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唯一在柳府这几日的活儿是在后厨帮忙,她匆匆忙忙跑到后厨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干活,好在的是后厨管事的大娘和蔼可亲,非但没有责骂她,还给她留了两个仍热乎乎的白面馒头当早饭。
安唯一吃着热乎乎的馒头,心想着要是能在这柳府多呆些日子挺不错的,但转头碰到背在背上的油纸伞时,她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阿孽要帮他找到他自己的,可不能留在柳府,不然她就是骗子了。
安唯一正窝在厨房角落里啃馒头时,一名身着鹅蛋色小袄的姑娘走进了厨房里来,头上别一支桃花银簪,腕间还戴着一副雕花银钏子,一眼便瞧得出来这绝不是后厨的丫鬟,想来应当是这柳府上的大丫鬟,否则又怎会有银簪银钏子来佩戴?
正在择菜的喜儿一瞧见这姑娘,本是和管事大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则是一言不发地拿起了菜筐子,默默地走到了旁处去。
“小颖姑娘又来给小姐端药啦?我这就去把药端过来。”管事大娘说完便转身去盛已经煎好的药,也不待这小颖姑娘应上什么话。
只见小颖轻轻点了点头,尔后就着手中的帕子掩住了鼻,柳眉微蹙,眼里满是嫌弃之色,显然是觉得这厨房里的味儿难闻。
管事大娘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浓黑药汁端来给小颖时,喜儿捧着菜筐子出了厨房去,不忘和管事大娘道:“大娘,我菜择好了,到外边洗一洗。”
喜儿低着头,脚步有些匆匆。
小颖看了喜儿一眼,眉心不由紧拧。
窝在角落里的安唯一此时啃完了馒头,正站起身来拿放在一旁的大碗来盛水喝。
小颖瞥了她一眼,本是紧拧的眉心稍稍舒开,问管事大娘道:“徐大娘,她是什么人?”
“她啊,昨日刚招进府里来的短工,安排在我这儿帮忙呢,是个——”管事大娘也看了安唯一一眼,但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小颖便从她手里拿过方才她迟迟没有接过来的药碗,转身就朝安唯一走去。
“你是昨儿才招进府里来的短工?”
安唯一才将大碗放下便听到有人在她话,就在她面前,语气很冷淡,甚至还有一种轻蔑的味道。
安唯一正抬眸,小颖则已将手里的药碗搁到了她手边的案子上,用吩咐的口吻道:“将这碗药端去馨欣阁给大小姐。”
*
阿孽站在厨房门内,看着端着药走远的安唯一,眉心愈皱愈紧。
拧眉于他而言,俨然早已是一种习惯。
安唯一方才进来厨房将油纸伞靠放在墙角后没有再拿起来,只端着小颖吩咐她端起的药碗出了厨房去。
小颖也在看着安唯一的背影,不过她看了两眼后便收回了视线,但见她又用帕子掩了掩鼻子,轻蔑地瞥了蹲在院里井边洗菜的喜儿一眼,用鼻子轻哼了一声才离开。
直到再瞧不见小颖的身影了,喜儿才站起身来,一边擞着菜筐子将水沥出来一边不屑地撇撇嘴道:“不就是小姐房里的丫鬟嘛,又不是小姐,还摆起使唤人的架子来了。”
“就是。”在旁淘米的翠儿也哼着声附和道,“再说了,这伺候小姐的事情本来就是她该干的,如今她倒是使唤起咱们来,那她自己还干什么?”
说到这儿,喜儿更不屑了,“小姐不愿意吃药,没伺候好小姐吃药可是会被扣月银的,她自个儿不想月银被扣,就来使唤咱,届时就算扣月银也是扣咱的,昨日我已经挨过一道了,往后见着她可得躲远着些。”
“这还不止呢。”喜儿说着朝左右瞧了瞧,确定没人了才小声继续,“小姐那间屋子,不知咋说,总觉得瘆人得慌。”
管事大娘这会儿正走出来,听着喜儿的话,赶紧轻斥道:“没得事干了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话,当心着被人听到了!赶紧干活去。”
“是,大娘。”喜儿赶紧将筐子里的水沥干。
翠儿也站起了身,边与喜儿一块儿往厨房里走边凑到她身旁小声问道:“刚刚端药的那个不是昨日刚招进厨房来帮忙的短工吗?”
“可不是?不然谁个见着她不避着躲着?”喜儿说着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莫说了,当心又被大娘听到又挨说了。”
站在墙影中的阿孽听着她们的对话,眉心愈拧愈紧。
厨房里一切依旧,没人看得到与油纸伞一块杵在角落里的阿孽。
安唯一不在,再没人瞧见他,更无人知道还有一个他的存在。
便是他栖身的那把油纸伞,都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似的。
*
安唯一不是忘了阿孽,也不是不想带他一道,只是她双手端着药碗,根本腾不出手来为他撑伞,而纵是她能腾得出手来,她也没办法带他。
她到柳府来是为了干活拿工钱,若她不管何时何事都撑着一把油纸伞,怕是不足半个时辰就被柳府赶出去了,所以她只能暂时把阿孽留在厨房。
她也不能拒绝那位小颖姑娘的吩咐,虽然同是下人,但她不过是个短工,就连厨房管事大娘都对那小颖姑娘客气有加,她又怎能拒绝?
况且,不过是给柳大小姐送药而已,如此轻松的活儿,她又何乐而不为?且听闻柳大小姐是个顶顶的美人儿,能借此机会见得她的姿容,岂不正好?
只是,再有两日不就是柳大小姐成婚的好日子了么?怎的她还需要喝药?好事当前,却是病了呢?
安唯一照着小颖所指的路来到了馨欣阁,带着疑惑轻轻叩响了那紧闭的门扉。
“大小姐,我给你送药来了。”安唯一说完,才猛然想起昨日进府时府里大管家教过的规矩,柳家家大业大规矩自然也多,这其中一条,就是与主子说话时要自称“奴婢”。
但她想改口已然来不及,因为屋里的人已经应了声,“进来吧。”
软软柔柔的声音,若非周遭安静,安唯一怕是根本听不到。
今日天气晴好,虽有春寒,但阳光正好,可明明这般好的天气与阳光,屋子里却是昏昏暗暗的,且和着浓浓的药味与一股久未通风换气的朽味,乍进屋时,险些令人作呕。
屋子里的窗户掩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风,只有那透过厚厚窗户纸已然微淡的日光照亮这昏暗的屋子,屋里家什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位北而置的雕花架子床上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安唯一用力屏息再深深吐了一口气才端着药往床榻方向走去。
床前垂挂着曳地的藕粉色纱帐,安唯一瞧不真切床上的人,只透过面前的纱帐瞧得见榻上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而已。
“大小姐,你的药。”安唯一停在了纱帐前,未有柳大小姐的允准之前,她可不敢擅自掀开眼前的纱帐继续往前走。
她并非不懂规矩之人。
“你不是柳府的下人吧?”柳大小姐既未让安唯一上前,也没有叫她退下,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回大小姐,奴婢是昨日才招进府里来的短工。”安唯一有些紧张。
想来她方才在屋外道的一声“我”还是被这大小姐听出来了,果真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不过如此细微的一个字而已,却都能听得出来。
“我还是听你称自己一声‘我’顺耳些。”帘帐后的柳大小姐说着又不由地咳嗽起来。
“大小姐可还好吗?”这样的柳大小姐让安唯一有些难过,因为她想起了她的母亲,她母亲临终前的那半年时月里也总像这般咳嗽着,令她忍不住关切。
“无妨。”柳大小姐又咳了好几声才道,“将药端过来给我吧。”
“是。”安唯一掀开帘帐,将药端到了床榻前,“大小姐,你的……”
话未完,却戛然而止。
安唯一看着柳若言,双眸大睁,震惊非常,以致她手一僵,险些洒了碗里的药汁。
听闻柳大小姐貌若仙子,可眼前的人,莫说与仙子沾边,怕说她是一个年华正茂的姑娘,都无人敢相信。
床榻上的柳若言,形容枯槁,肤色苍白,仿佛能够看见皮肤下青黑交错的血管,那本是如墨的及腰长发,现今都稀松得一眼即能瞧得见头皮,像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这副模样很丑陋是不是?”看见震惊万分的安唯一,柳若言非但没有生气,反是微微笑了笑,轻声问道。
安唯一这才回过神,连忙道:“不,不是,不是……”
她本想说些安慰柳若言的话,毕竟没有谁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可她张着嘴,谎话却如何都道不出口。
不是因为柳若言的样貌当真是太过丑陋吓人而道不出谎言,而是她在柳若言那双黯淡的眼眸里看到了明了。
无论她说怎样的话她都能识破那不过是安慰她而说的谎言的明了。
“你不用宽慰我。”柳若言淡淡一笑,平静道,“我知道我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对不起大小姐,我不是有意的。”安唯一愧疚道。
若非她方才太过震惊,也就不会碰到柳大小姐心中的伤口。
平静的神色下不见得也有一颗平静的心。
*
安唯一退出屋子掩了门后并未当即就离开,而是看着眼前的屋子,拢起了眉。
柳大小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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