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又一日自东方的远山后升起时，晴朗的天带来了风，带走了昨日留下的雨水，整个奉城一片干爽，好像老天知道明日就是柳若言与穆方暄成婚的大好日子似的，如此及时地放了晴。
正因为明日便是柳大小姐大喜的日子，是以柳府上下今日忙极，安唯一自也不例外，大清早天还未亮她便被小翠叫醒，匆匆就着稀饭吃了两个肉馅大包子后便跟着厨房管事大娘到市集上买菜去了，从市集回来后给厨子打了一天的下手，傍晚吃了饭后还被叫着再清扫一遍院子。
安唯一能回到她暂住的小屋歇下时已是亥时，今儿忙得半刻都未能停过的她这会儿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想也什么都不想再干，她甚至连油纸伞都还没有来得及搁好，便已困得睡了过去。
后半夜时，本是睡得好好的她被噩梦惊醒，她用力喘了几口气，翻个身要继续睡，可这一醒来她便有些难再入眠了，因为她有些内急。
内心挣扎了老半天，安唯一还是决定起身去方便，否则她这后半夜也没法睡。
安唯一点了灯就要去叫阿孽，当她将灯点上时却发现阿孽并未在油纸伞里，而是站在窗边，窗未关，他的双目正看向窗外。
“阿孽？”安唯一唤了阿孽一声，这还是她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半夜里醒来瞧见他没有附回油纸伞里，“你怎么站在那儿？”
“没什么。”阿孽收回视线，看向安唯一，“你是不是又憋不住了？”
“嘿嘿。”安唯一朝他呲牙一笑，“人有三急嘛，我又不是你那样儿的。”
不等安唯一将心中盘算道来，阿孽已然心中了然，面上无甚表情，只道：“我陪你去。”
“阿孽你今夜怎么这么善解人意了！？”安唯一很是惊讶，往日里他可是嫌弃她得很！
阿孽一脸淡漠，道：“你走是不走？”
“当然走！”安唯一赶紧将衣裳穿好，把油纸伞背在身后，飞快地窜到了门边，转过头来又再冲阿孽笑了一笑，这才打开门出去。
阿孽沉默了一路，往回走时安唯一忽然想到前夜也是这般时辰这条路上她听到的声音，不由问阿孽道：“阿孽，你还记得前天夜里我说在这儿听到有人说话吗？”
阿孽不答，但他忽地停住了脚步。
安唯一未有注意，仍在往前走。
走了两步后，她也猛地站住了脚，同时双目睁大。
因为，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帮帮我……谁来帮帮我……”男人的声音，满含无助与伤悲，就从安唯一身后传来！
安唯一没有惊叫，没有逃走，也没有叫阿孽一声，她只是深深吸吐一口气，而后紧张地慢慢往后转身。
她很紧张，亦有些害怕。
然当她转过身来看到就在她身前的阿孽时，她本紧张兼害怕的心便莫名平复了，哪怕她与他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不，他不是人，没有谁人脖子上被砍了这么深的一刀还能活着。
眼前的男人，脖子上横着一道深深的血口子，正有血水从那口子里往外淌。
安唯一本有些紧张害怕的心因为阿孽的存在而平静，但这一瞬她抬眸看到眼前男人的面容时，她的心再一次突地一跳，她又变得紧张起来。
“你，你是——”
“求求你帮帮我……”男人渴求地看着安唯一，眼神伤悲，声音颤抖，“求求你帮我救救若若……”
话音未落，他眼角已流出两行泪来。
*
安唯一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跑得这般快，她用尽全身力气跑着，便是当时她打了那个想要玷污她的广来之后逃跑时的速度都没有眼下这般快。
她不得不快，因为这关于一个人的性命。
不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可纵使她跑得再快，她也终是晚了一步。
安唯一见到柳若言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血泊里。
*
一向平静的奉城，在晨阳升起时沸腾了起来。
晨间还不是茶坊热闹的时辰，但今日早早的茶坊便已坐了不少人。
“听说了没？柳府出了一桩人命案子！”
“怎的回事！？你赶紧给说说？”茶铺跑堂的赶紧凑了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今儿个不是许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吗？怎么就突然出了命案了？”
“我今儿一大早的路过柳府的时候也在那儿瞧见了官府的人，但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没想到竟是出了人命案子，你赶紧给说说究竟是发生了啥事。”
“是什么人死了啊？”
“你们别着急，且听我说来，不过我这也是从我那在柳府干活的亲戚说的，说昨儿夜里啊，柳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小颖端药去给她喝，可她在门外敲了好几声都没见柳大小姐应声，还以为柳大小姐出了个什么事，连忙推开门进去，谁知她一进房门——”说者故意将尾音拉得很长，在场所有人不禁都随着他的话尾音屏住呼吸。
“然后呢？一进门，然后怎么样！？”有人迫不及待追问，众人都将目光锁在那诉说者的脸上，那人看了一眼众人，深吸一口气，才沉声道，“你们猜怎么着？那丫鬟小颖一进门哪，就发现柳大小姐坐在一地血水里！”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正要追问，只听那人紧接着又道：“可问题还不在此，而是——”
“而是，穆方暄穆公子就躺在柳大小姐面前！”说到这儿，说者的声音都在微微发着颤，“胸膛上一个大大的血窟窿！他的心脏被人掏了出来！”
整个茶铺瞬间安静得只听得到每个人粗重的喘息，显然他们都不敢相信这个血淋淋的事情。
“那，那，那再然后呢？”这话是跑堂的问的，因为心惊，他问这问题之前先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然后，然后……”那人的声音已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那血淋淋的画面乃他亲眼所见一般，“然后，丫鬟小颖看见柳大小姐面色青白，眼神呆滞得可怕，穆公子的心脏就，就在她手上！小颖说她当时好像还看见那颗心脏在跳动！”
“呕——”有人经不住这般的事情，仅仅是听着，就已忍不住冲出茶坊蹲在路边吐了起来。
“可，可那柳大小姐不是重疾在身吗？怎，怎么可能杀人呢？”没有呕吐的人皆觉不可置信，瞠目结舌。
“就算柳大小姐不是重疾在身，一个女儿家，又怎么……怎么可能杀人呢？”这人问着，频频摇头，说什么都不敢相信，“况且，柳大小姐杀的人可是穆公子啊！是她今天就要嫁的夫郎啊！”
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
安唯一坐在茶坊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听着茶坊里的众人言语，面前的一碗茶从滚烫放到完全冷透，她都没有喝上一口。
柳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待官府的人来过且问过话后，管家将安唯一的工钱给她结了之后便让她走了。
她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茶坊里来。
“阿孽你说，穆公子真的是柳大小姐杀的吗？”安唯一看着堂子里仍在说着这事的人们，喃喃着声问坐在她身旁的阿孽道。
她的眼里满是悲伤。
“你亲眼瞧见的不是？”阿孽并未安慰她，只是淡淡道。
安唯一紧紧咬了咬下唇，又是静默着坐了一会儿，她将面前冷透的茶水捧起来喝了个干净。
“阿孽，我想再见柳大小姐一面。”将茶碗放下后，安唯一目光坚决道。
阿孽抬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我同你去。”
*
安唯一花光了自己这三天在柳府干活得到的钱才被允许到牢里见柳若言一面。
她再见到柳若言时，柳若言坐在石床上，背靠着官府牢狱特有的厚厚石墙，双目空洞且呆滞。
因为柳家给官大人使了财路的关系，她得以换到最好的一间牢房，虽说是最好的，然而牢房毕竟是牢房，纵是再怎么干净，也还是能够闻到终年不见阳光才会有的腐朽味道。
但自出生开始就养尊处优的许白若却毫不在意，只是一言不发地靠着石墙坐着，让人丝毫看不出她心中在想着什么。
“大小姐。”安唯一轻轻唤了仿佛了无生气的柳若言一声。
柳若言闻声转过了头来，见着安唯一，她竟微微笑了一笑，感叹一般道：“咳咳，没想到来看我的除了我爹之外竟是你。”
明明是杀人凶手，可安唯一看着她，只觉心难过得紧。
“我来看看大小姐。”安唯一一点都笑不起来。
“我杀了人，你竟还愿意来看我和我说话？”柳若言又笑了，笑得苦涩，也笑得悲伤。
“我……”一时之间，安唯一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是好。
幽暗的牢狱，没有一丝天光，只有牢房与牢房之间的墙壁上燃着照明的火把，日夜如此，让人辨不明白日与黑夜，让柳若言看起来更为枯槁也更为苍老了。
“身处牢狱，时日无可消磨，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听我讲一故事呢？”笑起来的柳若言难看极了，让人只是看着就已生出想要逃走的心。
安唯一没有逃，相反，她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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