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穿秋水》
等良辰美景奈何天,等千树万树梨花开。
[正文]
叶清酒其实不太记得上辈子的事了。
明明只相隔了几十年,回忆起来却像是在好几百年前发生的。
她站在夜里,借着星辰的昨日去探寻她的曾经。她爱过的人和经历的事。那真的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就像这些星星与她的距离。
说不定这星也早已死去,它的光走了很久很久,才把星的历史带给人看见。
有点凄美又有点震撼,还有些许莫名的孤独。
叶清酒回想自己曾经的名字,在记忆里来回翻寻。最后她苦恼起来,上辈子的她,名字究竟是叶玖、还是叶不疑?
也许两个都不是呢。
那闭眼时看见的是黑与红的世界。
虚幻的日光照耀下来,亲吻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熔浆滴在了上面。
她睁眼望着远方,目光悠远却空洞。
旁人都以为她在思索如何在下次开战时杀更多的敌人,其实她只是在发呆而已。
在这种战忙的时候,别说休息,连发呆都是奢侈。
猩红的眼瞳睁着,竖状猫瞳带给人惊艳与惊悚。结合杀戮者的身份,即便己方士兵都对她怀抱着深深的恐惧。
随意吧。谁在乎。
嘉陵关的五年,是叶清酒这辈子里最漫长的五年。
血浆从人体中喷薄而出,溅落在漆黑的土地上。她凝望天空,晚霞似血,残阳似血。
食腐的乌鸦在战场来回盘旋,尖鸣着嘶哑的叫声。
她杀了不少人,无论普通士兵或魂师,比比东几乎恨她入骨。来了几波的针对刺杀,对方阶别比她高得多,但就没杀死她。
看吧,不该死的,怎么也是死不了的。
最后一次她却是被捉住了。铁链穿透了琵琶骨,剧痛令她短暂的失神,双眼所见光景是一片寂静的白。
不过她的好运还未用尽。赶回的五怪救了她。
叶清酒尚且记得她那时在他们眼中望见的自己。血和尘土覆在她身,苍白的皮肤血色尽失,浮出死人般的青灰来。
她脸上满是疲惫,眼神却是噬人的阴冷。昔日的那个贵气的小公子,如今却像是从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鬼。
无不心惊。
即便是从地狱路中走出的唐三,亦不怎么敢直视她的双眼。
这眼瞳里血光一片。仿佛是吞魂的深渊。
不寒而栗。
柔软的金色光芒照拂下来。
破开黑红两色的世界,闯入者以强硬不容置喙的姿态成为第三种色彩。
叶清酒抬了抬眼皮,看见是三叉戟的海神之光。
神的慈悲救赎她,拽扯她脱离苦海。
她多想神也能救到另一人。
一万年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叶清酒只是有点能力的普通人类,不是神也不会不老不死,她无法等到唐水镜再活着的那个年岁。
他们还在这里,她爱的小姑娘却不会再回来。
没有什么残忍与不残忍,只是陈述事实。五年来数不清的人死在叶清酒手中,她也是个凶残的人,哪还有力气去苛责白绮罗残忍。
她想着,在祥和的金光中闭上了眼睛。
凯旋的战歌将她唤醒。
白鸽振翅飞过,有轻柔的羽毛飘落,拂过面庞微微的痒。
叶清酒掀起眼帘,金光与碧色一同映进她瞳孔深处。
恍然间,她以为自己还沐浴在海神之光中,再一眨眼时看清了那碧青是唐水镜的独有色彩。
于是她就彻底从记忆里抽身而出,扬起唇跟小姑娘打招呼:“早。”
小姑娘对她说不早啦,现在都是下午了。
“下午?我睡了这么久啊。”
她笑眯眯地发出惊叹。小姑娘摇头,说她只是睡了一小会儿。然后问她要不要回房去休息。
叶清酒抬手把散落的发别回鬓角,唇边依然噙着笑:“哪有那么娇弱。天气太好打个盹而已,一醒就没睡意了。倒不如出去走走。”
小姑娘眨眨眼睛,不说话。
落日的余晖渐渐深沉。扎眼的橘红落在眼中,那嘉陵关黑红两色的图画就在她眼前闪现。海神之光驱走了叶清酒的伤痛与疲惫,却未能将杀戮的渴望从她心底净化。
黄昏红透了。红到令人遗忘了清晨时这天空褪了色的灰白。
沉默不知是何时开始的。
空气里飘动着的黯然,令人闻之窒息。
她忍不住再度闭眼。
在无尽黑与红的世界中醒来,同时亦站在记忆的终点遥望过去。
黑影幢幢的战场,遍地枯骨。尸体堆积成山望之无尽,一点存留的火焰无声息地燃烧。
漆黑窒息的森林中传出了谁的哀嚎,撕心裂肺。
曾经有谁执着她的手哭泣,又有谁抚着刻有她名讳的石碑抿唇无言。
这些故事统统都已遗忘。
虚幻的百年时光让她的心也变得苍老起来。
那些沧海桑田的莫名感慨,是记不起来的斑驳梦境带给她的。
叶清酒早忘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古井般的心,难起波澜。
她初次遇见唐水镜是在蓝霸学院,小小的瓷娃娃要同她比试,跟玩笑似的。
可那碧青色里闪耀的光芒忽地就扎了眼,触了心。
叶清酒说好,然后动手时就认了输。
小姑娘不明白,叶清酒就笑着说你这么可爱,我不忍心啊。磕着碰着了我是要心疼的。
然后轻而易举的,这个小姑娘就被她俘获。又或者是唐水镜俘获了叶清酒也说不定。
她是真心喜爱这个小姑娘,并把她当做血肉相连的妹妹在疼爱。只是上辈子残留的记忆告诉她,唐水镜的这生会终结在十九岁,她要命陨星斗,万年后再复生。
叶清酒尝试过改变。是的她尝试过,可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那一瞬她憎恨过白绮罗,怨恨过唐三,可这一切最终都随风散去。
唐水镜死后,叶清酒就开始对自己存在的意义迷茫了,直到白绮罗说,“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让故事继续下去。”
原来叶清酒是推动世界前行的使者,还有个姓名不明的简称上帝的上司,听起来真是棒极了。
——个鬼哦。
要真有这种连新手指南都不给的上司,她绝对会打死这家伙的。
万年之后,再见唐水镜,为时已晚。
这个小姑娘已经爱上了别人。
当年那扯住她衣角要与她比试的瓷娃娃,终究是留在了万年之前。
叶清酒心里很难过。
她的小妹妹被外面不知道哪来的臭小子给拐跑了。管他颜值有多高都抵消不了她心头的怒火。
外貌协会也是有底线的!
关于笑红尘,叶清酒并不想多言语。
她既相信唐水镜的选择,自己毋须多言,但她依然忍不住时时针对一下这个少年。
然后怼啊怼的,就怼出了默契。
……
靠喔。
叶清酒搓掉一身鸡皮疙瘩,从此跟笑红尘只打架不互怼。
后来,大概因他们这些人三不五时就打架,唐门的风气一度变得十分尚武。弟子们能为一碗豆腐花到底放糖还是放盐,把演武场来来回回拆个十几二十遍。
甜咸之争连次元壁阻挡不了,可怕。
叶清酒觉得她最近可能有点老年痴呆的症状了。
虽然她现在正值青春芳华,但从心理上说还真不一定。
她总记起嘉陵关,闭眼就看见那血一样黄昏和黑漆漆的战场。即便惦念着小姑娘,天斗城的记忆也极少,更多是许多迷蒙交错的画面,只有灰白黑三个色调,像是经过数个世纪洗礼的老胶带。
叶清酒直觉她可能是忘记了什么。关于上辈子、上上辈子、和上上上辈子。
但令人难过的是,她可能还忘记了忘记。
如今的这些猜测与臆想,还很有可能是她那战后创伤性应激障碍*造成的。
叶清酒坐在窗台遥望着上弦月,直到雀鸟的啾鸣将夜的寂静打破。
她回了神,见那雀鸟乖巧地落在了摊开的掌心,而后悄然化作一张纸笺。
微黄颜色的纸触感粗糙,折痕空白处写着一串流畅的花体字,除此之外连落款都没有。
叶清酒扯了扯嘴角,努力按耐住内心升腾而起的将寄信人暴打一顿的冲动。
白绮罗,我劝你善良。
好多年不来信跟死外边了一样,来信又写的是美利坚的语言。
有事直接说会死啊!
叶清酒眉头紧皱。
暴躁完后,她开始对着纸笺发呆,在恼火与愤怒中思考寄信者可能并不存在的深意。
然后她冷静下来,纸笺叠好放进口袋,再把这件事踢进无人问津的角落。
脑壳好疼。她要睡了。
后来的很多个深夜里,叶清酒从袖中拿出那封纸笺,盯着纸面唯一的字迹,蹙着眉头沉思。
只是她想了许久,仍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破除僵局的是唐门弟子小粟米。
这姑娘认出叶清酒手上那张信纸来自她的故乡——曾经天魂帝国的某个小城,只在秋收节售出。非常独特。
叶清酒谢过小粟米,打过招呼便直奔小城。
而后她真的在那城中见到了白绮罗。顺便还见到了个不太想见到的男人,镜红尘。
叶清酒直觉这情况不太妙。虽然她不是很喜欢直觉这东西。
她很想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镜红尘在旁虎视眈眈。叶清酒嗅到了点同类般的黑化气息,顿时头大。
噫,不寒而栗。
叶清酒没能带走白绮罗。
原因很简单,她干不过镜红尘。
白绮罗宽慰道:“要不等你成封号斗罗之后再打他一顿?”
叶清酒抬手按住额角的十字路口,恶狠狠道:“我现在比较想打你。”
然后这人便笑起来,笑容微涩。怨嗔说她真过分。
叶清酒却抿起唇不再说话。
分别时白绮罗被那男人攥紧手腕强硬带走。秋收节的游|行队伍热热闹闹的经过她身旁,这双耳朵却听不见声响。
叶清酒记得白绮罗最后望她的眼神,她一点也不陌生。
她因这一眼记起天斗城,记起月轩的唐月华。记忆里那般美丽雍容的月夫人,再见时却素颜枯槁,华发如雪。
落花颓败,心若死潭再无活水。
曾经月夫人就用同样的眼神望过叶清酒。
那眼中有对未亡人的眷恋,有沉静漠世的美,也有一切都成空妄的冷漠。
就是这一个眼神让叶清酒明白了。
白绮罗送来的最后一封信笺,是寄望再见她一面,与她道别的。
也是。
万事都如她料想般进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就该走了。
叶清酒想,也许白绮罗这个人比她曾经以为的还要冷漠,或者说,残忍。
她伤人只在皮肉里,伤筋动骨。她伤人却是要剖开血肉和骨骼,直戳到心脏跳动之处的。
无形又无痕,却那样清晰。
人活久了真的容易心理变态。虐起自己都毫不留情。
叶清酒就想,好吧。
曾经白绮罗说她有件想做的事,但现在她不可能为她完成了,那就勉强帮她把镜红尘打一顿吧。
为了这个目标她得努力了。
所以。
后来叶清酒真的拎着剑去天斗城找镜红尘打了一架。
当然这事是瞒着其他人的。叶清酒不想把这点破事搅得人尽皆知,老一辈人的恩怨就不扯到小辈身上了。
不然又是新一轮的令人脑壳疼。
再去天斗城时,叶清酒才过九十级,按理来说要干过超级斗罗层次的镜红尘基本不可能。可她拿的剑不是其他,正是碧玺。
这一场架打得是两败俱伤。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从头安静到尾,大战无数个来回,各有伤亡。
天斗城的雪沉默地落下,若柳絮漫天飞扬。血溅落在白得刺眼的雪地上,犹似红梅绽放。
交战大半天后,突如其来的大雪迫使两人暂时休战。叶清酒用力甩掉剑身的血水,抬头望那灰白颜色的天空。
天斗城主站在不远处,被剑刺穿的手臂伤口狰狞。深色的血滴滴答答,把他脚边的雪地染成了红色。
叶清酒收回视线,碧玺剑驻在身前,扬起下巴睥睨那个男人。
她问:“白绮罗的尸骨呢?”
镜红尘沉着脸不说话,只是眼神转而凌厉。
叶清酒就笑,冷笑。平静的声音里压抑着恼怒的火光。
“她都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她!”
可镜红尘却说人死未死,她心里比他更清楚。
气哦,这个男人是在说她学姐诈死还连她都骗吗!
叶清酒翻白眼,再也不想多说半句话。还管他什么暴风雪雷暴雨的,提着剑就朝镜红尘砍去。
惊天的剑气卷起了风雪,带着要将一切都冻结的寒意。
一瞬的恍然。
她想起曾经抱住的那个人的体温,也像这雪一般。
那么冰,那么凉。
可她贴着学姐冷透的前胸,听见胸腔里迟缓的心跳。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她却依旧有想要泪流满面的冲动。
陌生的世界里,她们仅凭一眼便认出了彼此的灵魂。
她知道她的残忍,也知道她的温柔。
叶清酒不太清楚白绮罗究竟活了多少漫长岁月,却明白了死亡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对生的渴望已然熄灭,存在于世不外乎行尸走肉。
走吧,人间不值得。
叶清酒明白的。
而现在她所在做的事,不过就是迁怒。
就像曾经她在嘉陵关浴血奋战,刀光剑影里,唐水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如今她就算真的杀死镜红尘又能如何,大雪纷飞掩埋红梅,白绮罗也真的已经死了。
叶清酒爱的人总要去到未知的未来等待被发现。
天斗城铺天盖地无尽的白雪。
就像那些年嘉陵关红惨了的落日,漆黑的大地。
闭上眼后便成为她所见的世界。
是魔障。
是梦魇。
-END-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