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唯一觉得,能在柳家干活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不仅干的活轻松,给开的工钱还比外边多了许多,食宿更是外边没法比的,住的不是别人府上那种下人住的大通铺而是两人一间的小屋不说,吃得还很好,让她把近段时日来总没怎么吃饱的肚子给填了个满足。
可就是因为她吃得太饱,这会儿她——闹肚子了。
安唯一抱着肚子在床上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法儿忍住,只能认命披衣起床,当她急急忙忙套上鞋就要往屋外跑时她瞥了一眼靠放在窗户边的油纸伞,想也未想就把它揣着走了。
夜里风大,甫一打开门,冷风扑面,直灌进衣裳里,安唯一被冻得一哆嗦,赶紧将披在身上的外衫裹紧。
柳家富贵,入夜之后府上处处掌灯,可也正因为富贵,是以很是讲究,就拿这茅厕来说,柳老爷说那是污秽之地,是以这府上的茅厕皆盖得远远的,下人用的那就更远。
安唯一白日里还觉得这般讲究挺好,但她这会儿一点都不觉得了,这么冷的天,谁愿意大老远地打着哆嗦去茅厕。
夜已深,白日里忙累了的人们皆已睡下,伴着安唯一的只有静悄悄的夜色,她能清楚地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
去茅厕的路有点远,安唯一走了一小段路后想起了手中的油纸伞来,只见她将油纸伞拿到眼前,看着它忽地嘻嘻一笑,而后将其打开了来。
阿孽当即出现在安唯一面前,只不过,他脸色不大好。
“你干什么?”阿孽盯着安唯一,眉心紧蹙,语气不善,显然很是不悦。
只见安唯一一副怯怯的模样,小声道:“我想去茅厕,可是我自己一个人我害怕。”
安唯一话音才落,阿孽便抬手捂上自己的嘴。
这回轮到安唯一蹙起了眉,她盯着阿孽,问道:“你这是干嘛?”
“我想吐。”
“没事吧你……?”安唯一有点不相信。
“只要你不装出娇娇怯怯的模样,我就没事。”阿孽边说边将手从嘴边拿开,“现在就没事了。”
“……”安唯一眼角抽抽,“阿孽,我要是没看错没听错的话,你这是觉得我恶心你了吧?”
“正是。”阿孽点点头,“你还伤害了我的双眼。”
“……”
“胆小娇弱什么的不适合你,我若没记岔的话,你我相识的那夜你还将一个大男人给揍得爬不起来,就用我这把油纸伞,至今我还为你将我的栖身之物塞到那男人的臭嘴里而恶心着。”
“……阿孽你不说实话会死?”
“我现在和死了也没多大差别。”
“啊!阿孽你看!看天上!”安唯一前一瞬还吹胡子瞪眼般地恼着阿孽,这一瞬却又是笑靥如花的,只见她抬手指着夜空上的一弯朦朦胧胧的弦月,“这样的夜晚居然还能见到月亮!”
阿孽没有抬头看空中的月,而是看着安唯一,看着她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笑得开心的侧脸。
不过待她看向他时,他的双眼却已看向了别处。
此时浓云又遮住了银月,安唯一还在笑盈盈地问阿孽:“阿孽你方才看到月亮了没?”
“嗯。”
“嘻。”听到阿孽应声,安唯一只觉高兴。
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可安唯一就是觉得开心,她也说不上为何。
就像阿孽也不知道他为何觉得安唯一的笑脸比那天上的月不知要好看多少一样。
路颇远,但与阿孽一起走,安唯一发现没多久便到了。
她将枕在肩上的油纸伞一收,就要将它一并带进茅厕时被阿孽拦住,“你把伞放外边。”
安唯一撇撇嘴哼哼声:“你嫌我臭呢是吧?”
“对。”阿孽一点不否认。
“那你不许走,在外边等我。”安唯一交代完,这才将门关上。
走?阿孽看一眼就被安唯一放在茅厕外没几步的油纸伞,他栖身的油纸伞就在这儿,他能走去何处?
且,他也没想过要走。
安唯一从茅厕出来后阿孽与她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不愿与她靠近,安唯一知道他这是在嫌弃她,便坏心眼地一直朝他靠近。
笑着闹着,安唯一蓦地停住了脚,脸色也瞬间变了,变得紧张,变得严肃。
不仅如此,她还朝四周看了一遭。
周遭无人,除了阿孽之外,只有夜风与不远处的风灯。
安唯一的双眉一拢再拢,眉心成“川”。
“阿孽,你有没有……”安唯一再一次看了一眼无人的周遭,不安地问,“听到有什么人在说话?”
“说什么?”阿孽目光沉沉。
“谁……谁来……帮帮我……”
*
安唯一白日里忙活了一天,她很困,可她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眠,只要她一闭眼,就总觉听到有谁在黑夜里哭,哭着求谁来帮帮他。
是男人的声音。
可她将周遭看了一遍再一遍,除了风灯的光火就只有夜色,根本不见任何人影。
只闻声,却不见人。
“阿孽,你真的没有听到吗?”安唯一翻来覆去,又看向站在窗户边的阿孽。
这已经是她今夜第三次这般问阿孽了。
“没有。”阿孽的回答依旧相同。
安唯一像没有听到阿孽的回答似的,只又问道:“听着那声音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伤心的样子,该不是这柳府……闹鬼了吧?”
“你明天不用干活是吧?”阿孽没有回答安唯一的问题,而是淡漠地反问她道。
“谁说!我明儿个可是很多活儿要干的。”
“那你再不睡天就亮了,皆是别总和我嚷嚷你困得不行想睡觉。”阿孽语气里满是嫌弃。
“……”安唯一不再说话,翻了个身不再看阿孽,拉好被子好好睡。
阿孽也将脸转向了窗户外的方向。
少顷,只听床榻上传来安唯一捂在被子里是以听着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阿孽。”
“嗯。”阿孽并未回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安唯一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没睡觉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阿孽却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却也只是看着她而已,什么都未说,也什么都没有问。
待得确定床上的安唯一的确是睡了,阿孽才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穿墙而出。
已是下半夜,屋外那高高挂起的风灯燃了将近一宿,正是将熄未熄时,火光明明灭灭。
就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中,阿孽看见了站在屋外的人。
不,准确来说,他看到的,并不是人。
因为他和他一样,灯火下的他们,皆无影子。
但,他又和他不一样。
看着对方,阿孽习惯性地蹙起了眉。
只见对方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那道血口子仿佛贯穿了他整个脖子,将他的脑袋砍下来了似的!
“帮……帮帮我……”
灯火乍熄,阿孽看见有血从对方脖子上的血口子流出来的一瞬间,也看见有泪从他眼眶里涌出来。
*
‘就是她就是她,她总是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总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我们听着可害怕!’
‘我听我娘说,她是中元节夜半子时那时候出生的,我还听我娘说,那日子那时辰出生的人能看见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最最最晦气了!’
‘对对,我也听我娘说了,中元节出生的人晦气得很,所以她娘都被她整得浑身是病呢不是?’
‘看,她过来了,拿石头扔她,别让她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传给我们!’
‘扔她扔她!’
……
‘咳咳……唯一回来了?怎么额上有伤!?快过来让娘瞧瞧!’
‘可是外边的孩子又欺负你了!?’
‘都怪娘不好,都怪娘保护不了你……’
‘娘,我没事儿,没人欺负我,大家伙儿都和我可好了,我额头上这伤是我不小心摔了磕到的,娘你别难过,我下回一定会小心的。’
‘我的孩子……是娘让你受委屈了……’
“安唯一,天亮了,你该起床了。”阿孽看着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安唯一,又看一眼已经被晨光照得白亮的窗户纸,往里挪了几步,不让那透过窗户纸照进屋里的晨光落到自己身上。
但见安唯一拉起被子将脸及耳朵捂上,一边嘟囔道:“娘,我再睡一会儿,你别叫我,待会儿我自己起。”
“你这是不干活不赚钱打算饿死街头了?”阿孽没有再叫她,只是不冷不热道。
下一瞬,只见安唯一从床上跳起来,一边着急忙慌地套衣穿鞋一边问阿孽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柳府已经开工了吗!?我误工了吗!?”
“快了。”阿孽盯着安唯一有些湿漉漉的睫毛,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
“你怎么不早些叫我!”安唯一着急的话才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屋去,边跑边用手梳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阿孽一如这两个月以来,自然而然地跟上去,然他才走到门边便急急退了回来,只因那照进屋门来的晨光。
安唯一没有等他。
更重要的是——
阿孽看向靠放在门边的油纸伞。
安唯一忘了带上油纸伞,忘了带上阿孽。
不过阿孽一点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不消多久安唯一定会回来将油纸伞带上。
屋中并无桌椅板凳,阿孽便在床沿上坐下身,不忘嫌弃地看一眼床上那被安唯一弄得乱七八糟的被褥。
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在安唯一的枕头上瞥过时,他又不禁蹙起了眉心。
只见枕面上一小抹水痕。
阿孽盯着那一小抹水痕,想到安唯一那湿漉漉的睫毛,眉心蹙得更紧。
这是……泪痕?
安唯一哭了?
“阿孽阿孽!”就在这时,方才风风火火跑走的安唯一去而复返,站在门外看着屋里的阿孽,喘着气道,“我方才忘了带你了,来接你来啦!”
安唯一说完,呲牙笑了。
她逆光而站,可阿孽却觉她的眼睛在发光,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笑得像个小太阳,哪里像是哭过的模样?又哪里像是会难过的模样?
阿孽走在安唯一身旁,想着的却是枕面上的那一抹泪痕。
安唯一,你的过往,又曾经历过什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