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布兰克觉得很痛，不是那种唯心意义上的，因为忧伤过度而产生的心痛，而是实质的，浸入骨髓的真切痛处。仿佛被刀剖开皮肉，有一只手在伸进去肆意地翻搅，痛的像是在承受一场永无止尽的凌迟。而如果他看到的那场车祸，那场谋杀，那些他父母死亡的真相都是真的曾经发生过的话，那么他的余生都将活在这场凌迟当中。

    突然，有一道亮光照在布兰克的身侧，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浸在海底深处，有一股力量正驱使着他顺着这道亮光向上游去，他开始努力的想要苏醒过来。当他终于能触摸到那抹亮光的时候，他的意识也渐渐开始恢复了清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闪耀在头顶的，用于外科手术的无影灯，眼睛突然遭受如此强烈的光芒的照射，让他一时间失去了视觉，只能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

    耳边响起了一些对话，模模糊糊地，仿佛有人在隔着一层玻璃罩在说话：

    “……伤口太深……必须得……”

    “……普通的药物……没有用……他快要……”

    布兰克不受控制的挣扎了起来，但很快被几双手给按回到了手术台上。

    “他醒了！快把……”

    但这并不足以束缚住已经有些发狂了的布兰克，他拽过按在自己身上的一只手，将他掀翻在一边。

    有人从后面扼住了他的咽喉：“威纳逊特工，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然而现在布兰克完全听不清他的话，他的脑海里只是再一次清晰地掠过了他那个坐在后车座，被一只金属手臂给生生掐断了脖子的母亲的身影。

    他不禁嘶吼了起来，充满了绝望和痛苦，吼声凄厉的让人忍不住侧目。某种酸涩的生理性液体盈满了他的眼眶，却迟迟没有落下。

    看着恢复记忆后完全陷入了癫狂状态的布兰克，埃文·兰德尔面无表情的摘下了他手上的黑色手套。：“让我来试试吧，我有办法让他冷静下来。”

    一只湿冷的手贴在布兰克的额头上，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眩晕，意识直直地坠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于是他又做梦了。

    布兰克把手插在兜里，站在教堂的最角落。在场内这一堆西装革履，神色肃穆的人当中，他像一块不小心被插入素描画作里的稠丽色彩，或者荒芜之地里的一抹新绿，显得格格不入。不过他也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只是以一种及其舒适的姿态倚在墙边，看起来像是打算就这样一个人全程围观这场葬礼。

    摆在前方最中央，被一堆白色雏菊簇拥着的黑白遗照由于隔的太远，布兰克看的有些不清楚，又或者它本来就是不怎么清晰的。但他自己的脸，布兰克绝对是认得出来的。这让他少见的有些稀罕，毕竟不是谁都能来亲眼参观自己的葬礼的，虽然是在梦里。不过这也有可能不是他的葬礼，毕竟这世上还是有人跟他长着同一张脸的不是吗？布兰克思维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散了那么一小会。

    与此同时，他还特别的想把这个跟他撞了脸的埃文·兰德尔给揪出来，然后想办法淹死在厕所马桶里。因为很显然，对方绝对和他一样可以影响别人的意识，所以他刚刚才会被迫将他父母被谋杀的整个过程观看了不下三十回，并且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再次陷入这个梦境。

    从最开始的震惊、愤怒、失控到后来的麻木、悲凉、憎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颗被突然投入湖面的石头，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水浪。那些原本积淀在水底的黑色淤泥被水流翻涌到了湖面上，将整片湖水染得污浊不堪。

    人的大脑是会出现混乱的，记忆也有可能被随意的修改和编排，即使是亲眼所见，也有可能是有人早有预谋模拟出来的虚假场景。这些是布兰克都能想到，他也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面重复的告诫自己，并借着眼前这场葬礼的缓冲是自己渐渐冷静下来。但是，他还是难免的受到了一些影响。

    在他就这么失神的时候，葬礼正式开始了，棺柩被一群人簇拥着抬了进来，布兰克不禁被棺身上盖着的带有神盾局飞鹰标志的旗帜吸引了注意力。这让他顿时生出了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但当他看到走在最前方的抬棺人居然是戴着墨镜的托尼时，他内心唯一的这点偏积极性的情绪就这么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除了他自己之外，场内还有一个人长得跟遗照一模一样，而那个人正和托尼紧挨在一起。

    埃文-兰德尔。

    就在布兰克看过去的时候，兰德尔也似有所感的停下了脚步，转过头迎上了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半空中交汇的那一刻，兰德尔勾起嘴角，颇为友善的对布兰克微笑了一下，而布兰克略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算是回应。

    兰德尔犹如一只幽灵一般穿过了身旁一个人的身体，朝着布兰克走来。随着他的移动，他身后的场景开始出现蛛网一样的裂纹，然后碎成一块又一块，像老化脱落的石灰墙皮似的簌簌往下掉落。布兰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那片印着托尼身影的碎片在空中化为灰烬，然后如雾气一般消散，对正在靠近的兰德尔仿佛浑然不觉。

    等兰德尔走到布兰克身前的时候，他们周围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茫茫一片，看着像还没来得及做后期特效的科幻电影场景，而他们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在这片虚幻中。

    “医生正在抢救你的身体，但你对药物的排异反应太大了，所以我才不得不随便找了点什么东西让你分散一下注意力。”先开口的是兰德尔，“刚刚的葬礼是个小意外，我本来只想让你看一些和你父母有关的场景。”

    “所以，你可以操控别人的梦境，或者给别人制造幻觉？”布兰克问。

    兰德尔摇摇头，否定道：“你刚刚看到过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一个在过去，一个在未来。”

    布兰克似有所感的点点头，像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接受了兰德尔这一番对普通人来说简直荒谬的言论。他向前踱了两步，主动拉近了和兰德尔的距离。

    他偏过头，低声在兰德尔耳边说：“那么这场葬礼是不是说明我……”然而说到一半，他却突然出拳，用力地往兰德尔的腹部捅了一下。

    他的拳头在接触到兰德尔的衣服前就被截住了，兰德尔弓着腰，用两只手牢牢地扣住了布兰克的手腕：“不要每次一扯到他们，你就像失心疯一样，你就不能稍微向前看一点吗？”

    布兰克的声音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我看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他可是把他父母被虐杀的过程看了不下三十回。

    “我没有想象什么。这么多年了，埃文-斯塔克，”兰德尔喊出了这个布兰克早已不再使用的名字，“只有你一个人还活在过去，活在那场车祸当天。”

    布兰克听完以后，竟然微笑了一下，但神色却突然狠戾了起来。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猛地扼住了兰德尔的脖子，冷冷道：“那是因为其他两个人都被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