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停,天仍寒,并不适宜到屋外去,尤其是柳若言这般带病的人。
只是安唯一拒绝不了,就算明知这般于柳若言的身子不好,可她也不知如何拒绝,因为这是主子的吩咐,而她不过是个就该听话的下人而已。
安唯一看一眼柳若言,在她深陷的双眼里看到了想要到屋外坐坐的期盼,她心本想劝,终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扶柳若言起身前拿来一件厚鹤氅替她披上,这才扶她出屋。
为免放在屋外廊下晾着的油纸伞碍着柳若言的眼,在扶她在圈椅里坐下后安唯一当即转身去收伞,当她正要将收起的伞靠到墙上时,柳若言唤了她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油纸伞?”
安唯一微怔,看柳若言一眼,又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中的油纸伞。
“你若是介意,那便罢了。”柳若言笑笑。
“不是不是。”安唯一忙解释,“我不是介意,只是这伞又旧又没什么特别的,大小姐忽然要看,让我有点奇怪而已。”
安唯一边说边将油纸伞递给柳若言。
柳若言将油纸伞接过,打开,抚了抚伞柄,再看了看虽已老旧却仍完好的伞面,感叹道:“这是琼州古草堂制的伞吧,手艺可真真是好。”
安唯一又是一怔,惊喜且飞快地转头看了站在屋中窗后的阿孽一眼,随后急切又激动地问柳若言道:“大小姐看得出这把油纸伞出于何处!?”
她想要帮阿孽找到他的家,只有找到了他的家知道他是谁,才能够让他不带遗憾地去往生,可阿孽没有了任何记忆,唯一能让她着手的,就只有这把油纸伞。
可她除了看得出这把油纸伞与她所见过的市面上的油纸伞不大一样之外,再瞧不出什么特别来,她这一路由京城出来,也询问过不少人,他们皆与她一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无人知晓这把伞究竟出自何处。
眼下柳若言显然知晓这把油纸伞出自何处,这如何能不令她惊喜?
安唯一甚至激动迫切得伸出手要抓上柳若言的胳膊,就像从前她母亲还在世时那般,然她的手才轻抓上柳若言的胳膊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并非她的母亲,更非她熟识的人,当即就飞快地缩回了手,连连道歉道:“对不起大小姐,我不是有意冒犯的!我只是太想要知道答案过于激动了。”
“这把伞,和对你很重要的人有关系吧?”柳若言并未因安唯一的冒失而愠恼,反是轻轻笑了起来。
嘴角微扬,笑不露齿,即便而今样貌丑陋,却也不失丝毫大家闺秀本有的模样。
安唯一忽然觉得这个让人感觉行将就木的柳大小姐不仅一点都不难看,反还有些漂亮。
不过,对于柳若言的问题,安唯一想也不想便用力地点点头,见着柳若言这般亲和,不由问她道:“大小姐怎么看得出来的?”
柳若言又浅浅笑笑,再一次看向自己手里拿着的油纸伞,目光向往且艳羡,柔声道:“若不是重要的人,你又怎会如此急切激动呢?”
安唯一微低下头也笑了起来,并未否认。
窗后的阿孽在看着她,一瞬不瞬,薄唇紧抿。
重要的人……吗?
“若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把伞出自琼州古草堂,古草堂制伞,做工精细,谨守祖传工艺,选料考究,选的是他们琼州当地所产的越冬老紫竹,取的也是当地所制的上等桃花纸,伞面所刷的柿子漆只用他们自家种的油柿,古草堂的伞面绘花皆以竹为主,你来看。”
柳若言边说边指着伞面其中一处给安唯一看,只见那已然老旧的伞面上俨然绘有挺拔的修竹,只是伞面老旧,绘花也已褪去不少,若非柳若言道来,安唯一根本瞧不出来上边画的是紫竹,她一直以为那些褪色的竹叶是脏了什么擦不掉的东西。
且听柳若言又道:“且古草堂制伞还会在伞柄处留下他们的堂印,在这儿。”
柳若言将油纸伞合上,将伞柄倒着拿,让安唯一看着伞柄底端。
安唯一这才发现,那圆圆的伞柄底端刻着一方闲章般的印,刻的是三株竹子。
“这就是古草堂的堂印,前些年我曾随父亲到过琼州,见到过,所以知晓。”柳若言道。
“多谢大小姐!”柳若言话音堪落,安唯一便欢喜不已地道谢,笑得两眼晶晶亮,“我问过好多好多人都不知道这把油纸伞是哪儿的手艺,多谢大小姐!”
“但……”柳若言看着安唯一开心的模样,有些不忍,“你若是想要去古草堂走一趟的话,怕是要失望。”
安唯一有些愣,“发生了什么吗?”
“前些年我随父亲去琼州的时候,有幸得见古草堂的蒋老师傅一面,只是蒋老师当时已年迈,这些年过去,他怕是……”柳若言顿了顿才继续道,“古草堂二十五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天气缘故,琼州再产不出紫竹,没了紫竹,古草堂便也不再制伞,久而久之,便也被世人所淡忘。”
其实这世上何人何事又不是如此?倘若不存在了,总会随年月的远去而被人所淡忘,乃至遗忘。
柳若言说完,将合起的油纸伞双手递还给安唯一,面带愧色。
她以为安唯一会难过会伤心会失落,谁知安唯一接过油纸伞后先是朝她深深躬下身以示感谢,再抬起头来时,她是笑得开心的模样,不见分毫的失落或是难过。
“多谢大小姐告诉我这些,谢谢你!”她总算是知道些和这把油纸伞和阿孽有关的事情了,总比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强,总的来说还是值得高兴的不是吗?
人嘛,不能只看着不好的那一处,总要向着好的地方想嘛,不然会活得很艰辛很痛苦。
从小娘就这么教她的,可她学会了,娘自己却没有学会。
柳若言看着笑如阳光般的安唯一,有些怔愣,而后才又笑了起来,轻轻摇摇头,道:“不客气。”
阿孽也轻轻笑了。
每每看着安唯一那如暖阳般的笑靥时,他总是情不自禁地随着她一块儿笑。
“咳咳咳……”许是屋外太凉,柳若言又禁不住咳嗽起来。
“屋外太凉,大小姐可要回屋?”安唯一不笑了,紧忙劝柳若言道。
柳若言摇头。
“那我再帮大小姐拿件衣裳来添上。”安唯一说完边要往屋里去。
“等、咳咳,等一等。”柳若言唤住安唯一。
安唯一停住脚,“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替我将窗台上的那盆花儿拿来给我。”
安唯一应了声,进屋为柳若言拿了一件袄子后依照她的吩咐来到了摆放着花盆的窗台前。
安唯一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花儿,叶片碧绿青翠,蓝紫色的花朵不仅大且模样有些奇怪,乍看之下就好像是蓝紫色的蝴蝶停在绿叶上似的。
阿孽就站在这盆蓝紫色的花儿旁,正皱着眉心盯着它瞧。
安唯一上前将这盆花儿捧起的时候做了个朝外指指的动作,示意这是柳若言的意思,以免阿孽以为她是故意将他正在看的花儿拿开。
阿孽不说话,任安唯一将花捧走,不过他的目光并未从那盆花上移开罢了。
并且,他的眉心锁得更紧。
“大小姐,我能不能问一问,这是什么花儿?”安唯一终是好奇,问了柳若言道。
“这是扁竹花。”柳若言宝贝似的将花盆托在手心里,看着花儿的眼神轻柔如丝,“也叫紫蝴蝶。”
“真是好漂亮的花儿,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花。”安唯一也看着那盆扁竹花,由衷道。
“这是穆郎送给我的。”柳若言眼神更温柔,嘴角扬着柔柔的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
情与爱,在女子心中总是最美好的事情。
安唯一心想,柳大小姐与那穆公子间的情意真是羡煞旁人。
因为安唯一还有厨房的活要干,不能在这馨欣阁久留,她只能尽快地伺候柳若言将药喝下才好离开。
她并未见到柳若言像小翠说的那样不仅脾气大还不肯吃药,只是——
柳若言将药碗从安唯一手中接过来后并没有喝,而是手腕一转,将碗里的药倾数倒进了她手中养着扁竹花的花盆里!
“大小姐!”安唯一想要制止已然来不及。
柳若言眸也未抬,只不疾不徐道:“若是谁人问起,就道是我已经把药喝完了。”
“可是大小姐,这,这……”安唯一为难极了,这若是被人发现的话,她岂非当即就被撵出柳府去了?
“你若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的。”柳若言这才抬眸,冲安唯一笑了。
仍是轻轻柔柔的笑,安唯一却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
安唯一拿着空了的药碗离开馨欣阁时有些不安,她走出馨欣阁未多远,小颖不知打哪儿出现,一见着她面便冷声问道:“大小姐可有把药喝了?”
安唯一嚅嚅唇,顿了顿后才低声道:“喝了。”
“没吃饭么?说话声儿这么小。”小颖嫌弃地白了她一眼,往馨欣阁走了去。
雨水滴滴答,落在油纸伞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安唯一不知自己为何没有对小颖说实话。
只要安唯一手中的油纸伞撑开,阿孽就一定会站在她身侧,无论何时。
“安唯一,你可知扁竹花是何时开花的?”阿孽走在安唯一身侧,与她一道往后厨的方向走,忽然问她道。
“不就是现在这个时节吗?”安唯一不懂阿孽为何忽然问她个这般的问题,他们在柳大小姐屋里明明都看到扁竹花开着花儿呢不是?像紫蝴蝶一样的花儿。
阿孽道:“扁竹花开于三四月,眼下不过才是一月。”
安唯一停住脚,很是诧异,“可柳大小姐屋里的扁竹花不正开着吗?”
“呵……”阿孽默了默后轻轻一笑,“谁知道呢?又或者……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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