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事？”
显然，对于李萧白这种几乎从天而降的闯入，钟馨惊讶的同时有点不知所措。
李萧白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一手插/进裤兜，肩膀稍斜，抬手看了看腕表，很领导地看着她说：“晚自习还有三分钟开始，你什么时候回去？”
钟馨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明白过来李萧白的潜台词是“不要迟到，否则班级扣分我拿你是问。”她脸色一下子冷下来，翻了个白眼儿说：“马上回去。我跟我朋友再说两句。”见李萧白不走，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她，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胁迫。钟馨受不了，语气无奈又诚恳，“我真不会迟到。对天发誓。”
这时，李萧白才点点头。
他离开后，钟馨骂了句“卧槽。”然后对南州吐苦水：“认识他吧？我班大班长李萧白。初一当红炸子鸡。追求者从校内到校外，从初一到初三，粉红的一塌糊涂。对了，你们班还有一个女生跟他表白了。”
“谁？”
这种八卦南州最爱。
“名字不知道，反正总爱穿一条牛仔背带裤。”
她啊，南州笑了。“她叫徐秋爽。学习不咋样，但特别爱挑事。”经过一个月强压洗礼，现在南州总算记住全班同学的名字和模样了。
时间不多，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钟馨见南州要走，有种后盾瞬间破碎的无力和颓废。南州展开双臂，温柔地抱了她一下，拍拍后背，“自信一点。”其实想再多说点心里鸡汤，但怕太油腻，让钟馨听了呕吐。千言万语化最终化成俗的不能再俗的那两个字“加油。”往楼下走时，钟馨忽然叫住她：“南州！”
她抬起头。也许是角度问题，这一刻，站在夕阳光辉中的钟馨，眼中燃烧着一股近乎凶狠的坚定。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从前，现在，以后。
谁笑话我。
谁死。
**
南州下到三楼时碰见了段小然。
“喂。”他怀里抱着篮球，脸颊湿漉漉，发梢染一层细蒙蒙的小水珠。
南州没理他，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嘴巴欠抽。打招呼从不叫人名字，不是用“喂”就是用“哎”。除了冯佳雪。他似乎对其他人叫什么并不感兴趣。比如徐秋爽，直到现在南州都记住了，可段小然还没记住。南州琢磨，徐秋爽会不会被段小然这猪脑子刺激的，所以自己大脑也短路然后跑到楼上对逼格更高一筹的李萧白表白去了？
“喂！”见南州不理自己，段小然又喊了一嗓子。还走啊？哎呀哎呀，“小南南！”
少年人的公鸭嗓，仔细听来，其实挺苏的。
“什么事？”南州停在楼梯拐角。段小然笑着跑下去，把手里脏乎乎地篮球往南州怀里一塞，“帮忙拿会儿，我去趟厕所。”不等她拒绝，男孩转身朝楼上厕所跑，带起的风里，一阵潮乎乎的汗味。
南州恍惚，开学一个月，因座位离得近，又同时喜欢阿根廷球星巴蒂斯图塔和北京国安的杨晨，让上一世初中三年仅说过几次话的两人，在这一世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现在一到课间，段小然就拉着前面的南州一起分析甲A形式。
“去年咱国安拿了联赛第二，今年该第一了吧？”
“……”
南州实在不想打击段小然，国安拿联赛冠军，还要再等个十几年。
“咱国安吧，踢得不比申花和大连差，就是运气不好。哎，什么时候咱们打申花，也能打个3:0，想着就他妈爽！”
别着急，快了。
1997年夏天，国安会给你一个惊喜。
“明年九月开始打世界杯预选赛，这回该轮到咱中国队出线了吧？”
对不起。
还是没轮到。
而且，你会慢慢习惯这种失败频率。
南州陷入回忆的时候，上完厕所的段小然甩着手上的水，几步跑下楼。见南州靠着墙角发呆，学起老虎的样子猛地吓唬了她一下，然后在女孩儿阵阵白眼儿中，嘻嘻哈哈地把篮球抱过来。“沈南州，我发现你有一个问题。”
“啊？”南州忽然紧张。想自己没在无意间成为预言家吧？
段小然抛着手里的篮球说：“我发现你特别爱发呆，有时叫你好几声，都听不见。你到底想什么呢？”
“想数学题。”南州胡扯道。
哎呦，段小然受不了，皱着眉头看她一眼，讥讽道：“这么爱学习，应该去二十八中，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缘分吧。”
缘分天空，美丽的梦，世界因为有你而变得不同。
段小然频频干呕。走到一楼时，他忽然说：“告诉你件事，昨天冯佳雪说，李老师想把你提成学习委员。”
“我？”南州有点惊讶，“可冯佳雪比我学习好。”
“她要去学生会了。担任职务太多，怕忙不过来。”段小然看起来很高兴，篮球在食指指尖快速旋转，“其实是她向她李老师推荐的你，说你学习好，人又踏实。本来李老师看上了王静。”
王静和南州学习成绩差不多，但为人更活泼亲和。无论男生女生，包括外班，她似乎跟谁都能很快聊到一起，血液中流淌着与群众打成一片的外交家潜质。这点南州就甘拜下风了，人际关系依旧是她的死穴。开学一个月，将近半数同学还没说过话，目前比较熟的，大概只有段小然。
南州对学习委员兴趣不大。
只是比较好奇，平日里只说过几句话的冯佳雪，为何像老师推荐了她？
“你看你看，刚说完你傻，脑袋就开始冒气儿。又琢磨什么呢？”段小然像是发现什么秘密，指着南州撇嘴乐。
南州耸耸肩，不置可否。
冯佳雪和段小然是发小，班里都知道他俩关系好，典型青梅配竹马。据说两人的父亲也是同学，但两家交情具体亲密到什么程度南州就不得而知了。倒是听徐秋爽那个大嘴巴瞎扯过一句，“如果在古代，冯佳雪现在都给段小然生俩孩子了。”这事段小然似乎知道，但非常意外，这次他没找徐秋爽麻烦。只前几天给另一个男生扔车钥匙时，钥匙砸中了徐秋爽脑袋。但他表示，自己绝不是故意。
真不是？
谁知道呢……
“南州，刚才说的话，往心里去哈。”
“什么？”
段小然叹一声，一手叉腰，无奈地：“学习委员的事呗。冯佳雪帮忙推荐，你自己也要争取。”
这个啊……
南州还真不屑争取。初中里，当班干部似乎没什么用。高中是靠中考分数说话。与小学完全不同，三好生成色也降低了，哪怕连年拿奖状，最后考高中，还是要靠手里那根笔杆子。但段小然的好意，南州很感激，刚要说：“选上了我一定好好干，选不上也没关系”一颗篮球忽然从斜后方旋转着飞过来，不偏不倚，正砸中段小然湿漉漉的脑袋。
“靠！”
阴谋得逞，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爽朗的笑。
南州转身，然后看到融在夕阳里一张清秀好看的面庞。他挑着眉，T恤一只袖子撸到肩膀，胳膊细白一截，藕段似的。
“你大爷！洛雨！”
短暂眩晕中醒来，段小然把怀里的篮球怒砸向洛雨。洛雨笑着轻巧躲开，段小然追上去，边骂边挥舞拳头。金色的操场，两个少年旋风一样你追我赶。围墙边一排垂杨柳，叶子已微微变黄，但美好的青春刚刚开始。
终于，段小然追上了洛雨，胳膊一伸，用力扯住他T恤下摆，两人打闹着栽倒在地。起初段小然占上风，拳头雨点一样落在大笑的洛雨身上。
“别打了别打了，疼。”
“疼个屁。老子揍死你！”
段小然打得解气，但随着洛雨一个利落的翻身，瞬间，他就反被压在身下。南州本来还有些事想问段小然，结果当发现洛雨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脱掉段小然裤子之嫌时，赶紧背着书包落荒而逃。
其实，也不是逃，但万一看见啥了，段小然让她负责怎么办？
**
“别闹了，压死老子了。”段小然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洛雨，双手本能地去摸裤腰。刚才真悬，屁股蛋蛋那里已明显觉出丝丝冷风了。这个混蛋洛雨！差点害得老子走光。但段小然不敢造次，只在心里唧唧哇哇，因为真打不过呀。“喂，我同学什么时候走的？”
“哪个同学？”
“就刚才，梳一个娃娃头，个子——差不多这么高，和我一起下来，穿一件白衬衫，你没看见？”
洛雨从地上捡起篮球，“没看见。”
老子的眼睛从不看女人。
段小然嘟囔了一句什么。洛雨拍着球跑向不远处篮筐，做了一个标准的三步上篮，回来时，问段小然：“她叫什么名字？”
“谁？”
“你那个娃娃头女同学。”
“你不是没看见么？”
洛雨对着天空抛着篮球，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没看见，但问一下名字怎么了？又不你家宠物，还藏着掖着。”
段小然瞪他一眼，“无可奉告。”
**
很快到了十一假期。妈妈带着南州回了趟北城去看望姥姥。进门时，舅舅和几个姨妈还有表哥表姐们已经都坐在客厅里聊上天了。与大伯那边明争暗斗的情形不同。姥姥家这边，几位兄弟姐妹关系很和睦。南州与几个表哥表姐因为年龄相近，从年幼就开始混在一起没大没小的瞎玩瞎闹。
“南州！”
母女俩刚进门，比南州大两岁的表姐林西蕊就把她拉进自己卧室。舅舅笑道：“一路赶过来，先让南南喝点水。”
西蕊嗔怪：“我知道。”进了屋，她从书柜里拿出一瓶雀巢咖啡和伴侣，学着电视里广告模特的样子，轻敲秀气地帮南州沏了一杯咖啡。“快尝尝，如果苦，就再加点伴侣。”那个年代，雀巢刚刚进入寻常百姓家，属于特别稀罕，特别奢侈的食品。
南州喝一口。西蕊问：“好喝吗？”
“嗯。”
“不苦吧？”
“还行，甜度正好，姐你真厉害。”
对于妹妹的肯定，西蕊很骄傲，又讲了好多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关于咖啡和咖啡豆的故事。等南州喝完一杯，她煞有介事地说：“不是我不给你喝了，这东西喝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觉，你要是渴，就喝水吧。”把雀巢瓶子放回去时，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南州认真地解释：“不是我不分给你，咖啡粉暴露在空气中太久，会变味儿，影响口感。你要是喜欢喝，下次还来我家。不过，一次也只能喝这么一点。”
“嗯嗯。”
南州用力点头，但真的好想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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