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背影清瘦高挑，一袭藕荷色暗绣牡丹长裙，玉冠琳琅，单只站在那儿，便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度风华。
楚湛微微抬起头看着顾如霜，见她转过身来，一双狐狸眼中满是惊愕神色。他只淡淡的瞧了她一眼，便正了神色，由着毕疏将他推至与顾如霜相齐平的地方。掩在袖中的拳微微攒紧，楚湛抬起手行了个简单的拜见礼，对主座上的王后道：“见过娘娘。”
他自入宫那日起，便称呼王后为娘娘，从不愿向其他公主那般尊其为“母后娘娘”。生他之人已成一把齑粉不知被风吹到了何处，连皇陵中都只留有一套凤服；养他之人也早在三年前病逝，被他葬在了山中。眼前之人是旁人的母后，是一国之母，却并非是他的母亲。
起初楚王还劝着他改口，可楚湛再三坚持之后，楚王想着他许是思及亡母，便也随着他了。王后虽心中不快，可到底是一国之母，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容不下，倒是显得她没肚量了。
此时金云殿并未其他外人，王后倒也不再装作在楚王身边时那般和煦温柔的模样，直接开口逼问：“太子倒是来评评理，太子妃今日将怜儿推入了水中，你说此事该作何处置？”
顾如霜听了这话，偏头看了楚湛一眼，却发现他面色如旧，似乎毫不在意，只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于是她只好转回头，直直地盯着前方，虽然表面平静如斯，可内心终究是挣扎不已的，一双小手掩在袖中，不安地揪了揪袖子。
她觉得楚湛生气了。虽然她对楚湛这人算不得太了解，可剧本中总是写了些性格特点的。楚湛这人平日冷淡如斯，若是说有什么动作能显示他的心情，那便是转动左手拇指上那枚玉扳指了。一般主角总有些特殊动作，而楚湛在心情不虞时，便会下意识地转动指间的扳指。
顾如霜心中亦是拿捏不准，也不知楚湛是气她又惹事了，还是看不惯王后罢了。顾如霜暗自思忖，应当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她才是那个让楚湛恨得牙痒的人。
楚湛抬起眼瞥了眼主座上的王后，以及伏在王后膝上掩袖擦泪的楚怜，淡淡道：“娘娘派人来告诉孤，说容音公主气儿都快没了，如今孤看着，公主倒是康健得很呢。”
楚怜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也还算镇静，未再露出其他神色。
王后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头一堵，一双美眸瞪向顾如霜，抬起手拍案喝道：“若非那些侍女拯救及时，恐怕怜儿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本宫虽不想计较，但是眼见着亲生骨肉受到此般对待，试问这天下哪个母亲能坐视不理？”
楚湛点了点头，道：“娘娘父母慈心，孤自然知晓。只是娘娘可有证据，说明此事是太子妃所为？”
顾如霜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随即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湛。他……这是在帮她说话？鼻子突然一酸，她来这这么久，对她最坏的是楚湛，可如今帮她的也是楚湛，这人的心思实在太难琢磨，看来她以后得小心伺候着这位大爷。
可她这样的眼神，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一副泪盈满眶，感动非常的模样。
许是顾如霜的目光太过炽热，楚湛偏过头斜乜了她一眼，一双剑眉微蹙。他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怎的这女人看上去像是感动得要哭了似的。
王后冷哼一声，甩了甩宽大的金丝凤尾云袖，道：“自然是有，这些侍女便是人证。”说完便指向那整齐站作一排的侍女。
那些水灵灵的侍女一听，原本俏丽的小脸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慌乱。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往前走了一步，屈身行礼，道：“奴婢……奴婢的确瞧见了，是太子妃将公主推下水去的。”
楚湛收回在顾如霜身上的眼神，冷冷地看了那侍女一眼，清冷如冰泉的声音响起：“那你倒是说说，太子妃是如何将公主推下去的？”
侍女未曾想到他竟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半会竟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开口：“就……就是太子妃站在公主后头，然后将公主给……给推了出去。”
楚湛见着这侍女的神态，心中不由冷笑，如此漏洞百出的拙劣演技，倒还不如跟着顾如霜学学呢。听完侍女的一番说辞，楚湛转头看向一旁的顾如霜，微微抬起头看着她，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那双眼精锐而犀利，顾如霜低下头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忙摇了摇头，语气也有些委屈：“我没推她，是楚怜想推我入水的，然后我一躲，她就自己掉下水了。”
楚湛没来之前，她得用尽所有的勇气来伪装自己，不能让敌人看到自己任何的弱点。可如今他出现在这里，虽然她心中有些害怕，可又莫名觉得安心了些，安心到能够卸下所有的坚强，表露些许自己的真实情绪。
顾如霜自认为她在楚湛面前已经毫无形象可言了，而且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锐利，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她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只会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她的声音娇软柔媚，像极了一只慵懒舔爪的猫儿，楚湛看着她的脸，又觉得心底一阵烦躁，索性偏过头不再看她，眉眼间也带了几分不耐。这样的顾如霜和从前的实在太不一样，若是她如从前那般骄横跋扈，那他便可以彻底允许自己安心地报复折磨她。可是如今的顾如霜性情大变，他瞧见这样的她，越来越觉得娶她简直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令他感到最为慌乱无措的便是，他突然发觉自己竟没那么痛恨顾如霜了。
楚怜的反应倒是如预想一般激烈，差点跳起来，连忙指着顾如霜，怒道：“胡说，明明是这女人推的我！”
楚湛微微静下心来，旋即看向楚怜，冷声道：“她说她没推。”
王后见楚怜这般耐不住性子，连忙喝道：“怜儿！你身子未好，莫要再说话了!”她自诩还是清楚两分楚湛的性子，这人若是将他惹急了，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哪想楚怜此时正在气头上，竟一下子收不住嘴，大声喊道：“楚湛！你莫不是真的爱她，才这般帮这她说话吧！不过本宫看着顾如霜这般自视清高，应当看不上你吧？毕竟你从前不过是清林郡里一个不起眼的穷书生罢了。”说完便是怪笑一声。
此话一出，王后脸色立马一白，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楚怜脸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对一旁的女官冷声吩咐：“公主落水之后神志不清，还不快将她扶进内殿去，让太医好好瞧瞧。”
楚怜被这一巴掌扇得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待冷静下来总算清醒了不少，这才想起自己是说了什么混账话，一张小脸瞬时吓得惨白，任由着女官将她扶进内殿，离去时连脚步都蹒跚踉跄了几分。
太子殿下从前的身世是整个宫中不可说的秘密，最初还会有些婢子私下里乱嚼舌根，可被管事嬷嬷知道后直接赐了条白绫。自那之后，再也无人敢说半点关于楚湛的身世问题了。
楚怜虽也讥笑楚湛的身世，但是从来都是在心底的暗自不屑，平日对楚湛也只是阴阳怪气地嘲讽两句。如今被二人这么一刺激，竟直接说出了嘴来。便是楚王再宠她，但是对楚湛却是更加疼爱的。若是让楚王知道了此事，她怕是也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最坏的结果便是她许会因此而失去楚王的宠爱。
顾如霜站在那儿看着楚怜那般撒泼的模样，简直被惊得目瞪口呆。原本她以为楚怜只是如书中所描述的那般胸大无脑，原来这人智商也是那么捉急。旁人说不得的话，她竟一股脑全说出来了，丝毫不分场合。
顾如霜抬起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只觉得周遭气氛突然僵冷了不少。她转头一看，却见楚湛脸色毫无变化，依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见他未曾发怒，顾如霜心中勉强松了口气，若是他想起从前的那般屈辱，指不定回去又会怎么怼她呢。
落在旁人眼中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可只有楚湛自己知道，那双掩在袖下的双拳早已死死攒紧，胸腔中满是邪气纵横，他须得努力忍耐才能压下自己的怒意。他并非是因楚怜方才那般讥笑他过往身世而生气，而是因为她所说的那前半句话。
她说他爱顾如霜，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从前大抵是爱，可那残存的爱意早已在当年消失殆尽了。
楚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想：他不爱她！这世间女子那般多，一个顾如霜又有哪里值得他留恋的！他用一条腿买来的教训，顾如霜这女人就是条毒蛇，外表斑斓多彩，可只要轻轻张嘴，便足以要人性命！
可待冷静下来，又觉得如今的顾如霜已经成了他手中的一块烫手山芋，扔在地上见她落了灰会觉得可惜，想要咬上一口又会觉得烫嘴，于是只能任由她躺在自己掌心里，感受那炽热的温度灼灼袭来，却不敢松开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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