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盛夏时节,奉城城外的清逸湖里总会开满粉的白的荷花,漂亮极了,日落时分总有姑娘与公子到那乘船游湖赏荷,清逸湖上不知成就了多少佳话,久而久之,清逸湖就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叫情意湖。”
柳若言声音轻轻,眉目间盈着浅浅的笑,好像她眼前就是那片开满粉的白的荷花漂亮极了的情意湖一般。
“奉城的姑娘们都喜欢到情意湖游玩,或是在湖边散步,或是泛舟游湖,姑娘家嘛,都期盼自己能遇到佳话里那般的才子,都希望自己也能在那情意湖上成一段自己的美事。”
“有一位姑娘也喜爱到情意湖游玩,只是她和其他姑娘不一样,她打小身子就不好,她娘死得早,她爹长年忙于生意,莫说多陪陪她,便是坐下同她吃一餐饭的次数,一年到头都屈指可数,渐渐的,她就养成了不爱热闹甚至不爱与人相处的性子。”
“所以呢,她到情意湖去游玩的时辰不是明亮的白日,也不是热闹的傍晚,而是情意湖安静下来的入夜后。”
“她啊,总在入夜后一个人到情意湖边,乘一叶小舟,亲自摇着浆往荷花之间去,虽然很累,可她很高兴,很多时候她也和大多数姑娘一样想,想着她何时才会在这情意湖上也遇到一段属于她的姻缘,不过每回想了之后她皆又自己嘲笑自己,如她这般只在夜里才会来游湖的公子怕是不会有。”
柳若言说到这儿停了停,抬起眼睑看向安唯一,浅笑着问她道:“你相信缘分么?”
安唯一没有回答,可她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油纸伞。
阿孽就站在她身旁,因着柳若言的这一问蹙起了眉。
柳若言似乎本也不打算听安唯一的回答,只见她又转回了头,含着浅笑与柔情的眼睛不知看向何方,接着道:“奉城盛夏的雨就像个爱闹的小姑娘,夜里更是顽皮,那个喜爱入夜后到情意湖游玩的姑娘在去年五月二十的夏夜里,忘了注意天气,以致她将小舟摇进荷花间的时候忽地就遇着了雨。”
“雨势来得凶猛,姑娘独自一人有些害怕,慌乱之下便从小舟上摔进了湖水里。”
“虽是夏日,可湖水于姑娘来说却是冷极,她大声呼喊着救命,她在一点点往下沉,当她以为她就要死了的时候,有一只手拉住了她,将她救上了小舟,再救上了岸。”
“救她的是一个书生,他和她有一样的喜好,喜好夜里乘小舟到情意湖上,不过她是为了游玩,他却是为了安安静静看书,他是进京赶考路过奉城的外乡人。”
“书生儒雅,又是姑娘的救命恩人,就像那戏文里写的一样,姑娘对书生生了情意,书生亦然,本是两情相悦,只是书生出身贫寒,姑娘深知她父亲的性子,她的父亲是不会同意他们往来的,她便做了一个她有生以来最大胆的决定,瞒着所有人与书生往来。”
“但书生不愿如此委屈委屈,哪怕知道姑娘的父亲不会接受他,他也还是去见了姑娘的父亲,姑娘父亲非但不认同他们这一段姻缘,甚至还命人将书生狠狠打了一顿,打得他卧床半月有余才勉强康复,道是他这样的人定是为了他的家财才故意接近姑娘的。”
“也是这半月间,本就体弱多病的姑娘因为书生被打及与其不能相见而病倒,前来诊脉的大夫皆说她这病极为难治,需要一味名为‘鸢尾’的药才能有希望,可鸢尾难得,只有那兵荒马乱且野蛮的邻国吴国才偶有生长。”
“听了大夫的话后,姑娘的父亲向书生提出了一个条件,道是书生若是能到吴国找到鸢尾并带回来,不仅同意他与姑娘往来,还愿意将姑娘许配给他,可这是……”
柳若言面露哀愁与担忧之色,“文弱的书生前往虎狼之国吴国那极为可能有去无回,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才回来。”
“虽然书生与姑娘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他与她之间的情意却已深重于心,所以他才会为了她出生入死。”
“书生回来的时候,正值初冬,他如约带回了鸢尾,一株给姑娘做了药,一株栽在了花盆里送给她,道是鸢尾开出的花儿像蓝紫色的蝴蝶一样,很好看。”
“姑娘见到书生安然无恙,她高兴极了,未几日病也痊愈了,可还不过半月,姑娘竟再一次病倒,这一次的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猛,所有前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这一次的病让姑娘一天天变得苍老变得丑陋,姑娘自己能感觉得到,她快离死不远了,书生非但不离不弃,还贴心地照顾她。”
“姑娘的父亲却是慌极,来年早春的时候,姑娘的父亲看着姑娘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便想出了冲喜的办法,让书生赶紧和姑娘完婚。”
“书生答应了,他一点都不嫌弃而今丑陋的姑娘,甚至还为能娶得姑娘而高兴,姑娘也该是高兴的,因为能嫁给书生本就是她此生最美好的事情,可她——”
说到此,柳若言忽然睁大双眼,她那深陷的眼眶与那因衰老消瘦而高凸的颧骨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极为狰狞,只听她一字一句道:“可她却在大婚前夜把书生给杀了!呵呵,呵呵呵——”
说着说着,柳若言大笑了起来,她那本就苍老丑陋的脸好像扭曲了一般,笑声更是凄厉,回响在这幽暗湿冷的牢房里,极为骇人。
安唯一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她说听她笑,看着她变得狰狞扭曲的脸,眼神渐渐变得难过。
柳若言笑完,倏地朝安唯一扑过来,隔着坚实的牢栏抓住了安唯一的双臂,大睁的双眼死死盯着她,问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吗?”
此时此刻此地,哪怕是柳府中熟悉柳若言的人见到她这般模样都会害怕而逃,然安唯一却仍站着一动不动,任柳若言抓着自己的手臂,莫说逃,便是分毫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在她面上见着。
她眼中所流露的,只有难过,深深的难过。
“我与穆郎相识的时间不长,可我愿意将终身托付于他,无论他家境是否贫寒,他也愿意照顾我一辈子,他对我许过誓言,要娶我为妻,你不知道他当时揽着我的肩与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多开心,说句不害臊的话,我恨不得那一刻就嫁给他。”
情深不移的誓言,纵是岁月都能被温柔了,更莫说是人。
美好的回忆也总能令人柔软了心。
柳若言大睁的双眼里露出了温柔的笑,便是因激动而沙哑的声音也变得轻柔,“穆郎说,一定要争得我爹的同意才能娶我,他不能让我嫁得不明不白,他不能让我的名声因他而毁,可在我爹眼里甚至在所有人眼里,他之所以想要娶我不过我是为了柳府的钱财而已,只有我自己知道,穆郎他不是。”
“因为啊,在我带他前去见我爹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我就是柳家的大小姐,我相信他。”
“今日本该是我与他大婚的日子,这是我一直都在期盼的一天,期盼着能够成为穆郎的妻,期盼着能够与他白头偕老,我该很高兴很高兴的,可我却亲手杀了他!”
柳若言眸中因美好的回忆而泛起的温柔悉数褪去,狰狞重新袭来,她将安唯一的双臂抓得紧紧,盯着她的双眼睁得更大,她的脸就抵在牢栏上,因牢栏的阻挤她的脸看起来扭曲至极,她的声音嘶哑且颤抖:“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穆郎!他虽然是穆郎的模样,可他已经不是我的模样,我的穆郎绝不会在我的药里给我下□□!”
“所以我杀了他掏出了他的心脏,我要看看他的心脏是不是黑的,我还想撕开他的脸皮来看究竟是什么人冒充我的穆郎!”柳若言将安唯一的双臂抓得极为用力,用力得剪得平齐的指甲好像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仇恨以及愤怒往往最能激起人身体里最不可思议的那份力量,病得连站起都极为吃力的柳若言此刻却像一头凶狠的野兽,“他才是为了我柳府的家财而接近我甚至杀了我!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呵呵呵……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呢……?”
“我的穆郎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可我的穆郎去了哪里,我的穆郎……”
柳若言慢慢松开了安唯一的双臂,痛苦且伤悲地闭起了眼,有泪从她眼角淌出,只见她双肩颤抖得厉害,显然她在抑制着极大的伤悲。
也很显然,她知道她的穆郎去了哪儿。
安唯一依旧安静地看着骤然阴厉又骤然平静下来的柳若言,眸中的难过更深更浓。
她仍没有离开的打算,相反,她抬起手轻轻扶上了面前的牢栏,看着已然平静下来倚墙坐下的柳若言,嗓子微哑道:“我也有一故事,大小姐可要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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