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骨生花10

小说:油纸伞里的小相公 作者:炽凤
    安唯一给柳若言道来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贫苦书生和一位姑娘的。

    书生家住清远县最偏最远的风无镇石砬子村,年幼丧妇丧母,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位与他年岁相仿的兄长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苦极。

    为了养活弟弟,兄长自小便做尽各种苦极累极的活,吃尽苦头,不仅将弟弟养大,还供他念书。

    书生弟弟争气,过了乡试又过了县试,因石砬子村地处偏远,路又难行,且书生还打算这一路去京的路上找些活计干,赚一些路上用的盘缠,兄长辛劳,他不能再一分一毫都伸手找兄长要,是以去年将将开春的时候,书生便告别了兄长,背上行囊进京参加来年春的会试。

    去年盛夏时节,书生路过奉城,看着熙熙攘攘的奉城,他决意在这儿先做停留,待赚了些盘缠再继续上路,于是他白日里在市集上帮人代笔或是做些字画卖,夜里则到那些门前挂着风灯的人家府邸大门前看书,倦了就到城外西北处的破庙去睡觉。

    若是饿了,能以一个铜板的馒头就能填饱肚子的事情他绝不会浪费两个铜板去吃一碗面,而若是身上脏了想要洗洗的时候,他就会趁着夜色到城外的情意湖去泡一泡或是凫上一遭子的水。

    可他从没有想过,他会在情意湖里凫水的时候遇到一个像娇花一般仿佛轻轻一碰就会伤了她一般的姑娘。

    姑娘独自游湖,不小心落了水,被吓得昏了过去,又逢落雨,他只好将她带到他往日里歇息的破庙,为她生了火,守着她醒来。

    书生永远都忘不了姑娘醒来时睁开眼看他的模样,他也永远忘不了当时自己胸腔里那股怦怦快跳得仿佛要将他胸口炸裂般的心跳,更忘不了那一天是五月二十。

    情意湖上遇情意,书生对姑娘一见钟情了。

    姑娘又何尝不是如此?

    书生知道姑娘的家境比自己要好上许多,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姑娘是一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姑娘的家境怕是他穷尽自己一生都无法匹及的,他失落他自艾,他甚至想过就这么离开姑娘,可当看着姑娘的眼眸时,他下定了决心,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争得姑娘父亲的同意,让他点头答应将爱女托付给他。

    因为他已对姑娘许过誓言,他要照顾她一辈子,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不让她难过更不让她难过,所以他跪在姑娘父亲的面前起了誓,来年会试时一定会考取好功名,绝不会让姑娘跟着他受委屈。

    在所有人眼里,书生不过是图的姑娘家的家财而已,根本不是真心待她,书生很清楚,可他除了他的真心,他根本没有办法改变旁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可还未等到来年,姑娘便病倒了,病得严重极了,极有可能会要了她的性命,大夫说只有要一种叫鸢尾的植物来做药引才能治好姑娘的病,哪怕这植物只有虎狼一般的吴国才有生长,书生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纵使他这一去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只因姑娘的父亲说,若他能带回鸢尾,就将姑娘许配给他。

    临行的前夜,书生在姑娘的床前陪了她整整一夜,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她怕他这一走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他则是答应她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娶她为妻,一定会像他给她承诺过的那样照顾她一辈子。

    书生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带回了鸢尾,治好了姑娘的病,可谁知姑娘的病才好没多久竟又再一次病倒,且病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严重,让所有前来看诊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姑娘的父亲害怕姑娘太过伤心难过,便同意书生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书生将姑娘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仅亲自给她煎药,还亲自喂她喝下,很多夜里他甚至蹲下身伺候她洗脚,真如同他承诺过的那般,会疼她爱她照顾她。

    冬末的时候,姑娘病情加重,姑娘父亲怕姑娘捱不住早春,终是点头答应了她与书生的婚事。

    可是,姑娘却在大婚的前一夜,将那个与她情投意合生死不渝的书生给杀了,甚至用匕首剜出了他的心脏!

    这是柳若言给安唯一说的故事,再听安唯一给她道来一遍,她靠着厚重潮湿的墙壁静静听着,放在腿上的双手却是将裙子抓得紧紧的。

    “但姑娘不知道的是……”柳若言说的故事到此结束,安唯一的却没有,她看着柳若言,声音沉重且缓慢。

    只见柳若言倏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安唯一。

    “吴国的确是个虎狼一般的国家,在吴国,只有某些皇亲国戚的府中才会种养鸢尾,可想而知要想得到鸢尾是有多难,只有书生自己知道他在那儿经历了什么,又是受到过怎样的奇耻大辱才拿到的鸢尾,为了姑娘的命,他——”

    安唯一顿住,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为了姑娘的命,他让自己连男人都做不成了。”

    靠着石墙的柳若言肩头猛地一颤,浑身僵住。

    “书生拿到鸢尾时已然遍体鳞伤,不仅如此,他还感染了风寒,他不敢回去见姑娘,他怕姑娘担心更怕她伤心,因为他知道他命不久矣,不能再依照誓言那般陪伴她照顾她,如今他还能回来,不过是因为他强撑着一口气而已。”

    “他强撑着这一口气回来不是去见了姑娘,而是回了石砬子村,见了他的兄长,他跪在如父亦如母的兄长面前,求了他一件事情,求得之后,他终是咽了气。”

    说到这儿,安唯一又停住了,她没有着急继续,而是低声问此刻如偶人一般呆呆怔怔坐在石床上的柳若言道:“大小姐知道书生求他兄长什么吗?”

    柳若言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安唯一看。

    “书生求兄长不要怨恨恨姑娘,求替他将他以命换来的鸢尾带去给姑娘治病,还求兄长替他陪伴她照顾她,不让她伤心不让她难过,更求兄长替他与姑娘成婚,因为啊……”安唯一的双手仍旧扶在面前的牢栏上,但此刻她的双手将牢栏抓得愈来愈紧,她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书生知道姑娘活不长了,在他前去吴国找鸢尾的时候就知道了。”

    柳若言身子摇摇晃晃,摇摇欲坠的模样,她频频摇着头,显然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只有姑娘自己不知道,鸢尾这味药并不能让她安然一生,因为她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无法治愈,它只能换来她短时间内的痊愈而已,而这短时间究竟是有多短,连大夫都说不好,或是两三年,又或是半月都不到,然纵是如此,书生也还是去寻了,他说就算只能换回姑娘多活一天,他也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做到了,可他却不能再陪伴姑娘,他不想食言,他也不能够食言,所以他才拼尽最后一口气回到石砬子村找到他的兄长,跪在兄长面前将头磕头头破血流也要求得兄长答应他的请求。”

    “兄长含泪答应了,带着书生用命换来的鸢尾以书生的身份回到了姑娘身边,他本是怨恨着姑娘的,因为她才害得他相依为命的弟弟失去了性命,可他不能对亡故的弟弟食言,也在与姑娘朝夕相处中,他也如书生那般,爱上了姑娘。”

    “他对姑娘的心,怨恨却又怜爱,然他娶姑娘为妻的心,是真切的,不再只是因为书生的请求,可是姑娘却——”安唯一一瞬不瞬看着面无血色的柳若言,“亲手杀了他。”

    “不可能!”柳若言又若方才那般疯了一般朝安唯一扑过来,凹陷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我杀死的是冒充穆郎只想要我家家财的恶人!他成日里和小颖眉来眼去!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什么兄长,这些全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他与小颖之间暧昧不清,既是因为对大小姐的恨,可同时又因为想要多多叮嘱小颖定好好照顾大小姐,至于大小姐的这副模样……”安唯一于心不忍道,“大小姐可知道大小姐的母亲是为何而死的吗?”

    柳若言是个极聪慧之人,根本不需要安唯一多说什么,她便已猜想得到。

    爹曾与她提过,娘是因为得了怪病,所以生下她的时候便死了。

    如今她得的,便是如同娘一般的怪病。

    并不是有人给她下毒。

    “不,不,不……”柳若言频频摇着头,嘴里喃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柳若言骤然咆哮,她又一次用力抓住了安唯一的前襟,嘶喊道,“就算他是穆郎的兄长,又怎么可能与穆郎长得一模一样!这些全都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柳若言嘶喊的模样让安唯一觉得心如被人紧紧揪着拧着般难过,她知道事实很残忍,可那被柳若言杀死的兄长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穆公子怕是从来都没有和大小姐说过,他与他的兄长,是双生子。”

    柳若言紧抓着安唯一衣襟的双手轰然垂下,她边摇着头边连连后退,自己绊着自己而跌坐在地,嘴里一直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这都不是真的,不是……”

    “就算是真的,你又怎么会知道呢,全都是你编的……”柳若言好像正在被人一点点抽去力气,纵是内心狂风骇浪,她却再没有歇斯底里的力气。

    “因为那个为大小姐带回鸢尾的穆公子从未离大小姐而去,他一直都在大小姐身旁。”只是,她看不见他而已。

    那个脖子被人砍了一刀不断淌血的男鬼就跪在柳若言身旁,泪如雨下,他一次次地伸出双手想要拥抱她,可他的双手却又一次次地从她肩上穿过。

    安唯一看了跌坐在地双眼灰败的柳若言好一会儿,才与她告了辞,转身离开。

    阿孽就走在她身旁,从始至终,他都陪在她身侧。

    而在安唯一转身离开时,牢房里的柳若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咳着,有血水不停从她嘴里涌出来。

    幽暗潮湿的牢房外,阳光刺目。

    安唯一不由得微眯起眼,赶紧撑开了提前拿在手上的油纸伞,为阿孽撑开一片能够在白日里行走的阴影。

    “阿孽,我听我娘说过,一个人只有生前有着极强极强的意念,死后的魂魄才会留在人世,穆方暄他……是这种人吧?”走在晴阳下,安唯一的心却仍在那幽暗湿冷的牢狱里,尚未走得出来。

    因为执念,所以才没有离去,穆方暄正是这般。

    “嗯。”阿孽淡淡应了一声。

    安唯一转过头看向阿孽,张张嘴想要问什么,但终是没有开口,而是又转回了头,看向前方。

    她想问阿孽,那阿孽你呢?又是因为什么执念而不肯前往轮回?

    她没有问,因为阿孽什么记忆都没有。

    安唯一离开奉城的时候,柳老爷正匆匆去到牢房,他再见到柳若言的时候,她咳得脖子上身上全是血,她靠在石墙上,凹陷的双眼已然紧紧闭起。

    她死了。

    小颖正在给柳若言打扫房间,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柳若言那盆宝贝似的鸢尾。

    “啪——”花盆掉落在地,摔碎了,里边的泥土撒了一地,伴随着的,还有小颖惊恐的尖叫,“啊——!”

    只见摔碎的花盆里,骨碌碌滚出一个人头骨!

    那本是生得极好的鸢尾,在脱离了泥土后,竟是瞬间枯萎!

    牢房里那一直陪在柳若言左右的穆方暄正亲吻着她的眼角,正在渐渐消失。

    除了他兄弟二人,没人知道他跪在他兄长面前磕着头说过的话。

    ‘哥,我舍不得若若,求求你替我陪着她,也让我一起陪着她,我的身子已不再完整,求你将我的头颅带上吧。’

    “对了阿孽,鸢尾是吴国皇亲国戚府上才稍有种养的花儿,你怎么知道它们是二三月开花的?”走着走着,安唯一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阿孽一如既往的淡漠。

    安唯一没有追问,于这件事,她也不想再提什么,她只是幽幽感叹道:“可怜了穆公子的兄长,他是既心疼弟弟又同情柳大小姐,所以才会将没有全部做完药引的鸢尾栽在花盆里送给柳大小姐的吧,让穆公子一直陪在她身侧。”

    谁知阿孽却是嘲讽一笑道:“所以说好心的人都没个好下场。”

    “……阿孽你就不能说些好的?”

    “不能。”

    “哼!”安唯一甩甩脑袋,将奉城里遇到的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甩开,她抬起手伸了个大懒腰,将手放下时她又变回了那个爱笑且笑起来像小太阳一般的好姑娘。

    她笑着对阿孽道:“阿孽,我们去琼州吧!”

    去琼州,找古草堂!

    “安唯一。”看着总是倾向自己这一侧的油纸伞,阿孽声音低低唤了一声安唯一。

    “嗯?”

    “你可知鸢尾在情爱里象征着什么吗?”

    “象征着什么?”

    “永远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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