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小说:太子妃洗白日常 作者:柯青蜉
    远处黛山与落霞交相辉映,一行大雁从天际飞来,身后是半掩在群山之后的澄黄圆日。薄薄雾霭自云中漫开,像是鲛人织成的轻纱一般朦胧飘逸。高大鼓楼上的古钟如往常一般敲了整八下,清脆古拙的钟声响彻丹垣城的每个大街小巷。

    太子府内倒是比起寻常的王侯将相府邸冷清了不少,来往下人步履匆匆,忙着准备主人家的晚膳。犬吠之声从小巷深处传来,混着卖货郎的梆子声,总算是让这座冷清的府邸多了几分烟火气。

    毕疏推着楚湛从沁兰院往前厅走去,路过一道花廊。而从那道花廊偏头望去,恰能瞧清府门前的情况。

    楚湛一只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支着手看向花廊两旁的黄色镶边淡粉藤本月季,眼神却往府门处漫不经心地瞟去。棕红的两扇大门大敞,身穿银色甲胄的侍卫分列两侧,腰间各自配着一把长剑,恭恭敬敬地笔直站立着,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没瞧见自己所想瞧见的人。

    他今日待在府中半日,浇过花,批过奏章,在书房待着看了一个时辰的书,按理说该是过得十分充实的,可心里头却不得安宁,脑子里总时不时浮现出顾如霜那张脸。

    对于此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太子殿下将其归之为只要一日不欺负顾如霜他便觉得浑身不舒坦。

    楚湛正过脸,不再偏头看向那空荡荡的门前,微微阖上眼。他曾经发誓,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再次遇上顾如霜,定要将自己所受的切肤之痛加之十倍赠还与她。可是如今顾如霜每日在他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的,他心中却再也没了那般滔天的恨意了。

    他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杀了顾如霜,可是当他那日掐住她的下颌时,望过那双眼中氤氲的水雾,透过了那双黝黑浓墨般的眸子,又看到了那样神情凶煞,眼神刺寒阴冷的自己。

    那一瞬间,他心中是有些慌乱的。他成为太子很多年了,不做“谢云景”也很多年了。他从顾如霜的眼中,看到了作为太子的自己,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叫“谢云景”的少年了。

    世人谁不愿衣食无忧,他也曾为了两个碎银两而熬夜作画,早起出摊。可如今他站在了世人之上的位置,却想念极了当年作为“谢云景”的自己。想念寡母只有在除夕夜才会做的那碗莲藕排骨汤,想念家中那棵高十余丈的大杨柳,想念那只蜷缩在柳荫下乘凉的小猫儿。

    楚湛右手指腹紧紧得贴着轮椅,不算太长的指甲死死地嵌入漆花扶手,指甲缝中刺入了根根细碎木屑,他倒也不觉得疼,一双清澈凤眸略显滞愣,双唇微抿带着苍白的颜色。

    如今所有过往事物如烟火般飞逝,而顾如霜的到来,却让他记起了这一桩桩旧事。只有看到她时,他才会想起,哦,原来自己曾叫做谢云景,不是太子储君,不是凤凰明珠,而是当年那个活得尚且还算天真无邪的谢云景。

    偶尔他回头一看,会看见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袍的少年正朝着自己招手。少年清朗和煦的声音随着东风送入耳畔,他让他回到他的身旁。可是他只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转过头走着自己的路了。

    谁都回不去了,他是如此,顾如霜亦是如此。

    楚湛两人方至前厅,便听到身后一道急促的男声响起。他们二人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在府门守门的侍卫。那侍卫单膝下跪,银灰盔甲铿锵作响,对着楚湛抱拳道:“殿下,王后派人来府中,说有事禀告。”

    楚湛眉峰一蹙,形如小山,心中却莫名一顿,旋即淡淡道:“让她进来。”此时已近酉时,可顾如霜这女人却还没回来,怕是此事便是与她有关了。王后向来与他没什么往来,除了在必要场合扮演一个和蔼可亲的继母,其他时候不给他下绊子便算谢天谢地了。

    身穿墨绿罩纱长袍的女官从院外踱步而来,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四五的年纪,头戴玉冠,腰间坠着一枚镂花铜球穗子,步姿轻盈却不失稳重,双目格外明亮灵活,看上去让整个人都显得聪明蓬勃了几分。

    楚湛看了她一眼,倒是记得这女官是王后身边贴身服侍的侍女。

    女官走至他的跟前,行了个礼,声音平稳缓和:“殿下,娘娘请您去金云殿一趟。”

    楚湛剑眉一蹙,看着这女官,直到把她盯得心头发毛了才淡淡开口:“所为何事?”

    女官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面上露出犹豫之色,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是太子妃将三公主推入了蓬莱池中,三公主救上来时人都快没气儿了。”其实她这话实在是夸大了不少,毕竟方才她出宫前,还能听到楚怜在金云殿中气十足的骂人声呢,但是王后娘娘吩咐她如此说,她便只能照做。

    听了这话,楚湛的双眉拧得更紧了,一双凤眸倒是未露出半点情绪,只对那女官道:“孤知道了。”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平淡,让人听不出任何喜怒,那女官被他盯得心里发怵,听了此话立马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先在外头等着您。”

    楚湛乜了她一眼,未点头也未摇头。

    他做出这般反应,女官是站在这儿也不是,走也不是,气氛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其实楚湛倒也不是在为难这女官,他只是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入宫将顾如霜给领回来。依着王后的性子,若是顾如霜真将楚怜推下了水,恐怕早已到父王跟前去哭诉一番了,那么来府中通知他的人也不会是王后身边的人,而该是父王身边的内官。这么一来,正可以说明此事只有王后知晓,毕竟是后宫之事,父王也不便出面主持公道。

    他想起从前顾如霜那般骄矜傲慢的模样,若是谁欺负了她,必定以百倍奉还的性子,如今竟会任人这般搓揉,也不知道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湛在心里啐了口气,他虽总是责罚顾如霜,但也绝不会允许旁人欺负到她头上,更不用说这人还是向来与他不和的王后了。

    毕疏听着那女官的话,已是有些不安,再看太子殿下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进宫的模样,心里便越发焦急了。于是他一个大步走上前,弯下身子在楚湛耳旁低声道:“殿下可要入宫?”

    楚湛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孤去不去,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他觉得最近毕疏这小子实在对顾如霜太上心了,时不时在他面前提起顾如霜的名字,莫不是也着了顾如霜的迷魂术,若真是如此,那他实在有必要将自己的下属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毕疏往后退了两步,干笑一声,轻声嘀咕道:“我还不是为您着想。”也不知是谁方才一直看着府门处,势要将那儿看出朵花儿来似的。他家殿下就是个嘴硬心软的,饶是嘴上再怎么刻薄太子妃,心里也还是惦念着的。

    他的声音极轻,楚湛似乎并未听到。

    此时已是残阳西斜,晚霞漫天,楚湛抬起头看了眼渐渐昏暗的天色,心里想着,若是此时不去将顾如霜接回来,怕是今日连晚饭都用不了了。于是他抬手将轮椅往前滚了两圈,凤眸一沉,淡淡道:“进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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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云殿内,顾如霜微微抬头看着主座上趴在王后膝上痛哭流涕的楚怜,以及轻揽楚怜后背面露沉痛之色的王后,心中冷笑不已。

    这楚怜倒打一耙来王后这告状,而她如今已在这儿待了一个时辰了,还是未见楚王或是太后出现,看来这对母女是筹划已久,特意对外封锁了此事,想要给她个教训。

    王后轻言细语安慰了楚怜一番,又转头看向顾如霜,一双美眸波光流转,哀恸道:“太子妃,也不知我这孩儿是哪里得罪你了,你竟要置她于死地!”

    顾如霜看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楚怜,淡淡道:“是公主自己失足跌水,与本宫有何干系?”这楚怜就会哭哭哭,能不能再换点新的花样来?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楚怜听了这话,猛地从王后膝上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声道:“胡说,明明就是你推我下去的!”说完又看向一旁那几个低头发颤的侍女,喝道:“你们说是不是?”

    那几个侍女是在她殿中服侍的,向来怕她得很,忙点了点头,叠声道:“是。”若是她们不顺着楚怜的话来,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再说太子妃人单力微,只要她们众人一口咬定,那么这事儿太子妃铁定是说不清的。

    顾如霜瞧见那些侍女唯唯诺诺的模样,冷哼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们皆是三公主宫中的人,自会偏向着她。娘娘何不将臣妾那两个侍女和五公主一同叫进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怜立马急红了眼,嚷道:“这算什么,你的婢女自然也是向着你说话。至于五妹妹,事发时她站在最后面,压根瞧不清湖边的事。你让她们进来有何用?”

    话音刚落,王后便斜瞟了楚怜一眼,示意她莫要再轻易开口。所谓多说多错,她这女儿话语向来不严谨,若是真被顾如霜找到了破绽,那便不好说了。本来这事儿她也不打算闹大,只是想挫挫顾如霜的锐气来让楚湛难堪罢了。

    楚怜领会王后的意思,立马闭了嘴不再说话。

    顾如霜冷笑一声,道:“看来今日这事儿怎么也了结不得了,娘娘这样不愿,那样也不愿,只听信三公主的一面之词,那臣妾便是满腹委屈也只能闷烂在肚里了。”她虽在楚湛面前没什么骨气,可如今这般遭人诬陷,若还是似往日见到楚湛时那般小心翼翼,怕是得被这对母女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王后被她这话气得面色一僵,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倒也不好太过发作,正欲开口训斥她没大没小,哪想那被她派去太子府通报的女官竟回来了。

    女官快步走至王后跟前,轻声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这女官的声音不大不小,恰能传入顾如霜的耳中。她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怔,竟生出一丝别样情绪。

    轮子轱辘声自身后传来,慢慢地离她越来越近。顾如霜深呼了一口气,转过身一看,便见楚湛在离她不足三尺的地方。

    他今日穿了件淡墨色银丝滚边长袍,衬得皮肤如脂玉般白皙,一张脸不苟言笑,微拧的剑眉透着几分英气,看上去十分疏远冷淡的模样。自新婚那夜,顾如霜便再没见他穿过鲜艳颜色的衣裳了,不是黑的就是灰的,瞧上去就和他这个人一般冷冰冰的。

    她以为……楚湛不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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