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法?
这个问题让南州略蒙。
话说王静担任什么职务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李老师为什么这样问?难道她和段小然低语的时候,被身旁安插的“班级小特务”听见了?记得小学时,班里就有这样的学生,每日为老师送“情报”,只为赚取那一点点可怜的虚荣心。不过,南州可以理解小学生干出那种事,毕竟年纪太小,三观还未建立完整,容易被老师和班干部误导。但中学生就不应该了。出卖同伴,真的,很幼稚。
但问题还是要回答。
南州笑着,不是假笑,而是非常非常真诚的那种,“王静挺好的啊,人很热情,有时候我们还在一起讨论数学题。”
其实就一次。
事实上南州很想问一句,如果有意见,会怎么办?
撤了王静?
显然不能吧。
所以……她忽然有点明白李老师单独找她出来谈话的目的。作为新老师,李云在很多方面没有经验,确立班干部,对于她来说也许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选谁,不选谁,总要伤一个。她性格柔软,害怕因此影响学生自尊心和学习积极性。所以才单独叫南州这个落选人出来谈。换句话说,她需要用南州的肯定来肯定她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好晕。
“南州,其实论学习成绩你比王静好,人又很乖,本来学习委员我最早考虑的是你,可考虑到你家离学校太远,小学时也没担任过什么职务,经验不足,所以我把这次机会给了王静,希望你不要多心,继续好好学习。还有,冯佳雪马上要去学生会了,班长这项工作本身也很繁琐,我考虑让从明天起,英语课代表由你来当。还有,我发现你字写的不错,一笔一划,非常规整。这样,从本月起,你就和王静,冯佳雪一起出黑板报,好吗?”
这算是对落选者的补偿?
其实在南州看来,李老师完全没必要这么……照顾她。可走出办公室,被过道阴凉的风一吹,头脑清醒一点的她又开始像个大人进入冷静的分析模式。如果,她是说如果啊,今年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在小学里一直被否定。那么,刚才李老师那双饱含怜惜和疼爱的目光,一定会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近乎于上天恩赐的鼓励。
这就是现实吧。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若要被人喜欢,看得起,被重用。先得问问自己,我的闪光点在哪里。
**
晚上回到家,南州先做了三十个仰卧起坐,洗过脸后,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陪爸爸看七点播出的《新闻联播》,茶几上放一个小本本,用来记录重点新闻,明天有政治课,老师回随机点名找同学起来念最近国家和国际上发生的重大新闻事件。
还是香港回归的新闻更多一些。
“爸。”
“嗯?”爸爸吃着花生米。
“等香港回归了,我带您还有我妈去转转。”指指电视屏幕,“就这个,维多利亚港,可美了,新年晚上还有烟火表演。”
爸爸愣了一下,然后仰头笑:“好,好。”
笑容好敷衍。
南州有点受打击,不过想来自己刚刚十二岁,说这些话,确实有讨喜之嫌。再说,1996年时,香港在他们眼中还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存在,尽管中间只隔了一条香江,可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南州想,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港剧和香港电影,除了剧情吸引人,背景中,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和穿着时髦的行人甲乙丙,也是让他们目不转睛的原因之一。那里太先进了,十二岁时,守着一台松下彩色电视机的南州压根不敢想,十年后,自己的生活会发生翻天附体的变化,几乎是以光速前进。而香港也不再神秘,揭开面纱的它,只是一座普通的现代化城市而已。甚至,这个购物天堂的美誉,也开始显得名不副实。二十年后,谁还去香港买东西?很土的,OK?
电话响了。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接起:“喂?噢!是李哥啊,行,您等会儿,他在呢。老沈,电话!”
爸爸放下手里的花生米走过去,拖鞋啪嗒啪嗒敲打着水泥地面。
那个年代还不流行安装木地板,家家户户基本都是原装的水泥地,稍微将就一点的可能贴层瓷砖,让屋里显得更亮堂一些。但南州家没装修,妈妈的意思是,她和南州爸年纪越来越大,瓷砖地虽然好看,可太滑,容易摔跟头。
南州看着爸爸微微驼起的背,忽然发觉他确实比前一段时间显得老了。或者,疲惫。
挂了电话,爸爸神色有些凝重,走近厨房跟南州妈说了几句,然后走到门厅套上外套。
“爸,您去哪儿?不吃饭了?”
爸爸把从菜市场淘来的10元一双运动鞋穿上,回身对南州笑道:“你李叔找我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你和你妈先吃,不用等我了。”
晚上吃韭菜馅儿饼。
南州一直没放弃旁敲侧击,“妈,李叔叔找我爸什么事?是不是厂子的事?”如果没记错,爸爸的单位快倒闭了。
“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态度,加一块蒜肠儿放进南州碗中,“快吃吧,吃完饭,我刷碗,你就回屋赶紧学习。今天碰到丝丝妈了,说今年中考,出题特别难。你们这波孩子也够多的,估计两年后,考题会更难。要是上不了高中,我和你爸商量过了,让你去念个护校。毕业后,做护士,分配工作容易。”
“妈,我晕血。”南州扮可怜。
不过,若真考不上高中,念护校也许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但南州努力目标不会变。
上高中,最好的高中。
**
爸爸口中的“一会儿回来”,整整过去了三小时。
半夜,南州先是装睡。骗过查房的妈妈后,才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板后侧耳偷听。
妈妈:“厂子名单下来了?”
爸爸:“下来了,我,李哥,斌子,王大庆,都在列。”
妈妈:“那怎么办?“
爸爸:“李哥和斌子的意思是,买断工龄,然后拿着钱去深圳合办一个工厂。之前已经有同事去了那边,大家手上都有点技术,还是做衣服,熨衣服。深圳那边工厂挺多的,跟《未来妹》里演的差不多。据说销路若是好,可以卖到国外去。但就是私人单位,出了事,没人管,不保险。”
妈妈沉默许久,才问:“挣得多吗?”
爸爸:“听李哥说还行,但我还没拿定主意,如果买断工龄,以后若有什么事,我找谁去?还有,南南还小,我要去深圳,一年只能回来一两次,这家里就留你们娘儿俩,我也不放心。哎……再想想吧,听说二车间原先下岗的,有人去菜市场卖大葱了。等哪天有空,我也去看看。”
**
三天后,测试成绩出炉。语数外三门,满分三百,南州考了287分,比冯佳雪少三分。排名全班第二。全年级第五。
“南州。”第一节课结束,段小然用圆珠笔戳戳她后背。
“say。”
“把数学卷子给我看看。”
“给多少钱啊。”时间久了,南州也开始显出调皮的一面,跟段小然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段小然当然知道,笔头敲敲她脑袋:“就知道钱,上辈子要饭的吧。”接过卷子,他开始一道一道的对题。其实南州觉得蛮惊讶,上次测试,段小然还对成绩不屑一顾,这次却像被谁点透任督二脉,对学习忽然产生了无限热情。成绩从上次全班二十三,直升至全班第十二。什么力量?
“段总。”
“总?”
OMG!犯了个时间错误。那时候还没这么个捧杀称谓呢。反应过来,南州书本挡脸轻咳一声,然后才带着些许八卦口吻对段小然说:“我发现你最近对学习格外上心。英语书终于有被翻动的迹象了。”
“嗯——”少年阴阳怪气拖一个长音。
噢?似乎有内容。
“为什么?”南州笑得八卦。作为女生,她还是非常期待听到诸如“为了爱情”“为了一个心爱的姑娘”这种特别罗曼蒂克的回答。然而——
“为,什,么!”段小然手里的圆珠笔用力划着试卷纸,仿佛那是一把刀,正对敌人一刀一刀地凌迟。他用力咬着后槽牙,像被曹操围困长坂坡的张飞:“如果,你有一个做军人的爸爸,看到成绩和排名,用皮带抽得你屁股裂八掰,并扬言下次若还考这么烂,就吊起来打。请问,你还敢不努力学习吗?”
原来。
是一出家暴剧。
没劲。南州颓然,想起相声《虎口脱险》中一句经典台词:你说,如果后面跟着一只大老虎,是不是个人就能爬上珠穆朗玛峰?
**
第二天课间,广播体操做完。回到教室,南州刚打开《初中生优秀作文精选》,门口,一位同学大喊:“沈南州,有人找。”放下书,南州赶紧跑出去,然后在门外看到了一脸惊慌失措的钟馨。她吓了一跳,因为这种表情很少在闺蜜脸上看到。
“怎么了你?”
“我……”钟馨欲言又止。
“没事,慢慢说。”南州拉过她冰凉的小手。自从决定发愤图强,钟馨学习成绩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尽管依旧在后十名徘徊,但垫底王的帽子已从她头顶光荣转移到别人那里。不过,成绩这东西属于横向比较,变化太快了。你知道努力,别人也不是败家子。难道这次又垫了底,被班主任吓唬了?
“不是,不是。”钟馨当即否认,“这个……”他妈的,比垫底还可怕!把南州拉到一处无人角落,她小声又急迫地说:“你带卫生巾了吗?我大姨妈来了!”
“……没带。”
“那怎么办?”钟馨急得抓头发。现在刚上午,一会儿还有体育课。她校服里只穿了一条薄秋裤,万一血染透裤子……
“别着急。”南州的老灵魂非常镇定,想起小时候自己也不懂得记来月经的日期,所以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个手忙脚乱的日子。不过人就是这样,吃几次亏,才学会长记性。重生回来,对这位“老朋友”,南州早已做到坦然处之。除了认真记下日子,每月还会在书包里提前放一包,以备不时之需。但今天钟馨来得不巧,那包她刚刚在上个星期用完,新的还没装进来。
“楼下小卖部有卖,我陪你一起去。”
钟馨狂点头,南州的淡定,让她心里的烦躁和惊慌多少平复了点儿。可快走到小卖部时,她又胆怯了,“南州,你……去买吧。”
“害怕?”
“谁怕啊。”钟馨跺脚,“我,我……哎呀,你去吧,求你了,一顿肯德基。”
“臭德行。”南州笑道,知道钟馨是不好意思,也没计较,拿着钱包转身进了小卖部。店主是一位阿姨,这多少让女生们消除了心中的紧张和羞耻感。南州曾经在这里买过一次卫生巾,阿姨非常善解人意地在外面包了一层黑色塑料袋。
设想的挺好。进门,买卫生巾。然后,走人。
还有几分钟上课,一般这个点,小卖部里早没人了。
然而今天却格外热闹。南州掀开塑料门帘,先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她看到李萧白,赵鑫,还有四班其他几个男生正围在柜台前一起热烈讨论着什么。
店主阿姨没在,不知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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