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亚·帕金森已经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整整一天。
帕金森家的家养小精灵几次把食物送到门口,都被她厉声喝退。她砸碎了梳妆台前那面聒噪的镜子,把首饰盒里的珠宝统统扔出窗外,炸开衣柜,将那些华贵漂亮的衣服撕得粉碎——小的时候,只要她像这样发火,父亲和母亲就会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一切都变了。
“莉亚?”母亲的呼唤在门外响起,她小心翼翼地叩门的声音和家养小精灵发出的没什么两样。
阿米莉亚躺在乱成一团的床上,胳膊底下压着扯破的羽绒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片狼狈地粘在深绿色帷幔上的羽毛。
“莉亚,你得吃点东西。”她听到门外的母亲说,“把门打开,莉亚。”
有那么一会儿,阿米莉亚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没有听见母亲的声音。可是门板再度被叩响,不再像刚刚那么轻,而是又重又坚决:“阿米莉亚,把门打开。”
阿米莉亚腾地坐起身,快步走到房门前,用力拉开门板。
“现在我连关上房门的权利都没有了,是不是?”她冷冰冰地问。
母亲就站在门口,手里端的托盘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麦片粥和一份炖牛肉。她看起来疲惫、苍白,但是眼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我只是想让你吃点东西。”她告诉阿米莉亚,“我们该谈谈,莉亚。”
阿米莉亚木着脸背过身,走向自己的床。经过那面残破的镜子时,她从镜子里看到母亲拔出了魔杖。
“不要动。”阿米莉亚立时出声。
母亲的动作顿住了,却没有放下魔杖:“我得帮你收拾一下。”
“不。”阿米莉亚坚决地说,“我就要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她走到床边坐下,望着母亲痛心的脸,感到一阵混杂着痛苦的快意。她清楚这是报复的快感。可紧接着,一种难言的无力感又揪紧了她的心。“爸爸呢?”她的声音镇定得令她自己都感到惊奇,“我要跟爸爸谈。”
“你爸爸现在很忙,你知道他——”
“忙着给那些食死徒写请柬吗?”阿米莉亚尖刻地打断她,“忙着向全天下昭告他的女儿要跟最古老、最高贵的布莱克家的小儿子订婚?”
“你不能这么说他。”母亲把托盘搁置在落满碎镜片的梳妆台上,“这是目前对我们来说最安全的选择。”
一股热意涌上阿米莉亚的脸颊,她的眼眶烫得像在燃烧。“去年他还说不想把我搭进去!”她尖声叫喊,“是他说我们不该跟布莱克家捆绑在一起!是他说我们不能被动!现在这又算什么?!”
“阿米莉亚,冷静一点。”母亲走到她跟前蹲下,瘦弱的手搭在她的膝头,“如今局势不一样了……那位大人从阿兹卡班放出了太多愿意为他效劳的人,摄魂怪阻挡不了他们,魔法部也阻挡不了他们……今年的圣诞节一过,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她握住阿米莉亚攥紧被单的手,每一句话都轻得好似耳语,“我们不能再拖延了,阿米莉亚。就算我们不加入他们,也必须表明我们的立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家族的安全……”
阿米莉亚望着母亲的脸,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们可以把钱给他们。”她情不自禁地用同样轻的声音告诉母亲,像是在安抚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把金库里那些财宝、古董、收藏……全部给他们。这样也能表明我们的立场。”
“可这样我们就必须得加入他们。”母亲的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满是紧张、焦虑和极力隐藏的恐惧,“你见过那个标记的……一旦我们用钱来表明立场,那位大人就会给我们那个标记。魔法部已经察觉到那个标记的存在了,如果到时……那我们就永远都无法摆脱食死徒的身份,你明白吗?”
触电似地打开母亲的手,阿米莉亚忍无可忍地吼道:“雷古勒斯·布莱克也是个食死徒!”
“他不是!”母亲的嗓门赫然抬高,她的眼睛红得让阿米莉亚以为那成了自己的眼睛,“布莱克家只有贝拉特里克斯是食死徒!而她已经嫁给了莱斯特兰奇!”
“他迟早会加入他们!”霍地站起身,阿米莉亚疾步走到窗边,转过身面红耳赤地咆哮起来,“他是雷古勒斯·布莱克,不是西里斯·布莱克!他和其他所有布莱克一样是斯莱特林,是纯血派,是萨拉查·斯莱特林的崇拜者!他还是沃尔布加·布莱克的孩子!那个沃尔布加·布莱克!”胸脯因愤怒而剧烈地起伏,她目眦尽裂地盯着母亲,嘶哑的嗓音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他迟早会加入食死徒,迟早要和他们一样杀人,和他们一样折磨、虐待他们的反对者!”
那种虚弱的无力感再次统治了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她觉得头晕目眩、四肢虚软,只能摇摇晃晃地朝母亲走去,近乎哀求地拉住母亲的手。
“妈妈,你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阿米莉亚颤抖着说,“你不知道艾弗里他们是怎么对艾尔维拉·琼斯的……他们偷袭她,把她倒吊起来,还想玷污她……他们真的敢这么做,他们真的敢这么对一个纯血女巫,就因为她没有跟他们站在同一个阵营!”
母亲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低下额头贴住她的前额。
“他们不敢这么对你,孩子。”她小声地、语速飞快地告诉女儿,眼眶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瞪视着女儿的眼睛,“你是个纯血巫师,而且你会嫁给雷古勒斯·布莱克……他们不敢这么对你,绝对不敢。”
“不!他们敢!”阿米莉亚歇斯底里地嘶喊,“他们敢这样对任何女人,妈妈!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们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他们不把女人当人看!不管是麻瓜、泥巴种还是纯血,在他们眼里都一样!”她浑身都在发抖,抖得像被锁进了又黑又冷的冰窖,“看看莱斯特兰奇夫妇!看看贝拉特里克斯!她嫁给了罗道夫斯·莱斯特兰奇,结果呢?!他们现在像夫妻吗?!谁都知道,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看伏地魔的眼神——”
“啪”地一声脆响,母亲一巴掌抽上她的脸。
“不许说那个名字!”母亲尖叫,“永远都不许说那个名字!”
阿米莉亚偏着脸,被掴中的半边脸一片麻木,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从未听过母亲如此尖锐的声音,就像一把尖刀在银制餐具上用力地刮擦,刺得她耳膜发颤,心尖也在发颤。眼泪溢出眼眶,阿米莉亚脱力般跌坐到地毯上,失声痛哭。她听到母亲跪下来,挪动膝盖爬到她身边。她感觉到母亲的双手捧起自己的脸,感觉到母亲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感觉到母亲的嘴唇亲吻着自己的脸颊。
“对不起……”她听见母亲颤着声低语,“对不起莉亚……对不起……”
直到这个时候,阿米莉亚才真正相信她再无退路。
“妈妈,我好怕……”她死死抱住母亲的脖子,崩溃地哭着在母亲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我真的好怕……真的好怕……”
“别怕,别怕……”母亲亲吻着她的额头、眉心和鼻尖,细声细语地告诉她,“你会很安全,我们都会很安全……雷古勒斯·布莱克不是罗道夫斯·莱斯特兰奇,布莱克家族也不是莱斯特兰奇家族……他一直是个好孩子,他会保护你,他不会把你献出去……”
阿米莉亚听着母亲的声音,分不清脸上究竟是自己的泪水,还是母亲的泪水。绝望的恐惧感淹没了她,她觉得自己在水底下坠,漆黑的水挤压着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呼吸。她在那面破碎的镜子里看到破碎的自己,还有她破碎的、一片狼藉的卧室。她曾经是这里的主人,主宰着这里的一切。而现在,她只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一个她从不了解,从不信任的别人。
她别无他选。
平安夜这一晚,格里莫广场12号的死寂与邻近两家麻瓜住宅对比鲜明。
五楼走廊尽头的老爷钟摆响八点的报时声时,西里斯正趴在围栏边上,百无聊赖地拿魔杖指挥四只小鸟在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周围兜圈。艾尔维拉去年圣诞节送给他的那几只纸飞机也在同小鸟一块玩耍,只有小火龙还被关在西里斯卧室窗台上的鸟笼里,忿忿不平地发出无声的吼叫,偶尔还威吓地吐出一簇小火苗。
原本应该待在地下室厨房的家养小精灵克利切此时就站在西里斯身后,挡在他和女主人沃尔布加的卧室之间。一旁西里斯的房门大敞,在走廊的这个位置还能听见窗外隐隐约约传进来的麻瓜流行音乐,克利切一只手放在胸前,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弯腰的姿势,脑袋却越埋越低,否则几乎无法掩饰脸上怨恨的神情。
雷古勒斯带着一本厚重的书从二楼客厅上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脚步在楼梯平台边稍作停顿,他看一眼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到来的西里斯,目光最终落在扭过身向自己行礼的克利切身上。
“怎么了?”雷古勒斯问。
“克利切在劝西里斯小主人把窗关上,雷古勒斯小主人。”克利切再一次深深弯下腰,毕恭毕敬地答完,又斜过眼睛看向西里斯,苍老的脸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五官变得扭曲:“街道上都是麻瓜愚蠢肮脏的噪音,女主人讨厌这些声音。”
雷古勒斯的视线转向西里斯,可他仍然是一副懒倦的模样,一手托腮、一手悠闲地活动手腕,让魔杖尖操纵那几只小鸟在纸飞机之间灵活地穿梭。见西里斯对此不置一词,雷古勒斯思忖片刻,从衣兜里拔出自己的魔杖,对西里斯的卧房轻轻一挥——房门“吱呀”一声稳稳合上,把街道上温馨轻快的音乐隔绝在门后。
“谢谢雷古勒斯小主人。”再度弯腰行礼,克利切的脸不再抽搐,他网球般大小的眼睛闪闪发亮,难掩脸上的感动与骄傲,“您一直是如此有涵养,举止高贵,不负众望……女主人要是知道您已经把无声咒使用得这么熟练,一定很高兴。”
雷古勒斯慎重地将魔杖收回衣兜里:“母亲在房间里吗?”
“是的,女主人就在房间里,雷古勒斯小主人。”年迈的家养小精灵鞠躬回答。
略一颔首,雷古勒斯目不斜视地经过西里斯身后,来到母亲的房门前。就在他抬起手打算叩门的前一秒,背后响起了西里斯平平淡淡的提醒:“阿尔法德在里面。”
抬到半空中的右手一顿,雷古勒斯侧过身去看他。
“你在偷听?”
西里斯头也不回地摆弄着魔杖:“有克利切在,你以为我能听到什么?”
依旧站在他身后的克利切微微压低腰身,像是在印证他的这句话。雷古勒斯沉默数秒,最终只说:“我一会儿再过来。”
语罢,他旋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又被西里斯冷不防抛出的问题止住了脚步:“阿米莉亚·帕金森的父母是食死徒吗?”
雷古勒斯转过身,发现西里斯不知何时已经转向他,垂在身侧的手还握着魔杖。兄弟俩隔着几步的距离不发一语地对视,尽管雷古勒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西里斯也还是读出了他眼中暴露的信息。“看来不是。”几秒钟之后,西里斯肯定地说,“那么,你们选择帕金森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为什么这么问?”雷古勒斯面不改色地迎着他的目光。
“现在这些纯血统家族就和霍格沃兹的斯莱特林人一样,要么已经站边,要么还在观望。” 挪动脚步倚到围栏边,西里斯不慌不忙地答腔,“老沙菲克娶了麻瓜出身的巫师,像他们那样的家族根本不需要表明立场。帕金森家的人已经参加过很多次食死徒的集会,可是至今还态度不明……怕是已经让伏地魔失去耐性了。”
他熟练地一挑手中的魔杖,那四只绕着吊灯欢快地转圈的小鸟便消失无踪。
“至于布莱克家——虽然已经有贝拉特里克斯,但她现在姓莱斯特兰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西格纳斯到今天还没让纳西莎嫁给马尔福,我们家这两个一家之主又开始闭门不出,甚至把房子用赤胆忠心咒藏起来——”
说到这里,西里斯有意停了停,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恐怕已经被威胁了不止一次吧?”
雷古勒斯注视他数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既然知道这些,就请你不要在明天晚上捣乱。”他说。
西里斯挑高眉梢:“他们明天晚上难道打算放我出来?”
这种连讽带刺的语气已经使雷古勒斯感到厌倦。“哪怕你自己不这么认为,你也依然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西里斯。”他冷淡地告诉自己的哥哥,“你是布莱克家的一份子,我的哥哥不可能不出现在我的订婚礼上。”
“我可从没否认我姓布莱克。”西里斯的语气更冷,“你以为我是自愿待在房间被一幅啰嗦的画像监视的?”
他毫无温度的表情和反问无疑都在告诉雷古勒斯:是这个家从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布莱克。
纸飞机们似乎有所感应,挨个儿轻盈、优雅地飞到西里斯身旁,围着他打转。克利切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它们,好像巴不得这些碍事的小玩意也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那么一个瞬间,雷古勒斯想要张口反驳。但记起他们每回就这个问题争论的结果,他忍住冲动,合了合眼。“母亲的身体不好,不要再惹她生气。”丢下这样一句劝诫,雷古勒斯侧回身,没什么情绪地结束这个话题:“你也知道,现在只有和阿米莉亚·帕金森订婚,才能表明我们纯血派的立场,保全整个家族的利益。”
西里斯凝视着他的侧脸,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他很少用这种目光看雷古勒斯,就好像他要看的不是弟弟的脸,而是他那颗脑袋里的全部想法。
“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对你干什么?”片刻之后,西里斯问他。
雷古勒斯略略收紧眉心:“什么意思?”他有预感,西里斯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好听。
“现在不过形势稍微紧迫了一点,他们就要牺牲你的婚姻来保全他们的利益。”西里斯不带感情地说,“要是你做出妥协,等情况更糟糕的时候他们牺牲的就会是你的自由或者性命。”他牢牢盯着雷古勒斯的眼睛,“他们早晚会害死你,雷古勒斯。”
最后那句警告终于激怒了雷古勒斯。他彻底转过来面向西里斯,一如既往的背脊挺直、面色沉着,眼里却闪烁着压抑的火光:“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只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难得带刺的反问令西里斯挑了挑眉。他没有回答,只是静立在原地,等待雷古勒斯的下文。
“我和你不同,西里斯。我生在布莱克家族,我的利益永远与布莱克家族的利益一致。”雷古勒斯冷冷地说,“你放弃自己的家族,逃避你本该承担的责任——但我不会。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损害布莱克家的荣誉、利益和财产。”他不躲不闪地迎上西里斯越来越深沉的目光,“我会保护父亲和母亲,这不是我被迫做出的妥协,而是我的选择。”
西里斯面色不改地同他对视。
“即使他们要你去送死?”他问。
“如果我的命能保全家族,”雷古勒斯答得郑重而从容,“我愿意。”
双眼牢牢地将他的脸锁在瞳仁里,西里斯的眼神就像刚刚才认识他。
“很好。”许久,西里斯慢慢地说,“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早晚会害死你自己。”
比起讥讽或诅咒,他的口气更像是陈述,话语里的笃定几乎让雷古勒斯分辨不出他的情绪。然而不等雷古勒斯再开口说点儿什么,沃尔布加·布莱克的房门便毫无征兆地被打开,她的吼叫箭一般划破空气:“这是布莱克家族的祖宅!只要布莱克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可能抛弃这幢房子!”
兄弟俩循着声音看过去:阿尔法德手握门把正打算走出来,脸上毫无表情;沃尔布加坐在正对着房门的一张软椅上,消瘦的脸庞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苍白如鬼魂。她没有离开那张椅子,身体却不自觉前倾,伸长脖子声嘶力竭地冲阿尔法德的背影吼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当年为了利奇家那个下贱的混血,甚至不惜把整个家族推向一条肮脏的、不可挽回的路——”
雷古勒斯余光瞥见西里斯从围栏边上直起了身,因为阿尔法德一听见那个侮辱性的字眼,便猛地旋过身去:“我警告过你不要提她的名字!”
他怒吼中爆发出的仇恨让雷古勒斯下意识地抽出了自己的魔杖。
“是我挽救了一切!是我继承了这幢祖宅,保全了布莱克家至高无上的纯净血统!” 可沃尔布加对此置若罔闻,她的脖子依旧绷得紧紧的,眼眶充血似的发红,利爪般抓紧额角的青筋凸得就像她的每一个发音一样用力,“是我——是我做出了牺牲,才没让整个家族世世代代的荣誉毁在你这个废物手里!我不需要你这种败类教我该怎么做!永远都不需要!”
背对着兄弟俩的阿尔法德身形僵硬,过了好几秒钟才再次开腔。
“这幢房子代表不了任何东西,沃尔布加。”他似乎恢复了镇静,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愤怒,“不仅是这幢房子——客厅里的挂毯,金库里的财宝……所有这一切都代表不了布莱克。如果布莱克家的人都在这场战争里死绝了,才是真的毁掉了一切。这么多年以来,我在海外的经营全都是为了预防现在这种状况的发生。”他停顿一下,“别忘了我也是个布莱克。”
椅子里的沃尔布加压低身子往前探去,眯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住他的脸。
“那是因为父亲当年纵容你。”她的声音很低,恨意使她的五官变得微微扭曲,“现在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阿尔法德。如果你胆敢再做出让家族蒙羞的事,我发誓我会亲手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上烧掉。”她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会让你明白,只要我不承认,你就永远都别想以‘布莱克’自居。”
阿尔法德沉默不语地与她对望一阵,扭头离开。他看也不看门外的布莱克兄弟一眼,脸色冷得没有丝毫的温度,径直跨过楼梯平台,一声不吭地下楼。西里斯毫不犹豫地跟上去,带走了那一串五颜六色的纸飞机。克利切向雷古勒斯鞠躬,也紧跟上前。
屋里传来母亲沃尔布加的呼唤:“雷尔,进来。”
最后瞥一眼西里斯和阿尔法德离开的方向,雷古勒斯走进母亲的房间,关上房门。
三楼的卧房里,西里斯刚跟着阿尔法德踱进门内,便见阿尔法德回过身来,目光越过西里斯的肩膀,投向站在门边的克利切:“克利切,你先出去。”
尽管面上的表情与恭敬完全沾不上边,克利切还是深深压下腰,用他沙哑的嗓音答道:
“女主人吩咐克利切,只要西里斯小主人离开房间,克利切就必须跟着西里斯小主人。”
西里斯的脸色阴下来,他正要张口,就听阿尔法德先一步出声道:“出去,克利切。”
西里斯回过头,看到站在床边的阿尔法德神情冰冷地俯视着克利切,在此之前他从没有用这种语气对这个家养小精灵说过话:“这是命令。”
克利切弯着腰、抬着眼,拿一种掺杂着畏惧的怨毒眼神回视阿尔法德。
“遵命,阿尔法德主人。”家养小精灵沉声说着,缓缓退出了房间。
挥动魔杖合上房门,阿尔法德转向窗户,抬起右手掩住双眼。西里斯安静地在衣柜旁站了一会儿,才缓步朝他走过去,边收起自己的魔杖:“我看不出来她哪里身体不好。”
“我得再找奥赖恩谈谈。”阿尔法德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对西里斯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没有回应,只自顾自地望着窗外说:“现在离开还不迟,我在魔法部那边的熟人能帮我们办好手续。可一旦跟帕金森家订婚,问题就复杂了。”
“跟他谈有什么用?”西里斯走到窗边,从这里能看到这幢宅子正门外的街道,但他望见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只能从那双眼睛里瞧见雷古勒斯的眼睛:“他从来不敢违背我妈的意思。雷古勒斯也和他一个样。”
阿尔法德摇摇头:“你不明白。”他又看向自己的外甥,“你跟雷古勒斯谈过了?”
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西里斯反身靠到窗边,抱起双臂。“白费功夫。”他脸色阴沉地讽刺,“他就是在他们那种顽固观念的影响下长大的,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伟大的牺牲,其实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他毕竟是你弟弟。”阿尔法德不语片刻,“小时候你们关系不错,不要轻易放弃他。”
西里斯对此不以为然:“你跟我妈小时候关系怎么样?”
阿尔法德的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听着,西里斯。我和沃尔布加不一样,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很多陈年积怨或许到死都没法解开。”半晌,他神色疲惫地说,“但你和雷古勒斯还年轻,你们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弥补你们之间的关系。”
“要是他一直这么顽固不化,机会可不多。” 仰头看向那些还在自己头顶盘旋的纸飞机,西里斯伸手抓住其中一只墨绿色的,“迟早有一天我们要在战场上见面。到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手腕稍稍一动,他又把那只纸飞机朝着衣柜投出去,脸上没有表情:“也可能我们都捱不到那个时候,就已经死在对方的同伙手里了。”
墨绿色的纸飞机乘着风飞向黑漆漆的衣柜,接着又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灵巧地飞回他们头顶,扎进同伴的队伍里。
舅甥俩望着这群静静滑翔的纸飞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过了漫长的两分钟,阿尔法德突然道。
“什么?”
“我这次提前回来,是因为收到了泰德的信。你知道他已经在魔法部找到工作了吗?”
“我知道。”西里斯说。
“他告诉我,就在上个星期——扎克不见了。现在整个魔法部都在暗地里找他。”
“扎克?”收回落在那些纸飞机上的目光,西里斯蹙起眉头,“你是说你那个朋友?”
“没错。”阿尔法德阴郁地回答,“扎克·沙菲克,现任国际魔法交流合作司司长。他已经失踪了一个星期。”
与布莱克家不同,戈德里克山谷的琼斯家今晚相当热闹。
汉特·琼斯是在孩子们忙活着做晚饭时回来的。一看到爸爸出现在门口,卡丽娜便第一个尖叫着扑上去,被汉特强壮的手臂捞起来举到了肩膀上。年仅六岁的莱安·博恩斯也有模有样地尖叫着扑过去——他和卡丽娜玩得很好,奥利弗觉得他就是卡丽娜的小跟屁虫——央求着汉特也给他“举高高”。汉特大笑着把这个小男孩举起来:“玩得开心吗,莱安?”
莱安用快乐的笑声说明了问题。他毫不见外地抱住汉特的脖子,亲一口他胡子拉碴的脸,奶声奶气地喊:“圣诞快乐,汉特!爸爸妈妈呢?他们也会过来吗?”
“圣诞节是明天,莱安。”阿米莉亚·博恩斯走上前将侄子抱下来,“你忘记埃德加在信里说的了吗?他们今年没法陪我们过圣诞节。”
不仅博恩斯夫妇不能回来,汉特自己也待不了太久。“不过再过一会儿艾丽西亚也会回来,”他安慰孩子们,“不出意外的话,她能陪你们到明天中午。”
“噢。”还坐在他胳膊上的卡丽娜失望地搂着他的脖子,“你不能多待几天吗?我的福灵剂快熬好了,你可以等我熬好就带走,分给大家喝。我熬了一大锅呢。”
自从暑假得到魔杖,卡丽娜就开始在家里捣腾魔药了:她立志要熬一整锅福灵剂给汉特和他的伙伴,好让他们在执行任务时避开那些要命的咒语。艾尔维拉一直很担心她会玩出事故,不过负责照看卡丽娜的费比安在信里保证说他把那些危险的材料都换成了泥巴。
汉特很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儿:“是吗?那你还需要多久能熬好?”
卡丽娜掰着指头算了算,认真地说:“三个月。”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汉特趁此机会仔细端详她一番,而后摸了摸她漂亮的辫子,惊奇地感慨:“这个辫子真不错!是费比安帮你梳的?”
“是我自己梳的。”卡丽娜把自己的小辫子从爸爸粗鲁的手中抢救出来,她一头乱蓬蓬的卷发现在被梳成了简单漂亮的公主头,还用艾尔维拉给她的紫色发带扎出一个可爱的蝴蝶结,“费比安梳的比你梳的还难看,爸爸。”
“嘿,我还在这里呢。”费比安嚷嚷着提醒。他正忙着把烤蛋糕端出来,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却被烤盘烫得龇牙咧嘴,手忙脚乱地放下蛋糕。卡丽娜捂着嘴咯咯直笑。
“奥利弗,这学期的功课怎么样?”问候了博恩斯家的三个孩子,汉特的目光又转向自己的另外两个孩子,“噢,维拉——你是不是化妆了?”
艾尔维拉一笑:“我晒黑了,爸爸。”
“她加入了斯莱特林的魁地奇球队!”奥利弗趁机告状,“还帮他们打赢了我们!”
汉特对此却显然并不在意。“我早说过你得多出去运动,维拉!”他高兴地抛高眉毛,“看看你现在的肤色,比以前健康多了——等等,你是不是还长高了?”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汉特便收到一条紧急消息,不得不动身离开。他在餐桌上同孩子们道别,只让艾尔维拉把自己送到玄关。
“好吧,我得长话短说。”从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汉特压低声音,一改在餐桌上轻松的神态,严肃地问,“最近你的同学有找你的麻烦吗?”
“没有。”艾尔维拉看着父亲消瘦了不少的脸,真诚地保证。
“那就好。”重重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汉特没有怀疑,“现在形势越来越复杂了,虽然我们都不想把你们这些孩子扯进去,但总会对你们产生一点儿影响……奥利弗脾气不好,不过他在格兰芬多,我放心一些。可你在斯莱特林……”
没等他把话说完,艾尔维拉就弯下腰抱起了蹭到她脚边的煤球。汉特的话因而在嘴边打住。“我没关系,爸爸。”重新直起身子之后,她自然而然地率先开口,“你也听奥利弗说了,我还暂时加入了我们学院的球队。斯莱特林也不全是极端分子,中立派还算友好,我通常都是跟他们来往。”
汉特顿了一顿,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思索他的话是如何被打断的。但很快,他意识到继续那个话题没有意义,于是点点头:“你妈妈总觉得你们还小,但我想你们还是得知道点儿正在发生的事,尤其是你。”他利索地把胳膊拢进外套的衣袖里,“不过也别太担心了。在学校里还有邓布利多,我还是那句话,你得牢牢记住——如果碰上什么困难,及时找他帮忙,好吗?”
“我记住了。”艾尔维拉把煤球放回地板上,踮起脚替他翻出折起来的衣领,“你也要吃点儿有营养的东西,好吗?我发现你瘦了,但是肚子变大了。汉堡和薯条只会让你的肚子越来越大,爸爸。”
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汉特收了收肚子。“上次那件事之后,我还没有好好和你聊过。”他迟疑地给自己的领带胡乱打结,“你知道……我不太擅长这些。艾丽西亚还警告我不要乱说话,她说我不懂你们女孩儿想的是什么。”
“妈妈说的对。”艾尔维拉笑着拍开他碍事的手,帮他系好了领带,“爸爸,你不用担心这个。这学期作业总是很多,我早把它忘了。”
“不管怎么说,碰上这种事千万不要责怪自己。”汉特戴上帽子,“我听说有的女人会这么想……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小心。有这种想法够古怪的,是不是?我看不出来她们在这类事情里有什么问题。”
艾尔维拉突然发现他也不像她们以为的那么笨嘴拙舌。
候在门边目送汉特在门前的台阶上幻影移形离开,艾尔维拉又在门旁站了一会儿。冬季夜色降临的时间总是很早,戈德里克山谷灯火温暖、头顶星空璀璨,空气却好像结着一层透明的冰似的冷。平安夜这晚总有许多猫头鹰披星戴月地为居住在这里的巫师捎来礼物和祝福,她看到有几只猫头鹰披着夜色落到了不远处亮着灯的波特家,却迟迟没有瞧见飞来自己家的猫头鹰。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艾尔维拉望着波特家的房子出神地想。到了晚上……
她摇摇头,决定不再去考虑明晚的事。搓一搓发冷的手,她正要关门回去屋子里,却留意到一个在附近徘徊的人影: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男孩儿,他在屋前的小路上走来走去,探头探脑的模样显得有些不安,怀里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附近都有伪装成麻瓜的傲罗在巡逻,应该不会有危险。犹豫一会儿,艾尔维拉握紧兜里的魔杖,趁着男孩儿在往其他方向探看的时候走出了赤胆忠心咒的保护范围。
她没有走开太远,谨慎地停在琼斯家屋前的那棵山毛榉树底下:“你在找什么?”
那个男孩儿吓一大跳。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张口,惊恐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艾尔维拉,像是不明白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是——你是卡丽娜的姐姐?”
“是的。”艾尔维拉眯起眼,仍然没有松开兜里的魔杖,“我记得你,你是贝克家的孩子?”
她还记得他就是小时候欺负卡丽娜的那群麻瓜孩子当中的一个。
贝克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艾尔维拉这才看清他怀里抱着的是一盆红艳艳的蟹爪兰。“我叫艾勒·贝克。”她听到他说,“我是来找你们家的……我、我不太确定你们还住不住这里……”他犹疑地看着她身后那两幢房子之间杂草丛生的小径。
“我们住在附近。”艾尔维拉敷衍道,“你是来找卡丽娜的?”
贝克紧张得猛点头:“我想把这个给她——”他说着便冲上前,一把将怀里的那盆蟹爪兰塞给艾尔维拉。然后,好像害怕又像小时候那样挨揍似的,他刚把东西塞给她就飞快地跑开,还一边挥舞着胳膊冲她喊:“祝你们平安夜快乐!”
艾尔维拉眼见着男孩儿被路边的石块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是什么意思?”等到晚餐后听完艾尔维拉讲述的这段小插曲,奥利弗便恶狠狠地瞪着卡丽娜手边那盆蟹爪兰,就好像指望它能突然变成一株魔鬼网似的:“那个叫贝克的?”
“他只是想给卡丽娜一个礼物,奥利弗。”艾尔维拉正忙着用魔杖给圣诞树挂上亮晶晶的小冰柱。
“那天我和费比安一起去砍圣诞树的时候碰到过他。”坐在圣诞树底下的卡丽娜郑重其事地说,她在和莱安、尼尔森一块儿用冬青和槲寄生编垂花彩带,“他一定是爱上我了。”
“他一定是爱上你了!”莱安快乐地喊着。他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很好玩儿。
卡丽娜忧愁地叹息:“希望爸爸不要打断他的腿。”
“希望爸爸不要打断他的腿!”莱安又鹦鹉学舌地叫道。
“卡丽娜说的是汉特,莱安。”和他们围坐在一起的尼尔森怜爱地摸一摸侄子的小脑袋,而后看看那盆无辜的蟹爪兰:“你爸爸不会真的打断他的腿吧?”
“不用等爸爸回来,”奥利弗阴沉着脸说,“我就可以打断他的腿!”
“别这样,奥利弗。”卡丽娜一脸严肃,“小时候贝克笑话过我的头发,我得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答应他的求爱。”
奥利弗站起来了,看样子他准备现在就去打断艾勒·贝克的腿。阿米莉亚用一个干脆利落的锁腿咒阻止了他。
“我理解你,”事后,艾尔维拉无意间听见费比安悄悄告诉奥利弗,“知道韦斯莱家的小子在和我妹妹约会之后,我跟吉迪翁就偷偷把他揍了一顿——当然,他不知道那是我们干的,莫丽也不知道。”
艾丽西亚是在深夜回来的。躺在沙发上的艾尔维拉听到圣诞树那边的动静时,其他几个孩子已早早被赶进各自的房间呼呼大睡。艾尔维拉悄没声儿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扶着靠背向闪烁着仙女之光的圣诞树那儿看过去:母亲艾丽西亚的身影在仙女之光中晃动,她正掏出身上珠串小包里的礼物,轻手轻脚地摆到圣诞树底下。
“晚上好,圣诞老人。”艾尔维拉巴着沙发靠背,睡眼惺忪地说。
艾丽西亚的身形一僵,她回过头,对女儿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我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可惜我一直在客厅等你回来。”艾尔维拉笑着伸出手,给绕过沙发走来的母亲一个拥抱,“爸爸晚饭的时候回来过了,他说你们明晚会很忙。”
“明晚我得留在圣芒戈,以防意外发生。另外……”艾丽西亚坐到女儿身边搂住她的肩膀,“你听说了吧?西里斯的弟弟要和帕金森订婚的消息。他们的订婚礼就在明天晚上。”
艾尔维拉应了一声,动手把身上裹着的被子分给母亲,拿自己温暖的双手轻搓艾丽西亚发凉的手:“那些纯血家族都收到了邀请,是不是?所以爸爸他们得去盯着。”
“没错。如果那些人都聚在格里莫广场12号举办晚会,今年的圣诞节或许就会平安无事。”艾丽西亚摸了摸女儿披散在肩头的柔顺长发,“我记得你和那孩子是朋友,对吗?”
“谁?”
“雷古勒斯·布莱克,西里斯的那个弟弟。”艾丽西亚说,“你二年级暑假的时候詹姆就提到过他。上学期奥利弗出事的时候,也是他帮奥利弗说了话。我对他有印象。”
无声地叹一口气,艾尔维拉歪过脑袋靠住母亲的肩膀。
“对,我们是朋友。”她说。她以为爸爸会同她谈到这个,却没想到先问起来的会是妈妈。
“布莱克家的孩子这个时候选择和纯血家族的孩子订婚,说明了很多问题。”艾丽西亚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和他谈过吗?”
艾尔维拉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也是回来之后收到西里斯的信才知道的。”她告诉妈妈,“我没有和雷古勒斯聊过这个,只是在给他写信的时候祝福了他。”
实际上,在收到西里斯的信之后,艾尔维拉就在信里委婉地劝过他去和雷古勒斯谈谈。她不知道西里斯有没有听进她的建议,但轮到艾尔维拉给雷古勒斯写信时,却始终没能主动提起这件事。她只在最后一封信的结尾写上一句祝福的附言,而雷古勒斯在回信里也只是潦草地表达了谢意。
这些天艾尔维拉总是会想起揭幕赛那晚雷古勒斯说过的话,他那天谈到帕金森和布莱克夫妇的关系一定不是巧合。
“西里斯很少提起他的家人,一开始我以为他的弟弟……”艾丽西亚欲言又止,轻抚女儿长发的手又落回她的肩膀,“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和那一类人交朋友。上次在霍格沃兹见过他之后,我也觉得他并不坏,看起来很懂礼貌。”
蓝眼睛凝望着壁炉里的柴火,艾尔维拉没有即刻搭腔。琼斯家的飞路网已经封住,壁炉里堆放着普通的木柴,被鲜红的火焰烧得噼啪轻响。
“他不坏,妈妈。”过了好一会儿,艾尔维拉才轻轻说道,“他只是和西里斯不太一样。”
就像西里斯说的,他们会选择不同的路。
艾丽西亚的叹息像羽毛一样轻。她吻了吻艾尔维拉的发顶,柔声告诉她:“上去休息吧,孩子。”
第二天的黑夜仍旧来得很早,一点儿没给圣诞节欢欣的氛围留情面。
午饭后艾丽西亚便离开了,琼斯家只剩下费比安·普威特陪着孩子们,詹姆和波特夫妇得到晚餐时才能过来。
幸运的是,这群被关在屋子里的小巫师并没有感到无聊。四点钟天黑以后,他们都聚在客厅的沙发边,聚精会神地围着摆在茶几上的一个小箱子——它面朝他们的那一面是用一块神奇的玻璃做成的,小小的麻瓜首相正站在玻璃后面冲他们挥手致意。
“还不错,是不是?”抱着胳膊站在沙发后面的费比安着迷地看着这只小箱子,“这是我妹夫亚瑟弄来的。上次西里斯跟我提过这玩意儿以后,我就向亚瑟打听……麻瓜们都管它叫什么来着?电机?”
“是电视,费比安。”卡丽娜煞有介事地纠正他,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也一直没离开电视。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坐在地毯上的阿米莉亚·博恩斯眯眼盯着电视里的麻瓜首相,这是她来到琼斯家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表现出对某样东西的兴趣,“那是麻瓜的首相?他们把他关在了这个小盒子里吗?用的缩小咒?缩小咒为什么能对人体起作用?”
同样坐在地毯上的奥利弗嫌弃地看她一眼:“他们是麻瓜,怎么可能会用魔法?”
“那他们用的是什么?”阿米莉亚不服输地追问。
奥利弗张一张嘴,卡住了。他也不清楚麻瓜这些机器运作的原理。
“好像是电和一种叫信号的东西,具体不大清楚,很复杂。”艾尔维拉言简意赅地替他回答,她是六个孩子中间唯一一个对此感到忧心的,“可是我们家没有插孔,费比安……你是怎么让它有电的?”
“哦,亚瑟对它做了点儿改装,它现在用的应该是附近麻瓜家的电。”费比安一派轻松地说。
艾尔维拉不敢相信地扭过脑袋看他:“这是在偷东西,费比安!”
“好吧,好吧……别这么严肃嘛。”费比安咧嘴笑着,忽然又冲茶几上的电视挥动魔杖,转移话题道:“保留节目在这儿呢,再让我们看看它别的功能——”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闪,变成了一片山谷的鸟瞰图。画面在移动、山谷中的村庄在放大,即便房屋大多被茫茫白雪遮掩了面貌,孩子们还是很快认出来这就是戈德里克山谷。除此之外,电视中传出的杂音很重,似乎还有呼呼的风声,让坐在电视机前面的孩子迷惑不已。
终于,镜头低低地落在村庄中的房屋上方,滑过一张张覆盖着绒绒积雪的屋顶,前往村子的南面。两个穿着麻瓜大衣的高大身影闯进画面里,他们并肩站在通往村子的小道边,背对着快速向他们靠近的镜头。
嘈杂的背景音中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似乎是其中一个人发出来的:“这见鬼的天气可真冷,我们一会儿能去麻瓜的酒吧喝一杯吗?”
“还是算了吧。”另一个说,“要是让穆迪发现了可不好交代。”
最先说话的那个人耸了耸肩,而镜头则在直直地冲向他的后脑勺。他好像有所感应似的,忽然回过头来,惊喜地扬高眉毛:“嘿——艾薇!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电视机面前的孩子们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吉迪翁!”尼尔森第一个叫起来。
“他听不到我们。”费比安神秘而得意地说,“我在艾薇身上做了点儿小实验,现在我们看到的都是艾薇看到的。”艾薇是一只小巧聪明的绝音鸟,他住在戈德里克山谷的这段时间,她总是和琼斯家的两只猫头鹰一道玩耍。
在场的小巫师都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声音,就连艾尔维拉和阿米莉亚也不例外。此时艾薇似乎落在了吉迪翁·普威特的肩膀上,他们只能从电视里看到他的下巴,还有时不时闪过的、巨大的手指。
“这是只绝音鸟?你居然能驯服它!”电视里响起另一个巫师的声音。
“我跟费比安一块儿养的。”孩子们听到吉迪翁说,“我们的柳克丽霞伯母养了一对绝音鸟,艾薇是他们的女儿,她还是颗蛋的时候就被我们偷过来了。”接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振了振,“好了,自己去玩会儿吧,别飞太远。”
艾薇很听话,因为电视上的画面又开始上升,孩子们看到吉迪翁和他的同伴在一点一点变小,谈话声也消失不见。聪明的绝音鸟在村子上空飞了一会儿,又开始低低地穿梭在村庄里的房屋之间。她滑翔至村子中央的广场,紧跟在一个麻瓜男人身后,飞进弥漫着欢声笑语的酒吧。酒吧里的服务员急急忙忙地找来扫帚想把这只蓝色小鸟赶出去,孩子们看到电视里的画面在迅速地旋转:有的麻瓜在喝酒划拳,有的站在桌子上跳着滑稽的舞蹈……一切都引得小巫师们不住地发笑。
笨手笨脚的麻瓜服务员最终取得了胜利,艾薇在又一个人推门走进酒吧时敏捷地逃出去,掠过在广场中间穿行的麻瓜们的头顶。
“等等,刚刚那是什么?”艾尔维拉突然止住了笑声。刚刚画面迅速一转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白森森的东西。
“什么?”费比安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刚才那个……”艾尔维拉看着电视屏幕上旋转的画面,拿不准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那个人。”
“不就是个人吗?”奥利弗奇怪。
“可是他走路的姿势很怪,”艾尔维拉纠起眉头说,“摇摇晃晃的。”
“没准是喝多了呢。”尼尔森说。
卡丽娜也揉一揉眼睛,学着大人的口气说:“一会儿艾薇飞高一点就能看到了。”
恰好这个时候,艾薇开始往更高的天空上升。镜头很快升高、拉远,孩子们从电视里看到逐渐缩小的广场,还有那个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地走在广场上的身影。
“你看,就是个麻瓜。”费比安认出那人身上的麻瓜衣物,“他肯定是喝多了。”
坐在阿米莉亚和尼尔森中间的莱安忽然抬起小手,指向屏幕上的一角:“那些是什么?”
艾薇已经飞得很高,村子的全貌现在只占了电视屏幕三分之一的部分。莱安指着的是村庄的背面,那里连接着通往山谷外的马路,这时除了进进出出的麻瓜汽车,还有一些黑色的、像是人影的小点在移动,他们密密麻麻地占满了马路,正以一种诡异的一致性往村子进发。
马路上的车辆陆陆续续停下来,有的车灯开始令人不安地闪烁。
“呃,也是麻瓜?”奥利弗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犹疑。
艾薇在朝那条马路飞近,他们发现挤在马路上的那些人当中,有不少人穿的是他们熟悉的巫师袍。
一种强烈的紧缩感支配了艾尔维拉的喉咙。
“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人过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太对劲,”费比安紧张起来,“我得给吉迪翁他们传个消息——”
他拔出魔杖跑上了楼。六个孩子还留在客厅,屏息盯着茶几上的麻瓜电视。艾薇飞得更近了,现在他们看到了一张又一张清晰、惨白的脸孔:他们睁着凹陷的眼睛,眼眶里没有眼珠,行尸走肉般摇摇晃晃地逼近镜头。这些“人”穿着麻瓜的衣服,或者巫师的袍子……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孩子。
阿米莉亚僵硬地站起身。她瞪着电视里那些白森森的脸,面色苍白,嘴唇变得毫无血色。
“是死尸。”她说,“全都是死尸。”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的几秒钟里,屋内的几个孩子都没有动弹。冰冷的沉默如海水般灌满了整个客厅,直到第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快要结冰的空气。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更多的尖叫便从四面八方传来:电视里,窗外,门外。艾薇的飞行变得惊慌失措,屏幕中的画面飞速地旋转、颠倒,他们看到有死尸打碎了马路上汽车的车灯,接着又砸碎玻璃窗,把车子里失声惨叫的麻瓜拖出车窗,或是将他们黏糊糊的手伸进车子里。
画面最后一次震颤的时候,艾尔维拉看见一具死尸将一个试图逃跑的麻瓜扑倒在地,张开腐烂的嘴,啃下了对方的鼻子……
奥利弗弹起身,箭一般冲向窗边。
“他们进来了!”他大喊,“他们在攻击麻瓜!”
村子里的街灯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熄灭了。一具具死尸奔走在街道上,他们在麻瓜的酒吧破门而入,击碎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砸开一张张紧闭的屋门——房子里的灯光一片片暗下去,恐惧的尖叫在街头巷尾回荡,惊慌的人群无措地逃窜,有人跌倒,有人被死尸咬住了喉咙。
“我们得出去帮忙!”奥利弗焦急地高喊,“那些麻瓜对付不了他们!”
“不行!”阿米莉亚厉声说道,“那一定是伏地魔的军队——他们说不定就是冲着你们来的——”
吓得呆住的卡丽娜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它又轻又弱:“我们?”
“就像去年的斯克林杰一家。”阿米莉亚的脸依然白得吓人,“你们不能出事,否则魔法部就会连失两任傲罗领头的家庭——”
“外面那些都是麻瓜!手无缚鸡之力的麻瓜!”奥利弗不可置信的吼叫打断了她,“难道明知道他们是冲我们来的,我们还要躲在这里,看着无辜的人被杀吗?!”
“你不明白!”阿米莉亚高声反驳,目光如炬,“这不只是琼斯一家性命的问题!如果你们今晚也丧了命,整个巫师世界都会大乱!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你才不明白!”奥利弗出离愤怒地大吼,“那些都是人命!人命!”
他跳起来,拔出魔杖往大门的方向冲去。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光刺向他的后背,他猛地顿住,僵直地倒到了地板上。
阿米莉亚一愣,扭头朝沙发那头看过去:艾尔维拉站在沙发边上,手中举起的魔杖还对着奥利弗的位置。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出奇,绷得紧紧的脸上是一种阿米莉亚从未见过的、近乎冷漠的冷静与果决。
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
几秒之后,卡丽娜颤着声音叫她:“维拉……”
又是三道白光飞过,卡丽娜、莱安和尼尔森在沙发旁倒下。
阿米莉亚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右手摸向口袋里的魔杖。她紧紧盯着已经击昏四个孩子的艾尔维拉·琼斯,她出手太快,阿米莉亚担心下一个被咒语击中的就会是自己。
这种担心却似乎是多余的。艾尔维拉垂下紧握魔杖的手,视线越过阿米莉亚,投向了茶几上的电视机。阿米莉亚犹豫片刻,也慢慢回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小小的屏幕。两个姑娘都不再有任何动作。
“都待在客厅别动!”楼梯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费比安大声警告着冲回客厅,“吉迪翁他们已经在行动了,我还通知了汉——出什么事了?”他在沙发后面刹住脚步,不知所措地看着客厅里倒下的四个孩子。
没有人回答他。
艾尔维拉和阿米莉亚都一动不动地望着电视,注意到这一点的费比安也朝它看过去。
绝音鸟艾薇盘旋在戈德里克山谷的上空,她飞得那么高,以至于他们三个能从屏幕里俯瞰到黑黢黢的森林、只剩下零星几点微弱灯光的村庄、混乱地逃窜的人和死尸……还有一团幽灵般飘浮在半空中的,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无声地飞向村子的漆黑身影。
“他来了。”艾尔维拉说。
她曾经听莉莉描述过他的样子,她以为她不会有机会亲眼见到他。
那张灰白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由远及近。艾尔维拉能看见蛇一样的脸孔、蜥蜴般的眼睛。他仿佛没有边界的袍子融进黑夜里,闪着红光的双眼瞳孔竖直,细缝似的鼻孔下方,石灰一般苍白的嘴唇咧出冰冷的微笑。
“……伏地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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