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孽是附在油纸伞上的魂魄,安唯一说他是鬼,可他说他不是,因为他还没有死,但安唯一再问他既不是鬼也不是人,那他是什么时,他回答不上来。
阿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又为何会附在这把油纸伞上,“阿孽”这个名字和他还没有死所以不是鬼是他唯一记得的事。
他的存在没有过往,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安唯一,那时她愣愣怔怔地看着他,他在她眸子里看到了隐隐的紧张与害怕,可她既不叫也不逃,反是笑着掏出一块酥糖递给他。
她只有一块酥糖,却舍得给他这么一个让她感到不安的“人”。
而他只是如实道了他而今的情况而已,她便一脸认真地说她要帮他找到他自己,找到他的家,好让他投胎往生。
她认定他已经死了,他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因为他无处可去。
他觉得她是个傻子,他与她素不相识,更是毫不相干,偏她却要为他做这一件如同大海捞针般的事情。
就像她明明知道他这副模样根本吃不到酥糖却又一次次地给他买,就只因为他想要而已。
他为何对酥糖如此有执念?
安唯一在问他,阿孽也在心中问自己。
“我不知道。”阿孽走在安唯一身侧,如实道了后叮嘱道,“你不能偷吃我的酥糖。”
“……”安唯一不服,“那是我买的。”
“是你给我买的。”阿孽纠正她。
“要是放坏了呢?”安唯一瞪他,要是放坏了岂不是浪费了她的钱?
阿孽不假思索回道:“那就坏了再给你吃。”
“……”安唯一有点受伤,“阿孽你良心呢?”
好歹他们相识都快俩月了!
“大概没有。”
“……”安唯一蹙起了眉,“阿孽你非要这么说自己才好吗?”
“没什么不好。”阿孽毫无所谓,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良心又从何而谈?
本意只是要和阿孽拌拌嘴皮子的安唯一听着阿孽如是说,一时无言以对,还觉心有些堵。
和阿孽相处将近两个月,虽然有时候他会噎得她无话可说偏还有气还撒不出后自己得意的笑,但更多的时候,他就像山顶的风,冬天的雨,既刺骨又冰冷,让安唯一觉得自己一丁点都不了解他。
就像他的名字,安唯一一点都读不懂。
阿孽阿孽,他告诉她,他的孽,是孽障的孽。
究竟是怎样爹娘,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可他除了“阿孽”之外,再无任何其他的记忆。
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名字。
又或许他根本不叫阿孽,“阿孽”这个名字,或许不过是他想出来的一个名字而已。
孩子皆是爹娘的心头肉,又怎会有人给自己的孩子取这般名字?
就像她自己,她虽没有爹,虽然她的母亲没有嫁人就生了她而遭尽人戳脊梁骨,可母亲是喜爱也疼爱极了她,所以给她取名“唯一”。
她是母亲的唯一,心里的唯一,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更是唯一的念想,唯一的不舍。
所以,她一定要帮阿孽找到他自己找到他的家,届时她就会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了。
阿孽一定不会真是叫阿孽这个名字的。
这么一想,安唯一当即就朝阿孽呲牙一笑,爽快道:“阿孽你放心,以后你想要酥糖我都给你买!”
不就是酥糖嘛,他想要那她就给他买,唔……他高兴就好了!她可再听不得他说方才那般的话,只会让她觉得心怪难受的。
“你别笑。”阿孽忽地一副严肃得不得了的模样。
安唯一也蓦地紧张起来,着急地问道:“怎么了阿孽?你这神情让我好不安。”
“你——”阿孽看着安唯一,这欲言又止且还愈发严肃的模样让安唯一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全神贯注地等着阿孽把话说完。
“你门牙上粘着葱,太丑了。”阿孽一本正经。
安唯一先是一愣,然后赶紧抬手捂住嘴,就着衣袖将自己的牙来回搓了好几遍,这才又呲牙给阿孽看,“我擦干净了没?还有没?”
看着安唯一着急又认真的模样,阿孽不说话,只是微抿着唇,忍不住笑了。
阿孽这一笑,安唯一当即知道她被阿孽骗了,恼红了脸,跺着脚道:“阿孽你骗我!”
“是你自己笨得慌。”阿孽道得理所当然。
安唯一咬牙切齿。
路人又在以异样的目光来看她这个自说自话的姑娘。
安唯一自觉自己是一直生着气的,然在路人眼里,她是一个才横着脸一小会儿就眉眼带笑的傻子。
与阿孽相识的这段时日来,安唯一笑着的时候较以往多了不少。
不过她并未察觉罢了。
走着走着,阿孽唤安唯一道:“安唯一。”
安唯一用鼻子哼哼声,“这回我可不受你骗。”
“那柳府你是不去了?”阿孽反问。
安唯一当即转头循着阿孽的视线看去,脸上又露出了笑颜来。
因为前边不远处的一扇阔气的黑漆大门上方挂着的匾额上的字她正瞧得清楚。
柳府。
*
藕粉色的纱帐,未绣完的鸳鸯锦帕,镶金嵌玉的妆奁以及放在桌上的铜镜与檀木梳,皆与人告知着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然,这本当透着女子皆喜爱的淡淡脂粉香味的闺阁,而今却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明明是青天白日,这屋子里却是暗暗沉沉的,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唯有向南一面的窗台上摆着的一盆植物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生机。
那是一盆叶片碧绿青翠,花形大而奇且宛若翩翩彩蝶般的植物,蓝紫色的花朵静静绽放着。
正值春寒料峭的时节,这盆花却已然开得好极。
紧闭的房门被人由外往里推开,那走进屋里来的轻轻脚步声因为这屋中的安静而显得颇为清晰。
“咳咳咳——”此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在铺着厚实又软和的锦被的床榻上响起,伴着女子急切的声音,“穆郎?是穆郎吗?”
温柔的声音下,是难掩的虚弱。
“嗯,是我。”身着锦缎长袍的英俊男子应着声,顿了顿足后才快步朝床榻方向走去。
只见他手里端着一个盛着浓黑药汁的青花瓷碗,边在床沿上坐下身边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温柔问道:“可是我吵醒你了?”
能得这般英俊的男子如此温柔相待的女子,想来当是一位佳人,可床榻上的女子——
脸色苍白如纸,形容枯槁如老木,眼窝下陷,颧骨高凸,竟仿佛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若非她的长发仍是乌黑,只怕说她是一个老妪也无人不信。
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女子眸中本含着的欢喜蓦地消失不见。
明明就是她想见的穆郎,却又为何会有这般反应?
“我本来就醒着的。”女子边轻轻摇了摇头边双手撑着床榻欲坐起身,男子见状,赶紧将手上的药碗放到床头边的枣红色小几上,而后伸出手去将女子扶坐起来,不忘将枕头竖起,好让她背后枕着舒服些。
待将女子扶坐好后,男子才将药碗拿起,递到女子面前,仍是温柔道:“来,若若该喝药了。”
女子看着碗里那浓黑的药汁,柳眉渐拢,摇摇头后将头别往里侧,抗拒道:“穆郎,我不想喝。”
“不喝?不喝身体怎么好呢?”男子耐心地劝着女子,“三日后就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你若是不喝药身体好不了,届时怎么和我拜堂呢?”
“还是说……”男子面露黯然之色,“若若还是后悔了,不想与我成婚了?”
“不是!”听着男子如是说,再看着他神色黯然很是难过的模样,女子由不住赶紧道,“我怎会后悔?我怎会不想嫁与穆郎,穆郎你别多想。”
“那若若就听话,把药喝了可好?”男子又继续劝她,“若若是不想自己喝,我来喂若若如何?”
“我自己来就好。”看着男子一下又一下舀起药汁以此将其晾凉些不至于让她烫嘴的温柔举动,女子看出了神待得男子就快将盛着药汁的勺子碰到她唇上时她才回过神来,尔后抬手拿过了男子手里的药碗。
“喝吧,喝完了药若若就能好起来了,好起来了才能与我长相厮守……”男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子,好像非要亲眼看着她将这一大碗药汁喝下去才放心似的。
男子温柔的话仿佛带着一股蛊惑的力量,让女子毫不犹豫地将那苦极的药汁喝了尽。
喝罢药后未多久,女子便觉倦得厉害,未稍时便沉沉睡了去。
男子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睡着后才起身离开。
他离开时女子身上的软被并未盖至她肩头,他并未伸手去为她将软被掖好,只是拿了药碗便离开。
时下虽已入春,可还是早春,深冬的寒意还没有退去,空气依旧冷得慌,对女子温柔以待的他又怎会没有瞧见她身上的软被并未盖好?又怎会没有替她将被子掖好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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