻她正站在栅栏边上同一个背朝艾尔维拉他们的女人交谈,脸上写满了不安和厌恶,手里的悲啼果在发出刺耳的尖叫。
“这么说,早在这次袭击发生之前,戈德里克山谷就已经受到了严密的保护?”艾尔维拉和西里斯走近时,听到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女人在说,“您认为这是谁授意的?尤金妮亚·詹肯斯部长,还是阿不思·邓布利多?”
“噢,我没说过这种话。”巴沙特夫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抽动了一下,“什么授意不授意的,我不明白……我不想接受什么采访……”
“那么,你对那天晚上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出现怎么看?”那个女人低下头,好像正在一个笔记本上唰唰写着什么,对巴沙特夫人的话置若罔闻,“对麻瓜的屠杀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在阿不思·邓布利多曾经居住的这个村庄。然而他那晚直到最后一刻才出现,并且马上赶走了敌人——这难道不蹊跷吗?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阿不思·邓布利多事先策划的阴谋?”
“什——阴谋?阿不思救了所有人!我当时遭到一个面具人的攻击,要不是阿不思出现——”
“正是如此,”那个女人用一种令人生厌的语气自顾自地说,“他在紧要关头有如神兵天降,这样的巧合——”
艾尔维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她知道西里斯也明白了,因为他已经抽出了魔杖。她按下西里斯举起魔杖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请问您是什么人?”艾尔维拉抬高嗓门打断那个女人喋喋不休的臆测,“我们好像从没有在村子里见过您。”
对方转过脸来,露出一张宽下巴的脸。西里斯说不上来她究竟哪一点更叫人讨厌:那身浮夸的洋红色长袍,那十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那副愚蠢的镶着珠宝的眼镜,还是那头滑稽的大波浪卷发?魔杖在指间转了一圈,西里斯跟在艾尔维拉身后,脑子里浮现出几百个可以用来对付这女人的咒语。
“我认得你,你是琼斯家的长女。”他看到这个女人的视线滑过艾尔维拉的脸,又移向他的脸,“哦,还有你……西里斯·布莱克。看来传闻是真的,圣诞节那晚你的确在戈德里克山谷,对吗?”
“她在问你是什么人。”西里斯不客气地说,“傲罗?还是食死徒?”
“我是个记者。”女人似乎一点儿不为自己遭到的质问感到窘迫,“丽塔·斯基特,目前在为《预言家日报》的一个专栏写作。”
“能给我们看看您的记者证么?”艾尔维拉的语气很礼貌,是那种面对她讨厌的人时,她特有的疏远的礼貌。
丽塔·斯基特这才又把目光转向她,慢吞吞地从她的鳄鱼皮手袋里掏出一张证件。艾尔维拉接过去,认真地审视起来。
“真有趣,我听说过你们两个的事。”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一会儿,丽塔·斯基特重新看向西里斯,“一个出身在全是斯莱特林的布莱克家族,却被霍格沃兹的分院帽分进了格兰芬多。另一个正好相反。”她那令人厌恶的眼神在两个年轻巫师之间打转,“你们是男女朋友?”
“我们是朋友。”艾尔维拉把证件还给她。
“艾尔维拉,还有那个孩子——”这时候巴希达·巴沙特说话了,她第一次见西里斯,还不知道他的全名,却仍在竭尽全力挥动自己那只没拿着悲啼果的手,想要把这两个孩子从丽塔·斯基特面前招呼回屋,“走吧,上我屋里去——”
“稍等,稍等。”丽塔·斯基特伸出一只手抓住西里斯的肩膀,她的力气大得简直不像个女人,“只耽误你们几分钟时间,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不等两个孩子表态,她已经盯住西里斯的眼睛,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听说圣诞节那晚布莱克家正在为你弟弟举办订婚礼,所以那些参加晚宴的纯血统家族才有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你当时也在那个宴会上吗?我是说,在你前往戈德里克山谷之前。”
“关你什么事?”西里斯冷冷反问,打开了她那只爪子般的手。
“那么,当晚你从宴会上离开,赶来戈德里克山谷帮助麻瓜——这件事你的父母也知道,是不是?”丽塔·斯基特却对他冷淡的态度无动于衷,涂得血红的嘴唇还在不断掀动,“有趣的是,布莱克家族一向是立场鲜明的极端纯血派,尤其是你的母亲,我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你是怎么看待你的家人的?他们为什么会容许你离开弟弟的订婚晚宴,来戈德里克山谷帮助麻瓜?”
西里斯没有回答。他拉上艾尔维拉,绕过这个毫无教养的女人,走向巴沙特家院子的入口。老巴沙特已经打开那扇小门,随时准备迎他们进去。然而下一秒,丽塔·斯基特那裹在洋红色长袍下的臃肿身躯又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敏捷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不符合他们的风格,没错。人们都很难相信报纸上那套说辞,尽管目前来看,你赶来帮助麻瓜是不争的事实。”她不依不饶地继续,“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所谓的‘事实’,从一开始就不那么简单?或许——”
“您似乎很喜欢猜测,斯基特小姐。”这回开口的是艾尔维拉,“《正当披露新闻法》有赋予您这样的权利吗?”
她的声音沉稳而清晰,让丽塔·斯基特黏在西里斯脸上的目光一下子转移到了她那里。
“说到琼斯家族,”丽塔·斯基特顿了顿,“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得到你的回答,琼斯小姐。你是怎样看待魔法部对琼斯家的特别保护的?在明知麻瓜和麻瓜出身者的危险处境时,魔法部首先保护起来的只有傲罗办公室主任的家庭。圣诞节事件发生之前,戈德里克山谷的居民甚至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潜在危机的警告——”
“够了!”巴希达·巴沙特在院子门口威胁地挥舞起了手中的悲啼果,似乎打算用它来砸丽塔·斯基特的脑袋,“不许你再为难这些孩子!”
丽塔·斯基特根本没有看一眼这个可怜的老女巫。她正眯眼端详西里斯·布莱克:他就站在她跟前,在她说出那些对琼斯家不利的话以前,已经举起手中的魔杖,毫不遮掩地指着她的脸。那双冷冰冰的灰眼睛在告诉她,他不是在虚张声势。
“哦,”丽塔·斯基特放慢了语速,“我可不是食死徒,布莱克先生。你打算在校外对一个记者使用魔法吗?我记得你还是个未成年巫师。”
“魔法部已经对戈德里克山谷启动了应急预案,这几天从来没有记者能踏进村子一步。”艾尔维拉的声音却在这时再次横进来,“您是怎么进来的,斯基特小姐?”
从丽塔·斯基特看向艾尔维拉的眼神来看,她这会儿才真正意识到还有个人站在这里。
“我知道你的秘密。”艾尔维拉平心静气地同她对视,澄澈的蓝眼睛好像带有穿透力,让丽塔·斯基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几天前见过的另一双相似的蓝眼睛,“如果你不想尝尝由此带来的恶果,最好立刻离开。”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
“我可没有威胁您,斯基特小姐。”这个褐发蓝眼的姑娘重新用上敬语,“您大可以试着继续留在这里。”
丽塔·斯基特似乎没有慌张,但她也不再说话了。几秒钟过后,她把纸笔塞回那个难看的鳄鱼皮手袋里,朝着通向村外的小径匆匆离去。“你对她干了什么?”西里斯瞥一眼那个像小丑一样的背影,压低声音问身旁的艾尔维拉。
“就像你看到的。”艾尔维拉说。她只是尝试模仿了一下自己不大喜欢的那种眼神。
“她一定会在报纸上胡说八道,”老巴沙特终于把两个孩子迎进院子时,嘴里还在不住地咕哝:“如今的记者都是这副德行,他们根本不管真相,只是为了吸引眼球……”她收下两个孩子带来的东西,又邀请他们进屋喝茶。艾尔维拉婉拒了。
“我们得去知会一声附近的傲罗。”她向老巴希达解释,又拥抱了一下这个矮小的老人,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知道您已经康复,我们就放心了。”
“别在意那些流言,孩子。你们一家都是很好的人。”老巴希达慈爱地拍拍艾尔维拉的后背,又冲一旁的西里斯招了招手:“还有你,孩子。”
老人也给了西里斯一个拥抱,西里斯不得不弯下腰才能让她够着自己的脖子。他有些不自在,但没有推拒。“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侄孙。他在差不多你这么大的时候,上我这儿住过一阵子……”老巴希达那双有些白内障的眼睛像是在他脸上找寻着什么东西,“不过看得出来,你们两个不一样……当然,很不一样。”
“你见过她那个侄孙吗?”离开巴沙特家后,西里斯问艾尔维拉。
“没有,我不知道巴沙特夫人还有个侄孙。”艾尔维拉摇摇头,对此也有点意外,“从我出生开始,她就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们很快找到驻扎在村子里的穆迪和吉迪翁,讲述了他们遇到丽塔·斯基特的经过。
“记者?”吉迪翁诧异地看看身边的穆迪,“我们当然不会放任何记者进来。这个时候让这些记者跑来这里,只会自找麻烦。”
“我们看过她的记者证,她叫丽塔·斯基特。”西里斯说。
“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穆迪说起话来还是粗声粗气,他的脖子上留着一大片肉粉色的伤疤。
“她一定是用什么方法混进来的。”艾尔维拉很肯定。
“没人混得进来。”吉迪翁说,“现在这个山谷已经不能幻影移形,所有的飞路网都被封死了。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经过我们的检查,猫和狗也不例外。除非她变成一只甲虫,否则别想在我们眼皮底下混进来。”
穆迪那双黑色的小眼睛在眼眶里机警地转动着,他没像吉迪翁那样下定论,只是说:“这件事我们会再调查。”
两个孩子这才往琼斯家的房子折返。
艾尔维拉没再像去巴沙特家的路上那样拉着西里斯的手,他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两只手揣进了口袋里:“你说你知道那个斯基特的秘密,我还以为你已经搞清楚了她混进来的方法。”
“只是吓唬她一下。”艾尔维拉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心里没有鬼的人,不会担心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不管怎么说,她肯定藏着什么触犯法律的秘密。”
边走边留意着她的神情,西里斯随意地踢开脚边一块石头。
“穆迪看样子没打算轻易放过她。”他说,“总之,不用担心她再来找麻烦了。”
艾尔维拉给了他一个简短的回应,还在专注地思索着丽塔·斯基特混进村子的方法。如果一个记者都能混进来,那么食死徒呢?“你和詹姆今晚都来我家睡吧。”过了一会儿,艾尔维拉才说,“波特夫人这两天晚上不回来,我不太放心。”
琼斯家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西里斯和詹姆都不想和阁楼里的食尸鬼共处一室,于是在客厅的沙发前面打了地铺。这一晚艾尔维拉也没有睡在自己的房间,她坚持要留在客厅守夜,两个男孩儿便把她赶到沙发上睡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壁炉里仍旧燃着明亮的红色火焰。到了凌晨四点,西里斯还枕着一条胳膊,没有入睡。没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过来。街灯安稳地透过窗帘边缘的缝隙,投下一方柔和的亮光。詹姆已经打起了轻鼾,除此之外,屋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黑猫煤球和娜娜走动的声响,轻得不可思议。
沙发上响起一阵翻身的动静。西里斯移开定在天花板上的视线,对上艾尔维拉的眼睛。她挪到了沙发边,侧躺着注视他的脸。
“还在想奥利弗的事?”西里斯问她。
艾尔维拉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轻轻说。
西里斯挑了挑眉梢。他以为她还在为圣诞节那晚的事自责,但眼下看来,困扰她的不只是这个。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告诉她,“你做事总是很有计划,按部就班。”
“但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艾尔维拉呢喃,“我不确定我选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这又不是考试,没人知道自己的每一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艾尔维拉没有应声。她无法描述自己的感觉。这几天每到夜里,她都很难入睡。窗外的光让她心神不宁,屋内的黑暗让她感到恐惧。所有的一切都令她不安:圣诞节那晚的回忆,伏地魔的声音,奥利弗的改变,食死徒,凤凰社,纪念碑,霍格沃兹……还有她自己。她真的知道她在干什么吗?她总是这么问自己。她可以做出选择,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
“西里斯。”她说,“我很害怕。”
她听到西里斯的轻笑。那是一种没有嘲讽或恶意的轻笑。
“看来你是因为怕得睡不着觉,才把我们叫来的。”他抬起靠近沙发的那只手,“把手给我。”
艾尔维拉犹豫一下,垂下一条胳膊。西里斯握住了她的手。
“好了,现在闭上眼睛睡觉。”他闭上眼睛,平静地向她保证,“就算做噩梦,也有我拉着你。”
虽然像是玩笑话,但艾尔维拉知道他会说到做到。
“嗯。”她含糊地轻应,慢慢合眼,“晚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