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折花行令

    【折花行令·上篇】

    01.银杏木

    一生漫长。

    可也一生苦短。

    他这辈子算是什么呢？

    镜红尘想，他这看似辉煌的一生，其实也不过是重复着得到又失去的过程。甚至于怀里他想要的某物，直至消失也不曾有哪怕一刻属于过他。

    数十年的寒暑更迭，他想凑齐百载都还要再加另外四十九年的空白。活的时间越长，想要的东西就越少，也越难得到。他已经做好准备花费一生时间去追求、去寻觅，蛮不讲理，穷凶恶极。白绮罗比他狠，她根本就没给他留机会。

    白绮罗说，等她死了，务必火化，烧得灰也不剩最好。可别抱着她的尸骨哭，脏了她的轮回路。更别把她尸骨完整收棺，怨债太多她不想好死，就算只是意思一下，也别留全尸啊。

    更何况若是连到了死后都还要被他守着棺椁，那她白绮罗真的太惨了，此情太重，执念太沉，她会魂飞魄散，会形神俱灭的。

    话里话外其实只有一句话：她是死也不想同他有半点干系了。

    就在白绮罗死的那日，院里的银杏也霎时枯萎死去，遍地黄金叶。

    她说：死在讨厌的人怀里，真是糟、糕、透、了！

    真不愧是白绮罗。无情的姑娘，绝情的神明。她到了这种时候都还不忘埋汰他，拿着钝刀血淋淋地剜他的心割他的肉。

    镜红尘没说话。也许是痛得开不了口。他沉默地将怀里的白衣姑娘抱紧，妄想抓住那被死神夺走的生命。

    可这个姑娘，在他怀里僵硬，失去了全部生息。

    镜红尘总算透彻明白。

    他到底还是凡人，没办法彻底囚住孤傲的神明。

    银杏成了枯木。

    杏叶落下，纷纷扬扬。

    掩埋。

    一切都结束了。

    02.雪割草

    叶清酒摆弄着剑穗，忽然猛地拔剑出鞘。

    剑光如雪，白得刺眼。

    这抹白光扎进眼底。剑身雪亮如镜，照出瞳孔深处的森森寒意。

    她已见过那两人，孤身出门又单独归来。收到那封意味不明的信时，叶清酒就大致知道了今日最终结局。

    带不回白绮罗，时间太迟，早赶不及。杀不死镜红尘，实力不足，顾虑太多。

    这就叫那什么来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公不作美万事不遂人愿。要虐你难道还得着挑良辰吉日不成。没有意外惊喜和说来就来的悲惨剧，摆在茶几上的人生还能叫茶几人生吗。

    唉，这糟心的辣鸡世界。

    ——什么玩意儿嘛！

    叶清酒在屋脊上坐了一会儿，等耍够了帅、思考完了人生，便收了剑，起身准备去找唐水镜。

    她要借碧玺用用。

    顺便打几架，闭个关，提升下实力，多融只魂灵，再找霍雨浩要身装备，全副武装够了，再去找天斗城主算账。

    告诉你姓镜的(其实人家姓红尘)，抢她学姐这事还没完呢！她要不揍你这混蛋一顿她就不姓叶！

    嗯，顺便连他孙子抢她妹妹这笔账也一起给算了。这家的男人跟她到底多大仇啊卧槽，掳走拐走叶清酒在这世上最爱的两个人，还没地儿说理去！

    哇不行，越想越气诶。

    叶清酒果断更改了原先的计划。在找妹妹谈天之前，先去找拐走妹妹的臭小子干了一架。

    03.向日葵

    小粟米对镜整理自己的头发，拿发绳随手绑了。

    镜中映出的女子模样面色透着病态苍白，姿容却是绝色。水银般的长发松松挽起，薄蓝眼眸像一层凝结的冰。

    她伸手抚过镜面，镜中仍是毫不起眼的小粟米。栗发棕眸，眼底泪痣摇摇欲坠。

    揉揉眉心，嘴角随之弯起。

    小粟米推开房门走出去，望着那东方朝霞，自言自语笑着说：

    “今天也是忙碌的唐门的一天啊！”

    她微笑着与每个碰见的唐门弟子打过招呼。遇到眉头紧皱的叶少侠还上前去问了句缘由，为之解了惑。叶少侠道过谢，风风火火走了。

    旁的弟子问怎么了，她只笑笑，说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那弟子哦了一声，也未放在心上。

    后来加入唐门的弟子几乎都知道有小粟米这个人，对她仅有「是个其貌不扬的前辈」这一模糊的印象，再具体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好像抬头能见般无处不在，又好像举目四寻都无踪影。

    有人问她家在何方，可有亲友，何时进的唐门，她也只是一笑而过，说着暧昧不清的回答。究竟几分真假，也无人得知。

    就像唐门小可爱说的，谁都会有一两个不可言说的小秘密。

    小粟米明白自己承载着一个执念，在此等待着某个结局。如果一切顺利还好说，反之那就要轮到小粟米出场了。她得去做个收尾工作。

    ……

    虽然最好是不要对性格差劲的幼稚男人抱有期待，但她还是祈愿一切顺利。

    阿门。

    04.小雏菊

    近日来，她时常觉得心慌。

    唐水镜站到史莱克城最高的地方去，仰脖眺望远方。

    几百公里外的星斗森林苍翠青黑，它匍匐在那，像头沉眠的远古巨兽。那里曾经是她的埋骨之地。时至今日她也还是心有排斥。

    它是奇点，霎时扭转时空。

    它代表着分离。

    唐水镜的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离别，她起初还会哭，抽抽噎噎地掉眼泪。后来她就不哭了，学会了面露笑容宽慰他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大家不会一直在一起的。世上每个灵魂都迥异，因为不同，他们才互相吸引。

    她知道命运自有安排。

    而告诉她这话的人，离她远去，往后也无归期。

    “我们会再见面的。”

    梦里梦外，那个人都这样说过。

    可真会再见吗？

    唐水镜从白绮罗转身离去的那刻起就知道，答案是否定。她知道再也不会再见了，这个人要食言了，白绮罗不会回来了。

    多残忍。

    很多个夜里她抱着白姐姐做的布偶，想着故人，想着故梦，想着殊途同归和殊途不同归，然后在天光乍现的时候，告诉自己要学会遗忘梦里光怪陆离，并且放下不真实的悲伤。

    唐水镜想自己也有能做到的事的。

    毕竟已经她不是小孩子了呢！不能再总是向旁的人撒娇了。

    她要懂事一点。

    再懂事一点。

    05.野滥缕

    有时候聪明人活着很累的。

    白绮罗以梦预见了很多个未来，有道是「无尽轮回，无限可能」，这些数不尽的可能性她在梦境里一一亲历，体验过程里偶尔还有其他被卷进的灵魂作伴，一起被虐再共赴死亡。

    梦终究是梦，睁眼醒来后那些故事都不是真实的。但白绮罗不得不正面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梦境世界的剧情，最终大多都走向了单一重复的结局。

    战争是开胃菜，惨痛只能算个饭后甜点。

    悲剧从来不可便免。

    好吧，谁让她出身刀宗呢。整日下刀子撒玻璃，想Happy END也难啊。

    知足吧，少贪心了，好歹不是超级Bad END。

    这已经是她能尽力挽回的最好结局。

    当然，仅对这个世界而言。

    毕竟白绮罗是个后妈，她的最佳结局永远是全灭——太阳不再升起，冰雪覆盖大地，繁星坠毁，诸神黄昏。全宇宙都枯萎死去。

    但是她的小姑娘不适合这个结局。白绮罗来到这里是为了拯救而不是毁灭。她得控制住自己的小宇宙，不能和反派BOSS抢事做。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她爱的灵魂还在此处。

    白绮罗有时也头疼地想，活太久对身心健康真的不好，三观伦理都扭曲了个遍。初衷转眼就能忘记，命运之轮的前行轨道却几乎无法扭转。

    唉，这负心的世界。

    白绮罗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

    但到底是个什么死法，在哪死去，何时丧命，她得好好规划一下，至少不能死的太没创意。

    ……等等。

    算了，别的要求没有了，只要不是最最最糟糕的情况就行。比如死在讨厌的男人怀里什么的。光是想想就不想死了好吗。

    06.白山茶

    梦红尘有个王冬布偶，做得惟妙惟肖。如果把唐水镜所拥有的笑红尘布偶拿来一对比，很难让人认为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事实还确是如此，梦红尘为这事特地回了趟天斗城，顶着差点被亲爷爷大义灭了亲的危险。由此可见她肯定不是亲的孙女。恋爱中的男人果真没有智商更没底线，看她爷兄就知道。就算有也掉得飞快，还用的是火箭炮那种时速，分分钟就跌破零点。

    当个明白人好累。

    梦红尘想，我一直都在承受着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聪明与睿智。

    梦红尘同白绮罗相处不多，了解也少，但两人意外挺合得来，颇有忘年交之感。梦红尘自己就是聪明人，当然看出白绮罗也是聪明人。

    她看过两人棋局对弈，才一局下来梦红尘就知道了，论谋略爷爷绝对玩不过白姑娘。整盘棋里他完全就是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梦红尘完全不理解。

    为什么这样的白绮罗，竟还会被爷爷轻而易举地困住。

    就算武力不在同一个次元，白绮罗凭借智力想脱身也并非难事，她是那种即便没有力量也能借助外力控制棋盘的人。梦红尘清楚，对白姑娘以「神」为喻可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无情而已。

    会是什么原因？

    梦红尘首先排除感情，白姑娘对她爷爷的嫌弃之情都要实质化了。无情之人怎会动心。她也明里暗里问过，白姑娘倒难得答的干脆：因为「束缚」。

    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束缚，梦红尘却是想到脑仁疼也想不出来了。

    想到这时梦红尘也不得不佩服自家爷爷，竟能束缚神明……但是这么冒犯高高在上的神，爷爷就不怕遭报应，不是，被诅咒么。

    作为家族里唯一还算清醒的人，梦红尘开始深深地为家族的未来担忧起来。

    爷爷和哥哥都靠不住啊。

    唉，她还承受了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忧虑。

    07.百日草

    唱过「他真的很喜欢你」的歌的吟诗人，其实还在歌里写下了这样子的词句：

    无人与我把酒分。

    无人告我夜已深。

    无人与我立黄昏。

    无人伴我度余生。

    万家灯火阑珊，青衣少侠抱剑站立屋脊，眼里眸光如星辰清冷。

    万年前叶清酒曾在嘉陵关五年浴血，睁眼度过数不清的夜晚，眼底血光一片。刀光剑影里，唐水镜不会再回来。

    万年后叶清酒拳打渣男脚踹大混蛋，闭眼苦熬每一个无眠夜，心脉渐感寒凉。大雪纷飞处，白绮罗也真的死了。

    等良辰美景奈何天，等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望穿秋水，可故人永不归。

    叶清酒找镜红尘打架那次，中途落了初雪，好像离去的灵魂回来、好似她就在旁看着呢。

    也许是雪花温度太低，也许是流了太多的血，叶清酒觉得周身越来越冷，挥剑的速度慢了许多，连思维都被冻僵了似的。

    她抬眼去看镜红尘，那混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两败俱伤。

    雪花落在身上的重量也好像越来越沉了。

    叶清酒有点喘息不过来。

    她靠着剑支撑才没让自己倒在地上。视野的光线有些暗了，谁关的灯，不是，天要黑了？

    叶清酒眯着眼睛，努力不让视线模糊。

    她似乎看见有影子掠过。雪白色，身形纤长，不似人类。它带着冰冰凉的气息，就像万年冰川堆砌的那样冷。

    那冰冷的气息将她包裹。

    ……笨蛋！

    叶清酒想破口大骂。

    卧槽回来做什么啊你！这辣鸡人间不值得，要死就死干净点，白痴啊你白绮罗，活久了脑子生锈了吧！这种剧情写出来是会被吐槽的啊？！你不要面子我还是要的！

    而且这种后续剧场不是叶清酒耍帅的个人秀吗？

    领便当杀青下场坐冷板凳的人就不要出来抢戏份了好不好！

    白绮罗，就算你是造物主你也要有点职业操守，不能为所欲为，这叫违规，要罚红牌直接出局的！知道没啊！

    真是的……

    叶清酒意识逐渐模糊，半个字都没力气说出，记忆最后的画面是那铺天盖地的落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