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太阳已经一连多日没有露过面,天总是阴沉沉的,好似在酝酿一场极大的雨,却又迟迟不见一滴雨水。
叶城的百姓对这样的天气已然习以为常,因为叶城每年的早春皆是如此。
不是炎阳高照的夏日,也没有雨雪落下,这样的阴天根本无需打伞,可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如此阴天之下却真有人打伞。
“哎,你瞧这人有病吧?这种天也打伞?”
“八成是有病,就算没病,脑子大概也不好使,不然这天气撑这么把老旧的油纸伞做什么?”
“可看着顶好看的一姑娘,不像有病啊。”
“人真有病还能跟你说了不成?”
“有道理。”
……
安唯一已经不是第一次遭到旁人对她指指点点,那这是第几次了?她记不得了,就像这奉城的百姓习惯这样阴沉沉的早春一样,她也习惯了旁人这般对她的指点。
从她记事开始,她就一直被人这般指点着议论着,如今的她,早已不再像初时那般连头都不敢抬起,甚至还跑到母亲跟前哭。
而今就算她还想哭,也去不到母亲跟前了。
她并非愿意走到哪儿都被人当成脑子有病的傻子一般来看,可阿孽那家伙要想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她就必须撑开这把油纸伞,否则他就会化成灰烬消失不见,她可不想遭他那张有毒一样的嘴说她是故意要害他性命。
偏他又不愿意好好在合起的伞里呆着,说什么那样太闷,非要出来,她也就只好顶着被人当成脑子有病的傻子不管走到何处也不管何种天气,都得撑着这把油纸伞。
看来那给她送这把油纸伞的“妹妹”之所以将其送给她,并非出于好心,不过是知晓这把油纸伞不同寻常,所以才会“好心”地送给她。
既能做了好人,又能让她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带着诡异的油纸伞离开,如此美事,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小二哥,来一碗阳春面。”安唯一饿了,也走得累了,正好路过一家卖面条的摊铺,摸了摸钱袋里那已为数不多的盘缠后才走了进去。
直至走进了铺子里,她才将油纸伞合起,遭来店小二极为困惑诧异的目光,待她坐下了,小二才回过神应了声“好嘞”。
那一直与她一道走在油纸伞下的名为阿孽的男子待她坐下后便也在她身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安唯一只点了一碗面,店小二也只上了一碗面,不管是安唯一还是店小二,根本问都不问阿孽是否也要来一碗,而这小二作为揽客之人,又怎的会放过任何一个客人不问?
嗅着碗里飘出的小葱味,安唯一迫不及待地将筷子拿到手里,可却没有即刻开动,而是看向坐在旁的阿孽,笑着问道:“阿孽你要不要来一碗?”
反正你也吃不到,我就是假装客气地问问。
安唯一话音才落,便吸溜地喝了一口汤,哪里还等阿孽的回答。
阿孽盯着她,目光淡漠,面无表情道:“吃完胖十斤。”
“咳咳咳——”安唯一被汤水噎住,咳个不停,边咳边道,“阿孽你,你太过分了!”
她现在身材正好,不需要再胖!
阿孽充耳不闻。
倒是那给她端面上来的店小二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再左瞧右看,最后问她道:“姑娘你、你……没事吧?你这是骂谁呐?”
安唯一擦掉嘴角的汤汁,尴尬地笑笑,道:“没事儿,我自己骂自己呢。”
“……”店小二挠着头走开,这姑娘八成脑子有毛病吧?
“听说了没听说了没?柳家大小姐三日后就要大婚了!”
安唯一津津有味地吃着面,旁桌刚来坐下的客人正你言我语。
“听说了,而且新郎官还不是咱们奉城的人呐!”
“柳家可是咱奉城的第一大户,柳老爷膝下就柳大小姐这么个闺女,你们说这等好事咋就没落到咱们头上啊?娶了柳大小姐,那可就等于是得了柳家的万贯家财呐!”
“就是就是,这等好事现今竟还让一个外乡人给占了去。”
“得了吧你俩,就算没有这外乡人,这等天大的好事也轮不到咱们,人柳家是什么人家?咱就是个给人挑担的,连柳大小姐的面都没资格见着,还做这青天白日梦的。”
“嘿嘿嘿,这不是说说而已嘛,不过我还听说了个事儿。”
“啥事?”
“柳家三日后不是办喜事呢吗?府上人手不够,正招些短工做活,反正咱最近也没得活儿干,去看看咋样?”
“有这好事你小子怎的不早些说!?”
“呵呵呵,我,我这不是一时没想起来嘛。”
“我看你是自不量力光想着人柳小姐了吧。”
……
安唯一听罢旁桌人的唠叨,忽地将面条大口大口地吃进嘴里,待店小二将面条端上来给旁桌人时,她将早已点好的铜板搁在桌上,把包袱往肩上一挎,拿起放在手边的油纸伞就走出了面摊。
走出面摊时安唯一将油纸伞在头顶撑开,可她却没有即刻就走,待到那这些日子总与她形影不离的阿孽来到她身旁,来到油纸伞下,她才迈开脚步。
她自然而然地将油纸伞举得老高,这样的高度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她应撑起的高度,在旁人看来,她就像一个没事干撑着伞玩儿的傻子。
但阿孽知道,她不是。
她手中油纸伞撑起的高度不适合她,却适合他,不高也不低,不偏也不倚。
“阿孽,我身上的盘缠快没有了,我要去柳家看看有什么活儿能派给我干的,我得干活拿些工钱才行,不然还没帮你找到你家究竟在哪儿之前我就饿死了。”安唯一边走边道,将油纸伞撑得稳稳的。
“就耽搁个三几日,你不介意的吧?”安唯一问着阿孽,可她侧过头,却没有看见总是走在她身侧的他。
安唯一惊住,赶紧回头看。
难道她方才从面摊出来的时候忘了把阿孽接出来!?她记得他跟着她出来了啊。
然安唯一才往后转了头就看见了阿孽。
可这一瞧见,安唯一吓得更不轻了。
因为阿孽不是被她忘在了面摊里,而是他杵在了街上,一动不动!
安唯一冲也似的往回跑,跑到阿孽身旁,着急忙慌地将油纸伞撑到他头顶,将他拢在油纸伞撑起的阴影中,同时屏着气息大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她一眨眼他就会化成灰烬消失不见了。
这可是没有任何遮挡的青天白日下!
待确定阿孽没有任何要消失的迹象时,安唯一才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拍着心口后怕道:“阿孽你怎么突然停下了也不叫我一声,吓死我了你懂不懂?”
阿孽转过头,看了一眼紧张后怕的安唯一,微微抿了抿唇,并未说话,又转回头去。
安唯一缓过气后才又问阿孽道:“怎么了阿孽?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阿孽仍旧不予回答,对于要么张嘴有毒要么就是爱答不理的阿孽,安唯一已然习惯,她没有再问,但阿孽一直看着某个地方,她不由循着他视线看去。
那是一个卖糕饼糖点的小铺,就在路旁。
安唯一微微蹙起眉,再抬头看一眼盯着小铺目不转睛的阿孽,果断道:“走了阿孽,就算我给你买了你也吃不了,咱还是不花这个钱了。”
她这包袱里可还揣着三块酥糖呢!都是路过卖糖饼的铺子他硬要她给买的,买来他吃不了,也还不让她吃!
那还不如不买,她如今钱袋紧得慌,哪里有帮他买没用的酥糖。
阿孽一动不动。
安唯一本想不管他,她若真是要走他也只能跟着走,可她怎么都迈不出脚走开,最后只好妥协,颓丧道:“那好吧,你跟着我过去吧,别停在这儿不动,你自己又撑不了伞,会消失的。”
这一回,阿孽才跟上安唯一的脚步。
“老板,帮我包一块一块桃花酥糖。”安唯一便拿出钱袋边道。
“两个铜板。”老板瞟一眼正点着手心里的铜板抠了吧唧模样的安唯一,轻蔑道。
安唯一不情不愿地将两个铜板放到老板摊开的掌心里,换来老板用油纸包好的还没有她半个巴掌大的酥糖,觉得自己浑身肉都在疼。
真贵!一块小小的酥糖就要她两个铜板,她方才吃了那么一大碗的阳春面才花了四个铜板!
心好疼,都怪阿孽这家伙什么都不喜欢,偏就喜欢酥糖!
不再如之前一般买好了酥糖就递给阿孽,这回安唯一没有先递给他,而是直接收进了包袱里,反正给了他他也拿不到,最后还不是要她给收着。
“为何要买桃花酥糖?”阿孽并不在意安唯一有否将酥糖递给他,他只是看着她,问道。
铺子里那般多口味的酥糖,为何她一开口就选了桃花口味的?
“因为我想春天快点儿来啊。”安唯一不假思索便回道,“桃花开的时候,就证明春天来了呀。”
仿佛看见了春日里缤纷的桃花似的,安唯一说着便笑了起来。
“那你呢阿孽?你干什么这么喜欢酥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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