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这晚,伦敦的夜空是一片灰蒙蒙的绛紫色。
西里斯伫立在格里莫广场12号二楼走廊的围栏边,背后是那面装饰着一排家养小精灵头颅的墙壁。格里莫广场一楼的门厅中央摆放着一棵高大而气派的圣诞树,树顶直达五楼,高高地刺向这幢屋子黑压压的天花板。墙上那些家养小精灵的子孙克利切就在树底迎接陆续到来的客人,牛蛙般的嗓音不住念叨着浮夸的欢迎辞,就好像今晚到来的每一个人都比巧克力蛙画片上的巫师更加尊贵。
巨大的圣诞树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仙女之光,把那些昂贵的金银装饰映照得熠熠生辉。而屋子里枝形吊灯的灯光一如既往的黯淡,仿佛被某种沉闷、阴暗的气息蒙住光亮,使得这棵华丽的圣诞树与房子里每一处昏暗、压抑的角落都显得格格不入。
有的时候,西里斯觉得但凡与黑魔法沾边的东西都偏爱这种阴森、潮湿的环境。所以格里莫广场12号才会好像永远都亮堂不起来,即使坐落在地面上,也和斯莱特林深埋在地底、与黑湖相邻的地窖没什么两样。
拐角的客厅传来各种谈笑和祝酒声。巫师收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它已经不间歇地播放了一整天——这是圣诞节的传统,各个频道不是在播送无聊的圣诞广播节目,就是在从早到晚放送时下流行的乐曲。
克利切已经领着最后一拨客人走上楼梯:是格林格拉斯一家,他们家的两个孩子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客厅的大门被关上,圣诞树挡在西里斯的视野中,但他能听见玄关那儿一阵类似机器运作的响动。那是奥赖恩的防护魔法重新启动的动静,尽管从今早开始他就解除了保护着这幢房子的赤胆忠心咒,却没有撤去其他繁琐复杂的防护咒语。
格林格拉斯夫妇在克利切的带领下踏上二楼的楼梯平台。他们目不斜视,好像西里斯给自己施了个幻身咒。只有两个不经事的孩子悄悄向他投来一瞥,而后跟着父母走进客厅。
反过身倚住围栏,西里斯盯着一颗丑陋的家养小精灵脑袋,右手伸进兜里,把玩起了他放假前刚弄到的瑞士军刀。他知道除了莱斯特兰奇夫妇,那些纯血家族中的食死徒几乎都已经聚集在客厅,就连卢修斯·马尔福也不例外。
没有斯拉格霍恩,真是稀奇。西里斯想。听说订婚礼的事情之后,西里斯一直以为这就是斯拉格霍恩放弃度假计划的原因:他收到邀请,决定来参加爱徒的订婚仪式。可今晚斯拉格霍恩却并未出现。
那他究竟在紧张什么?难道真的像艾尔维拉猜测的那样,斯拉格霍恩知道伏地魔和食死徒的某些计划?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也是食死徒?不,不可能……邓布利多不会让一个食死徒在霍格沃兹任教……
“在想什么,布莱克?”
一道称不上友好的声音出现在走廊的一侧,西里斯揣在衣兜里的手碰到了嗖嗖旋转的窥镜。他转脸望向楼梯平台,布兰登·艾弗里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考究精致的墨绿色礼袍,手里端着一只纹有布莱克家族饰章的银制高脚杯。
“你那容量只有一茶匙的脑子永远想不到的东西,艾弗里。”西里斯轻描淡写地回答,把口袋里转个不停的窥镜摁到最底下。
艾弗里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意味深长地回头看看客厅,然后故作从容地朝西里斯走过来。“布莱克家一直享有血统纯净的美名,也是得益于一家之主的强硬手段。”艾弗里的冷笑中含着一丝得意,“可惜不论手腕有多强硬,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扯动一下嘴角,西里斯兴味盎然地反问:“就像老艾弗里这几年一步步被降职为小职员,最后还被彻底清理出了魔法部?”
艾弗里的脚步和脸上的表情一样僵住了。他憎恶地瞪着西里斯的脸,就像要用恶狠狠的眼神挖掉他那双装满了讽刺的灰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西里斯·布莱克。”艾弗里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回击,“你在想你那些跟你一样的败类朋友——那些明明身体里流着巫师的血,却还是要往麻瓜臭虫窝里钻的败类朋友——”
西里斯拔出口袋里的什么东西,以一种叫人反应不及的速度逼到艾弗里跟前。冷冰冰的魔杖尖抵住艾弗里的下巴,他脸色铁青地止住了嘴边的话。
“这要是一把麻瓜的瑞士军刀,你的喉咙就已经被我割开了,艾弗里。”魔杖尖缓缓撤开,在西里斯手中灵活地转了几圈。他比艾弗里还高上半个头,说起话来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腔调,“不是只有那些专门为了杀人而发明的咒语才能要一个人的命,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脸色屈辱地涨红,艾弗里用力瞪着眼眶发红的眼睛。
“你以为你这么顽固维护他们,就能被那一边的人接受吗?”他咬牙切齿地反唇相讥,“你这张脸、这双眼睛、这个名字——你全身上下所有的东西都在昭告你的身份,西里斯·布莱克。就算将来挂毯上你的名字也像这个家族其他的败类一样被烧掉,那也只代表对于布莱克家族来说,你已经被驱逐出去而已。”
手里转动的魔杖停下来,西里斯沉下脸,目光阴冷。艾弗里渐渐恢复了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没人会因为这个忘记你出生在哪里,又或者在哪里长大。哪怕你穿着麻瓜脏兮兮的衣服、用着麻瓜愚蠢的工具,像个老鼠那样生活在那群龌龊的麻瓜老鼠堆里——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他嘴边咧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笑,“没人会接纳你,西里斯·布莱克。我们这边不会,那一边也不会。”
“感谢你毫无用处的演讲,完美地展现了你的无知、狭隘和自以为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西里斯轻巧地模仿着他那满是拗口修辞的措辞,嘲弄地回敬道,“不过也不奇怪,像你这种从出生开始就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蠢货,从来都不会怀疑你高贵的巫师父母告诉你的东西。我很好奇,他们有没有教过你要变得像魔法兄弟喷泉里的男巫雕像一样高高在上?”
看着艾弗里重新涨成猪肝色的脸,西里斯冷冷一笑,又若无其事地转了转手中的魔杖。
“愚昧和野心都算不得什么严重的坏事,艾弗里。但恶毒和下流就不一样了。如果你再敢侮辱我的朋友,我会让你空荡荡的脑子明白什么叫做‘代价’。”他说,“你知道,麻瓜不会因为你幻想他们是老鼠,就真的变成老鼠。但是对我来说……把你变成一只臭烘烘的小老鼠可不是什么费劲的事。”
艾弗里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拔出自己的魔杖。高脚杯里金灿灿的蜂蜜酒泼溅出来,他动作很大,却只来得及举高手里的魔杖,就瞧见一道银亮的光晃过眼前——他脑仁一紧,整个身体僵在原地。西里斯左手握着那把瑞士军刀,刚刚弹出的钢锉就顶在艾弗里的脖子边。
“看样子你今晚走背字了,艾弗里。”西里斯不无嘲讽地笑道,“这可是第二次。”
他满意地看到艾弗里往后撤了几步,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远离眼前这个败类才是明智之举。
五楼的老爷钟奏响夜晚六点的报时声。突然间,艾弗里唇边浮现出一个古怪、扭曲的笑容。
“你就尽管逞口舌之快吧。”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的报复的快意,“正好,我们可以看看究竟是谁先付出代价。”
西里斯拧起眉头。
“你们在计划什么?”
艾弗里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客厅里的音乐声忽然消失了,既没有主播絮絮叨叨的串词,也没有切换频道的杂音。一时之间,似乎连酒杯轻轻碰撞的声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一个突兀而冷酷的男声赫然响起。
“晚上好,各位巫师世界的居民。”
这是个轻得如蛇类的嘶嘶低语,却又无比响亮而清晰的声音。它从客厅的方向传出来,经过扩音咒成倍的放大,回荡在这座阴森屋子的墙壁之间。西里斯从没听过这个声音,但他从这句毫无温度的问候里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气息。他粗鲁地推开艾弗里,朝敞开大门的客厅赶过去。
他听见那道令人不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宣布:“现在你们听到的声音来自伏地魔大人——伟大的萨拉查·斯莱特林的后裔,纯血巫师势力复兴的领袖。”
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加快,西里斯攥紧魔杖闯进客厅。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茫然地转过脸看向他,而除此之外,客厅里仿佛没有任何一个成年巫师注意到他的到来。这是一副安静而怪异的景象:身着各式华贵礼袍的身影聚集在这里,每一个人都端着十五世纪小妖精制造的精美酒杯,背着壁炉中跳动的火光,注视着同一个方向:红木制的收音机就摆放在壁炉台的正中央,精美繁复的纹饰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描出一道道漆黑的纹路。伏地魔的声音就来自那里。
“你们之中有许多人已经听说过我的名字,知道我将带领我的部下建立全新的世界,恢复纯血统至高无上的地位。”他缓慢而平静的喉音还在继续,“我们将驱逐那些麻瓜出身的蛆虫——数十个世纪以来,他们偷走我们的魔杖和法力,妄图占领我们的魔法世界,反过来愚弄和统治我们这些更高贵、更强大的巫师……如今,是时候恢复秩序了。”
挤过那些碍事的人影,西里斯大步走向那只收音机。他看到卢修斯·马尔福的脸,他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嘴边挂着那一贯令人厌恶的、傲慢而嘲讽的笑容。西里斯又看到了纳西莎,她和她的父母站在一起,冷漠地目送他穿过人墙。罗齐尔家族,劳尔家族,麦克尼尔一家……西里斯的目光掠过这些食死徒家庭,他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只是径直朝那只收音机走去,同时举起手里的魔杖。
随着“吱吱”几声轻响,收音机被切换了频道。可那个冰冷的嘶嘶声仍旧没有消失。
“此刻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是因为你们在用巫师的方式庆祝节日。你们以巫师的身份自居,但伏地魔大人知道,在你们当中有无数居心叵测的肮脏冒牌货。你们试图藏身于真正的巫师中间,用你们低贱的血玷污巫师血统的纯净,让你们的子孙后代鱼目混珠、得以长存……这是愚昧可耻的做法,你们将为此付出代价。”
脑子里紧绷的神经突突直跳,西里斯的魔杖又冲着收音机挥动数次,却没有半点儿作用。每一个频道都在播送这个声音,每一个打开收音机的巫师家庭都能听到这个声音。西里斯在壁炉前刹住脚步。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你们当中还有一些人……尽管出身高贵,却自甘堕落,敞开大门欢迎这些蟑螂般低贱的入侵者,听任他们夺走你们的权力、财产和知识,让他们将我们祖先留下的伟大魔法遗产蚕食殆尽。你们为这些蛆虫所引诱,污染自己纯净的血统,诞下肮脏罪恶的血脉……你们甚至动用祖先留给你们的无边法力,只为保护这些卑贱无耻的侵略者。在过去的几年里,你们替卑劣的侵略者效劳、冲锋陷阵,你们镇压纯血派的复兴运动,抓捕你们的同胞,反抗伏地魔大人——你们的选择使巫师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你们让你们的祖辈蒙羞,也令伏地魔大人失望。
“不过,反抗同时也代表着勇气,而伏地魔大人非常清楚,勇气是一种令人欣赏的品质。因此,只要停止与同胞愚蠢的自相残杀,为我们即将创造的新世界贡献你们的力量……你们就将得到宽恕。不仅如此,你们的父母、兄弟、子女……也都将得到宽恕。”
那个轻细而冷酷的声音停下来,声线忽而一沉:
“然而,如果有人选择继续反抗,我会让你们看到他的下场。”
另一个声音横进来,那是一阵饱含痛苦的呻吟。
“扎克·沙菲克,国际魔法交流合作司司长,他现在就站在我的身边。”伏地魔轻轻说,“我想大家都听说过他……出身在纯血统的沙菲克家族,却娶了一个麻瓜女人,并公开宣称他支持麻瓜与巫师——那个词是什么,扎克?‘平等地’学习魔法,是吗?”
扎克·沙菲克虚弱的声音挣扎着发出一声怒吼:“你休想——”
“钻心剜骨!”伏地魔冷酷而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他。
恐怖的尖叫响彻整幢房子。那拖长了的、撕心裂肺的声音持续回响在四周,格林格拉斯家最小的孩子恐惧地大哭起来,被匆忙蹲下的格林格拉斯夫人捂住嘴巴。站在母亲身边的小女孩儿发着抖,惊惧地躲到父亲身后。
“看来我们的客人已经放弃被宽恕的机会,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在小格林格拉斯压抑的哭声中,所有人都听见伏地魔轻声道,“那么……”
那个声音停顿片刻,而后用一种残酷的、不带感情的口吻念出那个咒语:
——“阿瓦达索命。”
尖叫声戛然而止。恐怖在死寂中膨胀,小格林格拉斯不由自主地收住哭声,脸上挂着眼泪,恐惧而呆滞地瞪大眼睛。
漫长的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或者更短——随即便被一团混乱、庞杂的惊叫声引爆。那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数百、数千人惊恐、绝望的尖叫和呼救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来自地狱无数厉鬼的嚎叫,遥远得如同背景中模糊的杂音,又清晰、刺耳得仿佛近在耳旁,尖针般刺穿每一个人的耳膜。
西里斯猛地转身冲向窗边。那些打扮成麻瓜模样逗留在街道上的傲罗似乎已经察觉到异样,他们步履匆匆地交头接耳、互通消息,接着便陆陆续续幻影移形,消失在雾色朦胧的街头。
很好,他们赶过去了……西里斯告诉自己。不管那个该死的蛇脸正在什么地方杀人,至少傲罗们已经在赶过去。
“十余个世纪以前,我高贵的祖先萨拉查·斯莱特林曾与三名巫师一起创办了这片土地上最著名的魔法学校,招收那些有资格学习魔法的巫师。”伏地魔高亢的声音凌驾于那些嘈杂、可怕的惨叫声之上,“可愚蠢的麻瓜守护者——以戈德里克·格兰芬多为首的那三个叛徒,迫使萨拉查·斯莱特林离开了霍格沃兹。”
戈德里克·格兰芬多的名字一钻进耳朵里,西里斯便怔在了窗旁。
他知道了。他知道伏地魔现在在哪里。
“今天,在这里——在戈德里克·格兰芬多的故乡——我将让侵略者和反抗者的血流遍整座山谷,纯血军队的标记将会照亮他们的尸首——”
那嘹亮而浑厚的声音陡然下降,又恢复了最初的、仿佛嘶嘶蛇语般的轻细:
“这是给敌人的警告,也是给我忠诚追随者们的礼物。”
西里斯转身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向客厅唯一的出口。
“西里斯!”阿尔法德的喊声被伏地魔尖锐、残忍的大笑淹没。直到这个时候,西里斯才发觉阿尔法德也在这间客厅里。但西里斯没有止住脚步。那令人悚然的猖狂笑声中混杂着无数麻瓜的惨叫和哀嚎,每一声都像一记鞭子抽向西里斯的脚跟。他几乎是用蛮力拨开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奋力向大门冲去。
雷古勒斯在最后一刻闪到他面前,抬起胳膊拦住他的去路。
“你现在过去做不了任何事情。”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而肯定地告诉西里斯,“你对付不了他,也对付不了他的军队。”
“让开。”西里斯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阿尔法德追上来,拉住西里斯的手臂。
“傲罗们都已经赶过去了,”侧过身挡到两兄弟之间,阿尔法德垂下脸低声说,“那里有他们去处理,魔法部会阻止这一切——”
“就凭他们直到现在都抓不到一个活着的食死徒?”西里斯尖刻地讽刺,“波特家和琼斯家都在那里,阿尔法德!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麻瓜正在被屠杀!詹姆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管!”他甩开阿尔法德的手,“我必须去帮忙。”
“你会拖累整个家族。”雷古勒斯在阿尔法德身后冷冷地说。
挤开面前的阿尔法德,西里斯往前逼近一步,直接对上雷古勒斯的目光。
“她也是你的朋友。”西里斯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提醒弟弟。
雷古勒斯的双眼闪烁了一下。
“他们一家都在魔法部严密的保护之中。”他说,“她是个纯血,而且不是个莽撞的人。她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西里斯逼视着弟弟的眼睛。他意识到邓布利多说的没错,他对自己的家人的确不够了解。
“如果你认为眼睁睁看着朋友和无辜的人被残杀,对她来说叫做‘不会有事’——”抬手抓住雷古勒斯拦在自己跟前的那条胳膊,西里斯以一种大得惊人的力气推开它,“那你不仅不了解她,也不了解任何一个正常人,雷古勒斯。”
说罢,他迈开脚步,径自与弟弟擦肩而过。
雷古勒斯还要再去阻拦,却被父亲奥赖恩淡漠地开腔阻止:“随他去,雷尔。”
转身的动作一顿,雷古勒斯还没来得及找到父亲的目光,又看到阿尔法德的身影掠过眼前。
“阿尔法德!”
“我有分寸。”他丢下这句话,便追着已经跑下楼的西里斯,离开客厅。
室外的气温很低,笼罩街道的薄雾中似乎飘浮着细小的冰块。西里斯一边跑一边甩掉碍事的斗篷,四处搜寻着傲罗的身影。他脑仁发紧,大口大口地呼出一团团白气,强迫自己不让任何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成形。现在只管去想怎样离开这见鬼的地方——他提醒自己,离开这见鬼的地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戈德里克山谷。
“西里斯!”他听到阿尔法德追过来,用一种冷静得叫人恼火的声音问:“你打算怎么过去?”
“附近一定还有傲罗,我可以让他们带我幻影移形——”
“他们都有自己的任务,不可能同意你的要求。”
“那就找到最近的飞路网过去。”西里斯烦躁地加快脚步。
“为了防止事故发生,整个戈德里克山谷的飞路网都已经被关闭了。”
“那就骑扫帚飞过去,坐骑士公交赶过去——管他多麻烦!如果你不打算帮忙,就不要跟过来!”他忍无可忍地抬高嗓门。
阿尔法德突然快步绕到他跟前。
“你是我的外甥,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需要——”
“我可以带你幻影移形过去。”他打断西里斯,“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西里斯喘着气瞪着他,就好像现在才发现这个正同他讲话的人是阿尔法德。
“什么条件?”
“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冲动行事。”阿尔法德说,“要是我叫你逃跑,你绝对不能恋战。”
西里斯试着理解阿尔法德的这句话,但他很快认识到这是白费功夫。他脑袋里好像空白一片,又好像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会儿茫然无措,一会儿又愤怒不堪。阿尔法德却似乎比西里斯更了解自己,他微微俯下身,抓住西里斯的肩膀。
“听着,西里斯。你觉得我冷血自私也好,觉得我不可理喻也罢——但事实就是,对我来说那里所有人的命都不如你重要。”他用他极少拿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坚决地告诉西里斯:“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理解你,给你机会去帮忙——这是我最大限度的让步,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阿尔法德的眼神让西里斯慢慢冷静下来。紧缩的脑仁恢复清醒,西里斯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眯缝起眼睛。
“好。”他说。
戈德里克山谷已形同地狱。
詹姆·波特跟在父亲弗里芒特身后冲出家门的时候,几乎听不见母亲尤菲米娅在屋子里的呼唤声。凄厉的尖叫和哀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房屋在被破坏,路灯已被砸毁,只有稀疏的星光映照出斑驳银亮的雪地,还有那些数不清的摇摇晃晃的苍白身影。一切都是静止的,又好像在不断运动。詹姆发了疯地往前跑着,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冲每一个他能看到的死尸扔出咒语。昏迷咒击不倒他们,锁腿咒挡不住他们,粉碎咒伤不了他们……他只能反复使出铁甲咒、悬停咒,甚至是“倒挂金钟”——眼看着那些被咒语击中的死尸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惊慌和愤怒渐渐侵袭了詹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盔甲护身!盔甲护身!”他嘶哑着嗓音大喊,不住地发射出无形的铁甲挡在死尸和麻瓜中间,朝惊慌失措的麻瓜们嘶喊:“跑!快跑!”
可他们无处可逃。死尸破开一扇扇紧闭的门窗,闯进门框,爬进窗洞,扑咬他们遇到的每一个活物。麻瓜们惊叫着逃出房屋,又被街道上更多的死尸围堵、淹没。有麻瓜拿出猎枪自卫,子弹却无法伤害这些没有生命的尸体。大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杂乱的枪击声……破坏声,撞击声,啃咬声,撕扯声……无数黑色和白色的影子融合、分裂、消失,到处都是一片掺杂着血色的狼藉和混乱。
“不!”詹姆的胸腔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他看到一个麻瓜母亲在雪地里滑倒,那些摇晃的死尸成堆地扑上去,撕咬她的身体、啃食从她怀中露出一只小脚的婴儿。鲜血在惨白的积雪上洇开,被咬去脚的婴儿尖声哭泣,女人拼命将孩子的头颅护在身下,喉咙里发出詹姆从未听过的恐怖而绝望的尖叫。
“滚开!”詹姆发狂地冲过去,挥剑一般用力挥砍着手里的魔杖,“滚开!滚开!”
咒语发出的光闪烁不止,扑挤在一起的死尸被炸开,詹姆跑上前从那个麻瓜母亲支离破碎的身体底下救出那团婴儿:她已经不再哭泣,因为襁褓里只剩下一堆被残忍地咬去了半个脑袋和半边身体的血肉。温热的鲜血浸湿了詹姆胸前的衣服,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阵一阵嗡鸣。
又一声刺耳的尖叫在近旁响起,詹姆骤然回过神,扭头看见一个麻瓜小男孩跌爬在屋前的台阶上,死尸们跌跌撞撞地追在他身后,伸出无数没有血肉的胳膊,一双双枯手拖拽住男孩儿的脚脖子……
没等詹姆喊出咒语,另一个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詹姆,趴下!”
詹姆本能地蹲下身,望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擦着他的头皮飞过,落在那堆追在男孩儿后边的死尸中间——它刚一碰到那些活动的、没有生命的物体,便扭动着伸出一根又一根蛇一般的卷须,把死尸统统缠绕起来。
魔鬼网!詹姆旋即反应过来,拿魔杖射出一束火焰驱开那根向男孩儿伸过去的藤蔓,冲过去将他扔进还没有被死尸占领的屋子:“躲进地下室!快!把门关紧!”然后詹姆又扭头去看屋外正用魔咒对付死尸的莫林·霍克,刚刚就是他把那盆魔鬼网丢了过来:“干得好,莫林!”
“他们数量太多了,詹姆!”莫林吃力地发出一道道咒语,驱散那些袭击麻瓜的死尸,“我们没办法一个一个对付他们!”
那他们还能怎么办?!詹姆喘着粗气,呼吸紧促地环顾周围:村子里成年的巫师都冲出了家门,麻瓜在搏斗,巫师魔咒的光束在四射,爆破声、念咒声此起彼伏,每一个人都在奋力驱赶这些没有生命的入侵者,然而白色的影子还在一批批涌现,被击倒的尸体还在不断地重新站起来……莫林说得对,这样对付不了这些该死的死尸!
詹姆把怀里那包残破的婴儿尸体轻轻放到脚边,抬起胳膊顶开鼻梁上的镜框,用力擦了擦眼睛。接着他再次站起来,两眼快速搜寻着靠近中央广场那边的身影——伏地魔漆黑的影子正飘浮在广场上空,扎克·沙菲克像个残破的木偶一样倒吊在他身后。这个魔头就这么待在那样高的地方,自在地张开他的双臂,欣赏杰作一般俯视下方正在上演的灾难。
愤怒和憎恨灼烧着詹姆的喉咙,他喉头发哽、拳头发颤,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宣泄这毫无用处的愤恨。
莫林被逐渐靠拢的死尸围困起来,詹姆抬起魔杖甩去一道爆破咒炸飞他们,跳下台阶飞奔过莫林身边:“走,去那边!”他指的是前面通往广场旁那间酒吧的巷子,弗里芒特正一面驱散死尸,一面赶往中央广场。
两个孩子想追上他,却再次被拥进巷子的死尸堵住了去路。詹姆和莫林合力发出守护神击退他们,扯着嗓子喊道:“爸爸!”
“詹姆!莫林!”弗里芒特猛然回过头,语气里透出鲜见的惊怒,“回去!你们不该待在这里!”
“爸爸!我们必须得阻止他们!”詹姆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只顾着卖力地大喊:“我们得想办法把死尸赶到一起!不然麻瓜们全都会被杀掉!”
“可以用火!”莫林吼着,他好像从没用这么大的嗓门说过话,“黑暗生灵都怕火!”
弗里芒特的咒语飞到两个孩子脚边,挡开了那些正欲成群结队扑向他们的死尸:“不行,那会伤到麻瓜!”
他们没能继续商量对策,因为更多的死尸挤进了巷子,摇晃的苍白身躯正缓慢而毫不犹豫地向两个年轻的巫师拥过来。詹姆不停地冲他们发射咒语,他听到弗里芒特在这些死尸组成的厚厚的圈子外呼喊他的名字,但詹姆已经无暇回应。
这个时候,巷子左侧的小径亮起一团强光。那团明亮而巨大的白光快速朝詹姆他们靠近,周围的死尸顿时变得踉踉跄跄,似乎还有些晕头转向。他们不再向詹姆和莫林堵过来,而是忙着避开那团不断逼近的光,显得笨拙而缓慢地撞到一起,陷入一片古怪的混乱之中。
“詹姆,弗里芒特——用光——这些阴尸怕光!”
熟悉的声音在光源处高喊,詹姆看不清对方的脸,却第一时间辨认出了对方的声音。
“西里斯!”他精神一振,举起魔杖喊出强光咒。弗里芒特和莫林也在同一时间念出咒语,耀眼的强光从魔杖尖端冒出,四周的死尸晕晕乎乎地退散开来。詹姆看到巷子外头也有人点亮了魔杖,刺眼的光照下只有施咒者矮小、陌生的背影在移动。听到西里斯跑到自己身边,詹姆气喘吁吁地指着那个影子问:“那是谁?”
“是阿尔法德,他给自己易了容——”西里斯简短地回答,“快!詹姆,霍克——去把房子里的阴尸赶出来!我们把它们赶到广场上!”
“马上!”詹姆高声回应,好友的到来让那股扼住他脖子的仇恨松弛下来,他举高魔杖冲出巷子,边跑边喊:“大家听着!用光!我们用光把藏在房子里的死尸都赶出来!赶去广场那边!”
西里斯和莫林也朝不同的方向跑出去,大声疾呼着提醒还在战斗中的巫师。
“用光!用光把他们赶去广场!”
很快,村子里的各个角落都出现了明亮、刺眼的强光,巫师们带着光移动,将那些晕头晕脑地躲闪的死尸驱赶到街道上,逼迫他们退向中央广场。没过一会儿,成倍的光团加入了自卫的队伍——匆匆赶到的傲罗们开始指挥援救,光亮撑起低垂的夜幕,逐渐以广场为中心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几乎照亮了半个山谷。
詹姆举着魔杖把一大群死尸赶回刚才的巷子,他已经找不到父亲弗里芒特的身影,不过再次遇上了赶着另一拨死尸过来的西里斯。两个男孩儿默契地把两群死尸逼到一块儿逐进巷子,举高魔杖慢慢靠到一起。
“艾尔维拉他们有没有出来?”刚碰到詹姆的肩膀,西里斯就立刻问他。
“我没看到他们!”詹姆嘴里仍在喘气,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些噩梦般的画面,“赤胆忠心咒还没有失效,他们应该很安全!”
“那就好,”西里斯说,尽管他还没有完全放下心,“那个该死的蛇脸肯定是冲着琼斯家来的,不能让他得逞。”
死尸们趔趔趄趄地退到中央广场,踩着麻瓜们残缺的尸体跌撞在一起。西里斯和詹姆把魔杖举在胸前,谨慎地靠近巷子的出口。广场上的圣诞树断裂了,空洞洞的彩灯不再发亮,大半截树干狼狈地倒在雪地里,凌乱的枝叶掩埋了树底的尸体和血迹;店铺和邮局的门窗都被毁坏,酒吧的门板脱离了门框,一个男人的尸体挂在窗框边,被咬掉一半的手臂耷拉下来,血肉模糊的脸上凝固着惊讶的表情;小教堂里没有半点灯光,破碎的彩绘玻璃上有血液飞溅的黑色痕迹……
伏地魔已不再飘浮在空中,他正同时与汉特、穆迪、弗里芒特和吉迪翁战斗,左右开弓,敏捷地躲闪、攻击。各色的咒语在广场嗖嗖穿梭,四个巫师每一回出击都快得叫人看不清动作,他们跑动、躲避,将这个面目狰狞的魔头围在战斗的中心,一个接一个地发射咒语,却始终无法伤他分毫。
“我们得想办法帮忙!”詹姆焦虑地四处张望,“可是这些死尸——”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便听见四面八方忽然接连响起十几下像极了枪响的“噼啪”声:那些曾经出现在安多米达婚礼上的食死徒接二连三地幻影显形,他们依然戴着兜帽、罩着面具,一现身便举起了魔杖!
“躲开!”一个声音叫道。西里斯和詹姆同时反应过来,各自闪到一旁——一道红光刺过来,砰地在他们刚刚站着的位置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与此同时,更多的咒语飞向广场上正同伏地魔交战的四位巫师,他们不得不分神躲开,又被咒语激起的烟尘扰乱了视野。又一道咒语炸开,有人发出高呼,几个身影被炸飞,在烟尘中扑打、翻腾。驱赶着死尸来到广场的傲罗们立时发起反击,照亮广场的光团大片大片地熄灭,魔咒从各个方向射出,一道道光束混乱地碰撞、飞射,空气中尽是灰尘和碎石,呐喊声、轰响声和尖叫声一股脑扑向西里斯的耳膜。
“爸爸!”他听见詹姆的喊叫,却找不到他的身影。阿尔法德正在掀起的烟尘中与一个高大的食死徒决斗,西里斯这会儿才意识到刚才提醒他们躲开的正是阿尔法德。失去光明威胁的死尸们又开始往广场外扩散,西里斯举起魔杖正要阻止,又见一道紫光袭来,险险地在他脚边炸裂。施咒者粗声大笑,西里斯循着声音看过去,不用摘掉那张面具也能想见底下的脸孔。
“贝拉特里克斯——”他愤怒地念出这个名字,猛地抽动手里的魔杖:“昏昏倒地!”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闪身躲过堂弟的攻击,喉咙里仍在发出疯狂的大笑。
“熟悉的‘拳头’,西里斯·布莱克!”她尖笑着喊,“这就是你的水平!”
西里斯迅速甩出第二道咒语,红光从面具上擦过,贝拉特里克斯往后一退,面具滑下脸庞,露出她苍白、扭曲的脸。她手中的魔杖鞭子似的一抽:“钻心剜骨!”
弯下腰躲过这道不可饶恕咒,西里斯紧接着又向她掷去一道缴械咒。红光从魔杖顶端射出,他来不及看一眼它有没有击中目标,便被一旁的阿尔法德按下脑袋,避开了由不同方向射来的昏迷咒。
场面已经失控。雨点般的咒语一批接一批凌空袭来,弥漫四周的烟尘中回荡着贝拉特里克斯狂乱的大笑。已经摆脱敌人的伏地魔再度浮到广场的上空,手中的魔杖挥出一圈圈银白色的气体,它们如涟漪一般在半空中扩大,圈住整个广场、整个村落……然后,一个个摇晃的影子在灰色的烟雾中站起来,麻瓜们的尸体撑着淌血的残肢,眼神空洞地加入了阴尸大军。
广场外的街头巷尾重又惊起麻瓜村民恐惧的尖叫和呼救,西里斯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或许还在寻找亲人的尸首,却毫无防备地被新一批阴尸咬住了脖颈。
阿尔法德一把拽过西里斯,用魔杖调来一张残破的门板抵挡成批飞来的魔咒雨。西里斯从门板边缘望见伏地魔升至半空中的漆黑影子,他高举魔杖,露出一截瘦得仿佛没有血肉的白手。魔杖尖直指头顶,伏地魔用他那冰冷、高亢的声音喊道:“尸骨再现!”
一个绿莹莹的东西在夜空中冒出来,它不断放大、上升,幽灵般飞上高空……
“就是现在!”阿尔法德在西里斯耳边大吼,“我要你离开这里!”
西里斯没能给阿尔法德回应,他们头顶的门板被炸开,咒语雨点似的降下来,两人一跃而起,朝不同的方向躲开。贝拉特里克斯的身影再次在烟雾中显现,西里斯听到她尖声念出不可饶恕咒,他快速地翻身躲过,又举起魔杖毫不犹豫地回击。
魔咒发出的光束在空气中来回穿梭,四下混乱不堪,麻瓜刺耳的尖叫越来越响。忽然,黑色的夜幕中出现了一抹火光:在小教堂高高的钟塔上,那抹晃动的火焰越来越亮、越来越长,它在夜空中甩动着,由一条明亮的火鞭变成一根巨大、鲜红的套索,旋转着一圈圈向外扩散。西里斯矮下身体避开贝拉特里克斯甩过来的咒语,却来不及躲开那如同套索般的火焰——它掠过他的肩膀,竟没有点着他的衣服,只像一束温暖而没有伤害力的光擦过他肩头。
贝拉特里克斯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她被那根火绳紧紧缠绕起来,失去平衡地倒到一片狼藉之中。西里斯一愣,看向四周:火绳驱散了遮挡视线的烟雾,阴尸们踉跄着摔成一片,被火绳缠困的食死徒都惊慌地尖叫着、咆哮着,而不小心碰到火绳的傲罗和村民们却毫发无伤,惊异地四处张望。
有人欣喜若狂地高喊:“邓布利多!”
西里斯明白了,他仰头朝教堂的钟塔望去:阿不思·邓布利多就伫立在那里,手中高举的魔杖还在源源不断地射出火焰。闪烁的火光映照出他苍白的脸,西里斯从未在那张脸上看到过此刻这种怒容。
广场上空传来伏地魔叫喊声,一道绿光朝邓布利多飞去。悬挂在邓布利多身后的那口大钟忽地跳起来挡到他跟前,杀戮咒击中大钟,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邓布利多挥动手中的魔杖,那根大得不可思议的火绳再次像鞭子一样抽向伏地魔,他大喊一声,黑色的长袍一旋,消失了踪影。
事情似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伏地魔不见了,那些晕头转向地挣扎着的阴尸也同时消失,没有被火绳逮住的食死徒们抓起距离自己最近的同伴幻影移形,喊叫声一时如地震般爆发,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喜悦的欢呼还是痛苦的呐喊。
一个瘦高的食死徒把倒在废墟中的贝拉特里克斯拽起来,他们“啪”地一声消失,西里斯的咒语射在他们脚边,没能阻止他们。阿尔法德在不远处搀扶起阿拉斯托·穆迪,穆迪的脸在流血,但他依然神志清醒,似乎正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确认阿尔法德没有受伤,西里斯不再理会那些食死徒逃兵,只拔腿冲着广场边缘的一棵红豆杉奔去:他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背影。
“詹姆!”西里斯边跑边喊,试图让他们在周围一浪又一浪的欢呼和痛哭声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弗里芒特!汉特!”
詹姆和汉特把弗里芒特扶到那棵红豆杉旁,后背刚靠上树干,弗里芒特便溜坐下来,抓着自己的右腿喘气。詹姆和汉特都灰头土脸,但好在看上去都没有受什么重伤。西里斯赶到他们身边蹲下时,汉特的魔杖尖正游走在弗里芒特的腿伤附近,嘴里不住地低声念着愈合咒。弗里芒特的大腿外侧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口子很深,还在冒血,翻出的血肉看起来格外骇人。
又一声尖叫从身后传来,西里斯扭过头,瞧见尤菲米娅惊恐地穿过广场,朝他们冲过来。她扑倒在丈夫弗里芒特身边,颤抖的双手不知所措地往他惨白的脸伸了伸,而后猛然抽回来,哆哆嗦嗦地掏出怀里各式各样的药剂。
“不要紧,别紧张……”弗里芒特喘息着安抚道,“只是一点小伤,我没被咒语打中……”
尤菲米娅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里涌出眼泪。詹姆一言不发地蹲跪在旁边,他的眼镜碎了一角,灰绿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弗里芒特逐渐愈合的伤口。西里斯想同詹姆说点儿什么,耳边却又忽地响起噼里啪啦的幻影显形声——两个男孩儿动作迅速地举高魔杖,看到一帮穿着各式服装的巫师出现在广场周围。
傲罗们没有对这些人采取攻击,他们应该都是魔法部的人,尤金妮亚·詹肯斯也在中间。“他们在哪?!”她疾步走过眼前的狼藉,好像已经失去理智,愤怒地冲傲罗们嚷着:“他们在哪?!”
没有人理睬她,邓布利多放出的火绳慢慢消散,傲罗们正在帮助受伤的村民,村子里幸存的人们已从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恢复过来,奔跑着疾呼家人的名字。西里斯看见了莫林·霍克,他飞奔着穿过半个广场,和他的父母抱到一起。
汉特从弗里芒特身旁站起来,他紧绷着脸看向有些狂乱的尤金妮亚·詹肯斯,似乎打算上前向她解释今晚的情况。弗里芒特腿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剩下大片浅浅的伤痕,尤菲米娅忙着用她带来的魔药处理它。
“去看看你的孩子们,汉特。”不知何时从塔楼上下来的邓布利多向他们走来,“这里交给我和阿拉斯托处理。”
汉特脸上僵硬的表情总算松了松,他点点头说:“劳烦你了。”而后便果断地转身朝琼斯家所在的方向跑去。西里斯见状转向靠着树干休息的弗里芒特:“弗里芒特,我必须——”
脸色苍白的弗里芒特点了点头。
“去吧,西里斯。”他的声音恢复了一点儿精神,“詹姆,你们一起去……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站起来。”
“好。”詹姆的嗓音有些沙哑。
两个男孩儿于是结伴离开广场,追上跑在前面的汉特·琼斯。西里斯脑子里脑子里的弦一路都紧绷着,他知道艾尔维拉不会冲出安全屋送死,也知道哪怕是为了卡丽娜和奥利弗,她都会坚守在那幢屋子里,直到一切结束……但西里斯还是不能放心。他担心就在他们跟食死徒和阴尸们搏斗的时候,琼斯家出现了什么意外——或许是奥利弗冲了出来,或许有人出卖了他们,把琼斯家安全屋的地址透露给食死徒……这些念头现在不受控制地挤满了西里斯的脑袋,他必须百分百确认艾尔维拉他们的安全。
幸运的是,西里斯他们还没跑到琼斯家所在的街道,便远远望见了两道正往广场的方向赶来的身影。
“维拉!费比安!”汉特冲过去,“孩子们怎么样?”
“他们没事,没有人从屋子里出来!”费比安半跑着迎上来,嘴里急切地喊,“吉迪翁在哪?情况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艾尔维拉就跟在费比安旁边,西里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看上去安然无恙,尽管脸色比地面上的积雪还要白。西里斯感觉到自己卡在喉咙里的心脏落回了肚子里,他和詹姆一道跟在汉特后边跑过去。
“吉迪翁还在广场那边,”他们听见汉特跑到费比安跟前说,“魔法事故和灾难司的人过来了,他们或许会需要帮忙……”
“维拉,怎么样?”詹姆喘着粗气停在艾尔维拉前面,“奥利弗他们现在还好吗?”
费比安已经越过他们赶去广场,只有艾尔维拉停下了脚步。她的嘴唇毫无血色,那双蓝眼睛没有聚焦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仅仅是漫无目地地望向更远的地方。“我把他们击昏了。”艾尔维拉淡淡地回答,仿佛察觉不到汉特投来的惊讶眼神,“阿米莉亚在屋子里照看他们,我和费比安出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一阵短暂的沉默。他们都在等她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把其他孩子击昏,可艾尔维拉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已经没事了。”数秒钟之后,西里斯盯着她的眼睛镇定地说,“邓布利多在广场上,伏地魔和食死徒一看到他就逃走了。”
“他们也带走了那些死尸。”詹姆说。
“阴尸。”西里斯纠正,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艾尔维拉的脸,“一种黑魔法武器,是被魔咒操纵的尸体。”
艾尔维拉颔首,她表现得很平静,又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我看到了。”她平淡地答腔,接着又抬起脸去找父亲的视线:“爸爸,我也想去帮忙。他们应该需要人手去处理剩下的尸体,还要给活着的麻瓜修改记忆。”
“我们也去。”西里斯看着她说。艾尔维拉依旧没有把目光移向他。
“那就都去吧。”汉特抬起一只手想摸一摸艾尔维拉的头发,但他瞥见手上的灰尘和血迹,动作一顿,最终又收回了右手,轻声叮嘱三个孩子:“注意安全,别走到村子边缘去。我先去看看其他孩子,一会儿也过来帮忙。”
折回中央广场的路上,谁也没有吭声。
魔法事故和灾难司的人员在广场上组织巫师们对伤员进行援救。西里斯和詹姆身上带着伤,被分派到村子北面去帮助圣芒戈的治疗师。艾尔维拉跟着其他人一块儿被派去村子南面,搬运尸体和幸存者。
“嘿。”分开以前,西里斯拿手肘轻轻撞了撞艾尔维拉的胳膊,“你真的没事?”
艾尔维拉摇摇头,还是那副瞧不出情绪的样子。她没有多看他一眼,跟在队伍中离开。
从圣芒戈赶来救援的治疗师里也有艾丽西亚,她在伤员之间来回、忙碌,没有注意到西里斯和詹姆。两个男孩儿上下奔走,有时帮着抬运伤员,有时帮着运送药水。西里斯穿梭在伤员和治疗师中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詹姆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脚下的步子一顿,西里斯左右张望一番,把手里那批瓶瓶罐罐送到一个年迈的治疗师手边,便跑开寻找好友的踪迹。
詹姆就坐在拐角一幢房子正门的台阶上。他满脸疲惫,正望着前方满是脚印的雪地发呆。
“累了?”西里斯一手插兜走到他身旁。
“打三天三夜的魁地奇都没这么累。”詹姆说。这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话,可他并没有笑。
西里斯想了想,转个身坐到他身旁。两个男孩儿沉默地看着远处巫师们移动的影子:每个人都在马不停蹄地忙碌着,他们修复房屋和路灯,修复教堂破碎的玻璃和酒吧脱框的门,修复街道上的坑洞,修复爆炸留下的痕迹……魔法能修好所有被毁损的物件,也能除去血迹,更改记忆。但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了。不论是巫师的魔法,还是麻瓜的科技……都无法挽回他们。
“西里斯,”詹姆喉音沙哑地开口,“我没在做梦,是不是?”
西里斯沉默了片刻。
“这不是梦。”他告诉詹姆,“不过已经结束了,詹姆。”
詹姆没有吱声。他目光茫然,脸上的表情里填满了空白。西里斯明白詹姆现在还需要时间消化今晚的一切,他没有出声打扰。这个时候,西里斯又想起了艾尔维拉。他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他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他该去找她。
“莱姆斯说的没错。”他听到詹姆喃喃地说,“杀人是最邪恶的事。”
夜色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戈德里克山谷,庞大的魔法屏障正一点一点覆盖整个村庄。
艾尔维拉协助霍克夫人把一位麻瓜父亲的尸体搬进临时搭建起来的雨棚。这里已经摆满了麻瓜的尸体,就像那群阴尸大军一样,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子。他们有的为保护家人而死去,有的则死于被变成阴尸的家人之手。尸体大多残缺不全,有时只能捡到一根手指、一截手臂,谁也无法用这些零碎的残肢拼凑出半具尸体。
“至少他们没被带走。”轻轻用手掌给一个死去的孩子合上眼睛时,艾尔维拉听见霍克夫人在一旁哀恸地低语,“至少他们没有在死后也要被黑魔法操控……至少……”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没法再继续说下去。艾尔维拉默默地站起身,走出雨棚。
伏地魔放出的标记还飘浮在广场上空,碧色的烟雾凝聚成一个硕大的骷髅。它空洞的嘴巴吐出一条身体弯曲的蟒蛇,星星点点地透出诡谲、刺眼的绿光。那绿光映在村庄的断壁残垣上,映在银白雪地里一片片或深或浅的血迹上,映在街头巷尾啜泣、哭喊、挣扎着求救的脸庞上……它的光芒比任何一盏恢复光亮的街灯都要强烈。
没人能熄灭它,就像没人能逆转死亡。
抬头望了会儿那个幽绿的标记,艾尔维拉拿出魔杖,走进更深的巷子找寻遗漏的尸体。四处都是一片破败的景象。她看到麦克亚当一家聚集在街角,他们流着泪相互搂抱在一起,脚边躺着他们两个孩子的遗体;她看到查普林夫人在废墟里不要命地翻掘,肿着的脸满是污垢,破裂的嘴唇张合着呼喊小女儿的名字。她看到失去父母的小迪莉娅在街头无助地哭泣,看到艾略特从断裂的椽子底下拖出兄弟残缺的身体……艾尔维拉看着他们,慢慢地走过他们身旁。
悲剧发生的时候,她躲在琼斯家的客厅里。她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尖叫,看得到电视屏幕中冰冷、残酷的屠杀。她发现了徘徊在屋外的食死徒,她知道他们是为琼斯家而来。
那漫长的几个小时里,艾尔维拉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可她的的确确清醒着。她清醒地击昏屋子里的孩子,清醒地勒令焦躁不安的费比安守在屋内。她清醒地目睹死亡,清醒地看着无辜的生命一个个死去。
此刻走在这些蒙受灾难的人之间,艾尔维拉只能躲在巷子一侧房屋投下的阴影里。她能听见一切细微的声音。鞋底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屋檐融雪落地的滴答声,树枝在微风中的摇摆声……她都能听见。但它们离她很遥远。爸爸,妈妈,弟弟,妹妹……西里斯,詹姆,费比安……每一个人都离她很遥远。他们在那么远的地方,就好像她永远也到不了他们面前。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冰冷的尸体,她和死神走在一起。
前方的墙角有一阵异样的响动。艾尔维拉木然地握着魔杖走过去。
几只变成阴尸的狗正在啃食一具男孩儿的尸体。艾尔维拉用火焰把它们赶开,缓步来到尸体旁边。男孩儿四肢摊开躺在角落里,脸部已经被啃咬殆尽,只露出一片模糊、鲜红的碎肉。艾尔维拉认出了他的衣服。他是艾勒·贝克,那个昨晚给卡丽娜送蟹爪兰的孩子。
一动不动地站在尸体边呆了几秒,艾尔维拉收起魔杖,弯下腰。她没有使用魔法,只伸出两只手抓住艾勒·贝克失去温度的脚脖子,一步一步倒退着将他拖出巷子。快走到巷口的时候,她的脚后跟绊到一块坚硬的碎石,狼狈地摔倒在雪地里。
艾勒·贝克抬起的双腿摔回地上,没有半点儿生气。艾尔维拉望见他身后那一道长长的血迹。
她干了什么?她问自己。她到底干了什么?
冻僵的双手撑在半融的积雪中,艾尔维拉蜷缩起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开始尖叫,开始胡乱踢腾她的双腿。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听到焦急的脚步在靠近。她抱紧自己的双臂,失控地哆嗦、发颤。直到西里斯跑到她身边,用温暖有力的手臂把她搂到胸口,她依然没能停下来。“维拉?艾尔维拉?”她听见西里斯在叫她,“冷静点,维拉……没事了,都已经结束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可艾尔维拉止不住发抖。她想起那些残破的尸体,想起那些绝望的哭嚎,想起那些空洞的眼睛。她害怕死亡,害怕人们因为她和她的家人而死,更害怕总有一天她也会拖着家人破碎的身躯哭泣。恐惧和内疚让她难以自抑。
“没事,维拉……”西里斯的声音在她耳旁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别怕……”
艾尔维拉僵硬、迟钝的手攥紧他的衣襟。她哽咽一下,把脸埋进他胸前冰凉的衣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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