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姥姥家包了韭菜馅儿饺子。饭后，大人们围着两张桌子打起麻将。孩子们则围在电视机前看黎明和周海媚主演的《今生无悔》。两位已经上高中的表哥对电视剧态度可有可无，边磕瓜子，边聊着高考，NBA和甲a联赛。几个表姐除了西蕊，也都上高中了。边看电视边聊天，黎明和温兆伦谁帅？周海媚和邵美琪谁更漂亮？其中一个表姐还说，等明天就把头发剪成邵美琪那么短，洋气。
南州听他们热火朝天地聊着，几次想插话进去，却发现人家根本不care。估计都觉得她小，彼此间没什么共同语言。人也挺奇怪，小时候喜欢和成熟的人聊。等老了呢，又喜欢和年轻人小孩子聊。
难道缺什么补什么？
西蕊没看电视，她明年就要参加中考了。家里的孩子，只有她在市重点中学念书，舅妈刚才还和南州妈说，西蕊开学测试，分数还可以，就是不知道一年后怎么样，就怕临场发挥不好，无法留在市重点继续念书。
当时，南州妈说：“别太累着孩子，区重点也一样。”
舅妈斜眼睛，“哎呦小姑子，怎么能一样呢？市就是市，区就是区，师资和教学质量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我家西蕊一个小学同学就在区重点，两人一起在课外补习数学，告诉你，西蕊就是比那个女孩厉害。知识掌握的更全面。市重点老师讲的题，区重点老师都不会呢！”
好夸张。
南州听得直咬筷子，不清楚学生学习好，到底自己努力更重要，还是老师更重要。
两集《今生无悔》播完，几个广告后，电视台开始进入动画片时间。南州想起来了，那时北京电视台，每到下午五点，先播出半小时动画片，然后再播半小时评书，那短短的一小时，似乎是年少中最快乐的时光。
今天播放的动画片是《圣斗士星矢》。
黄金十二宫。
南州忽然想起来刚才西蕊回房间复习功课前告诉她，如果《圣斗士》开始了，务必叫她过来看。跑到西蕊房间，南州刚要敲门，门却因为她跑过来带起的一阵风，自己打开了。虽然缝隙只有一点点，但南州还是听到表姐西蕊用极其正经的语调……撒娇。
“我发现你越来越讨厌了。”
“数学没考好，是你自己的问题，怪到我头上做什么？”
“不去，西单太远了。你骑车带着我也不去。没有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
从敞开的缝隙里，南州看到西蕊坐在书桌前低声打电话，食指慢悠悠轻飘飘地缠绕着电话线。
南州忽然想搞恶作剧。
“姐，动画片开始了！”
她嚷得气壮山河，把西蕊吓了一大跳，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回头怒视南州的同时，对电话里的人吼：“别笑了，谁看动画片啊，那么幼稚！挂了挂了”电话挂断，西蕊端起双臂恶狠狠地盯着门口的微笑站立的南州。从小到大，因为学习好，家里条件好，年纪又稍稍大一些，所以西蕊在各个方面对南州都呈现碾压态势。这种态势，拨回到生活中，就变成绝对的领导权。
西蕊很强势。
强势到让南州毫无还手之力。什么事都得听她指挥安排。是妹妹，也是小跟班。
但这辈子。
呵呵。
姐，我陪你好好玩。
“南州，你过来。”
这么横，跟谁说话呢？
尽管南州在情商和掌控力方面与表姐差了一大截，但老灵魂把一切暂时扯平了。
南州走过去，脸上挂着“我什么都听到了”的得意表情。
西蕊不出所料被激怒。
走过去，把门关上，背靠门板，依旧端着双臂用冷冰冰地口吻质问妹妹：“为什么偷听我打电话？这是侵犯隐私，是极其可耻的行为知道吗？”
南州故沉默一瞬，才懵懵懂懂地问：“什么叫可耻？”
西蕊紧抿唇角，从小她就知道自己这个表妹压根不傻，只是没把聪明劲儿用在正道上。“沈南州，不要装傻。现在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那两个字的意思。”
“我真不知道——啊！刚才是一个男生。我听到了，是不是你男朋友？”
南州思维上的神转折让西蕊的小脸瞬间变通红。那个年代，“早恋”是坏小孩野小孩才会做的事。学校里，谁要是交了朋友，大家心里虽然羡慕渴望，可表现出的却是鄙夷，不屑和嘲讽。仿佛早恋是一件特别肮脏的事，让人失去了贞洁和被尊重的权利，与美好完全不挂钩。它又像一个魔鬼，可以随时摧毁你的学业，思想，人生，以及一切的一切。比扒窃，骂人，打架还要坏。
“别瞎说，不是，不是男生……”西蕊镇定的面具开始四分五裂，但一贯的强势让她死死撑住，“你听错了，其实是一个女生，嗓子有点粗。嗯，就是这样。”
如果南州真只有十二岁，此刻会被表姐这副淡定容颜蒙混过关。
但现在——
“姐，你脸红了。”
“……”
“其实，我没有偷听。一切只是巧合，命运安排吧。就像《今生无悔》里，程朗遇到了展翘，我走过来，门正好开了，然后听到你说：‘你们男生就是坏……’姐，刚才舅妈说今年对你特别重要，如果考不上重点高中，你这辈子就完了。”南州低着头，开始苦恼地搅动手指，“姐，如果这事让舅妈知道了，会怎么样？”
**
晚上，妈妈把南州的书包从客厅提到她那个阳台小卧室时，笑着问：“里面装了什么？还挺沉。”
“西蕊姐给了我几本数学和英语的练习册。”南州把毛巾盖在刚洗过的头发上，拉开书包拉链。其实，不止有练习册，还有两根画着蓝胖子的圆珠笔，一块米老鼠造型的橡皮，两瓶修正液，三大张花仙子和美少女战士的贴画，一张国安队全家福海报，还有——半瓶雀巢咖啡和伴侣。
南州做数学题时，装逼地沏了一杯咖啡喝。
抢来的东西，味道就是好。
不过，刚做了两道应用题，她的思绪随着外面忽然刮起的风慢慢飘向了远方。她想起了西蕊——上一世，她也是这般骄傲，从小到大，学业和人生一路所向披靡。其实爱情起初也是，但大学时，她的初恋男友突然去了英国。
英国也不远，但人的心却因为两地分居渐行渐远。
南州仍记得，大二时，自己和钟馨从三里屯把烂醉如泥的西蕊从酒吧拖出来，那天，户外下着大雨，西蕊脸上的妆被雨水冲的稀里哗啦，像鬼一样被路灯映得刺目。南州知道，西蕊不想分，那男的是她初恋，两人好了许多年。可男人的心，如果不在你身上，那么，它就是铁打的，无论女人怎么做，都无法再穿透。后来，心如死灰的西蕊，很快通过相亲结了婚，但没有爱情的婚姻，身体能忍受，心却忍不了。三年后，西蕊离了婚，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反正直到南州重生，她也没再提过结婚的事。
至于么？为了一个已经不爱你的男人？
可有些姑娘就是这么傻。
很不幸，她姐便是其中之一。也许骄傲惯了，所以那种打击显得更致命。把灵魂击碎，再无法完整地去爱一个人。
寂静的夜，南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可不可以帮助西蕊，避开这场人生灾难？
不过，现实很快又将她思绪拉回。十一假期后，学校就要举行第一次年级大测试，她的目标是进入全班前三，年级前十。双手用力搓搓脸，南州重新投入到复习中。至于西蕊，以后总会有时间。
**
假期很快结束。
一天考三门，下午最后一场英语测试后，李老师在放学前宣布新的学习委员将由王静担任。对此，南州倒不意外。作为班干部，良好的人际关系比学习成绩更重要，这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难得可贵的社交能力。重生后，南州虽然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但性格中不善交际的弱点，暂时还无法改变。
咚！咚！
段小然用球鞋踢踢南州椅子。
这是属于他俩的一个小暗号。南州不动声色将身体靠回椅背，只听段小然用极低的声音不满地说：“这里面有猫儿腻，王静她爸和教导主任认识，估计给李老师施压了。”
是么？南州比较理性，她想也许段小然只说对其中一部分原因，事实上王静的性格确实比她更适合做班干部。不过有点意外，宣布放学时，李老师突然通知南州和她一起回办公室。
“坐吧。”
进了办公室，李老师示意南州坐在她办公桌旁。已经过了放学的点，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俩还有六班的王老师。
王老师是个大嗓门。
不知在给谁打电话，嗓门调的极高，刺激听者的耳膜。南州想起十一时在姥姥收音机里听到那种唱腔极难掌控的河北梆子。
“南州，喝点水。”
“谢谢老师。”
南州笑着从李老师手中接过纸杯。她不清楚老师为何单独把她叫到办公室，但直觉不是坏事。就算是，她也不担心李老师会像对面坐的王桂华一样，训学生总跟训孙子似的。什么难听说什么，一点面子不给学生留。
李老师很温柔，也有在许多老师身上看不到的教养——
比如，尊重。
她爱护每一位学生，尊重他们每一个人，从心底而发，与成绩好坏，家世高低无关。
等王桂华那边挂了电话，办公室总算安静下来，李老师才说：“南州，你对王静做这个学习委员，有什么看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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