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是轻轻揭过，两个人的相处依旧默契自如，但杰森知道，还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不用交流就能知道对方想了什么，但这不意味着真的就不用交流了——厄弗利静静地看了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的杰森，又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神。
[小翅膀还好不？]迪克略带调笑的声音响起。
自从开辟了和夜翼的心灵链接通道，厄弗利就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位“蝙蝠家的大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格——那是完全不像那个阴沉的大蝙蝠家的、却又确确实实带着深入骨子里的哥谭的烙印。
[还好。]厄弗利相信杰森的恢复力，那种程度——不过是几处骨折、几处严重挫伤，罢了。
对于某个遇上某个人就全无理智的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轻伤了不是吗？毕竟某个人原本的打算，可是直接拉着蝙蝠侠和小丑一起被炸死在那栋大楼里呢。
[哇哦。]迪克意味不明地发出了一声感叹。说老实话，他总觉得阴影和小翅膀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
他轻快地在哥谭的城市上空跳跃，虽然脚上还缠着一层绷带，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敏捷，那些房屋的尖角平顶都成了他稳稳当当的落脚点。
[那一定有点程度了。]
很显然，身为“夜翼”的迪克十分了解像他们这种人——生长于哥谭的阴影、学习于哥谭的“阴影”的他们，对于“伤痛”，到底会有多大的忍耐力。
怕是哪天断了脊椎也不过尔尔。
厄弗利没有回话。
他断开了和夜翼的心灵链接，沉默着，也不去感受杰森的思维。
假如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我就可以装作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可是我了解你，胜过我了解我自己。
你不曾放下，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更无论是不是有我的现在。
算了。
厄弗利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总是会在他身边的。
杰森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出神。这已经是爆照后的第二天了，他昏迷了整整一天，想来也错过了不少“好戏”。
刚刚在临时安全屋转了一圈，看见信息虽然没多少，却足以推出某些内容了:小丑还没死——该死的他怎么就是死不了；蝙蝠侠也没死——呵，老蝙蝠怎么可能被炸死；厄弗利也许被气死——应该不会……吧？杰森的眼神飘忽了一瞬间，他能感觉到厄弗利大概是生了气了，虽然能让厄弗利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反应当真是挺难得的，但是……他不后悔。
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仍然会这样做。
其实不是幼稚，也不是复仇，更不是想去要个答案——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想要一个死心的机会——就像是一个彻底告别“罗宾”的仪式。
他知道会变成这样的。
这不是他所愿，却是他所求。
厄弗利能感觉到杰森低落但平稳的气息，他面无表情地经过了杰森，走进了刚打理完不久的客房。
厄弗利笔直地躺在了床上，双手交叠放于小腹之上，在这样一种近乎“标准”的姿态下闭上了眼睛。
各式各样的梦境闪烁着五花八门的内容，厄弗利在梦境宇宙里飘浮着，掠过一个又一个。
他停在了那个蝙蝠型的梦境面前。
厄弗利看着它，一片漆黑的阴影半遮半掩地盖着这个梦境的入口，透露出些许危险和不祥的意味。
突然的，厄弗利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轻轻地笑了，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飞了进去。
肮脏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阴暗的哥谭角落，老旧的大楼带着被炸毁的破败痕迹，半边空落落的破碎墙面还带着硝烟的气息。弥漫不散的烟尘遮掩着满地的乱石碎砖破板，还有一角黑色的披风。
那个男人站在乱石堆上，沉默着低着头，烟尘虚笼着卷着他的披风，隐去他的身形。
就像是当年他站在那件仓库被炸完的残骸中心，感受着近乎一模一样的火药和烟尘的气味。
当年他翻开了那块石板，看见的是遍体鳞伤的罗宾。如今他知道，石板下只会有那个面容苍白却带着疯狂笑容的疯子。
“Shadow .”
蝙蝠侠没有动，就那样开了口。他的声音嘶哑，语气却无比确定。
“Again .”
又一次。
厄弗利悬停在蝙蝠侠身后，保持了一段不近的距离。他知道蝙蝠侠在说什么，也知道蝙蝠侠在确认什么。
“Again .”
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伴随着他的话音的，是蝙蝠侠在瞬间暴涨的气势。在他的感知中几乎凝聚成实体的威压险些令他跌落下去。
汹涌地、澎湃地、近乎不顾一切的威胁、杀意以及……几乎不可察觉的懊悔。
雨停了，肮脏的云厚重地堆在天空，没有半点阳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厄弗利以为蝙蝠侠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整个空间的气势突然一泄。
“他怎么样？”
蝙蝠侠嘶哑的声音在哥谭的风里模糊了情绪。
“恢复情况良好。”
哥谭的最大的“阴影”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过了身，看向厄弗利。
那是个黑发红眼的青年，身形偏瘦，脸上带着个再普通不过的多米诺面具——呵，现在倒是记得把脸藏起来了吗？蝙蝠侠的眼底滑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他能看出厄弗利的紧绷和那种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但是他并不在意。
“刺客联盟的‘阴影’是吗？”
“不，”厄弗利直直地看着蝙蝠侠，“我是红头罩的‘阴影’。”
蝙蝠侠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我站在他的那一边。”
厄弗利缓缓地下落，让自己与蝙蝠侠平视，“真正意义上的。”
从开始到最后，他都只是想帮助他而已。
无论他是否接受。
厄弗利知道，就像夜翼说的那样——“蝙蝠家的总会是蝙蝠家的。”他们也许会冲突会决裂甚至是生死相逼，但是他们始终都是蝙蝠家的，这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的，即使是他自己。
杰森也知道。
厄弗利曾经想过，某一天他再次遇见蝙蝠侠，会说什么、做什么。最后，他也仅仅是轻轻叹息了一句。
“He will .”
蝙蝠侠看着厄弗利渐渐消失的身影，整个梦境空间开始从外围渐渐泛白、破碎。
“我该感谢那位先生，能让您短暂地休息一会儿吗？”阿尔弗雷德站在一旁，一手端着一个盘子，另一只手将盘子上的咖啡壶拿下，动作自如地倒满了蝙蝠侠桌子上的杯子。
从医疗床上坐起来的蝙蝠侠抬眼扫了一下阿尔弗雷德，他迅速地坐在了工作桌前，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
“阿弗，”蝙蝠侠打开了电脑的虚拟面板，“你会见到他的。”
虚拟面板上，一个少年的脸在不断变化，像是成长一样，逐渐变成一个青年的面容。
厄弗利猛的睁开了眼睛，就立马对上了一双蓝色的眼睛。
杰森双手撑在厄弗利的头两侧，整个人就以一种笼罩般的姿态半撑在了厄弗利身上。
“你在谁的梦境里。”
这不是个疑问句。
厄弗利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回答。
他们都知道答案。
“你想做什么。”
杰森的声音很沉，带着浓重的情绪 ，那种仿佛暴风雨前的阴云的感觉，就像是某个人——真的很像啊，杰森。
厄弗利只是静静地看着杰森晦暗不明的蓝眼睛，两人对视良久，杰森突然泄气一般倒向了一边。
他侧身坐在床边，背对着厄弗利。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开口。
“好自为之，厄弗利。”
厄弗利看着他说话时侧过的脸，逆着光模糊了他的表情，却没有模糊他的心。
[好。]
厄弗利轻轻地，轻轻地在心里回了一句，只是并没有链接上杰森。
杰森站起身，身上的绷带已经变得松松垮垮，他随便地扯了扯，走向了屋外。临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转身，没有说话。
[你是我的。]
杰森走出了房间。
厄弗利坐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杰森走出了安全屋，头也不回地。
“你这样真的好吗？”
窗外传来了某只大蓝鸟的冷静的声音。
夜翼背靠着安全屋的窗户，一副极其放松的姿态:“小翅膀看起来感觉到了什么呢。”
“他知道。”
厄弗利活动了活动自己的手腕，他起身看着在他说话间已经翻进了安全屋的夜翼，又重复了一遍，“他知道。”
He knows .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哇哦，”夜翼动作隐蔽地在角落里粘了一颗微型窃听器，“全部吗？”
什么是全部？
是那些他自己知道的，还是那些他知道却不承认的，还是那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知道的？
夜翼眉头一挑，两指夹住了一张带着破空之声直直朝着他眉心飞来的卡片。他翻转了卡片，露出了一丝笑容。
厄弗利背对着夜翼往外走，临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转身，只是开口。
“你说的那些，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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