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中的气氛便因为楚怜的这么一句话而冷了下来。王后坐在主座之上，只觉得如坐针毡，她怎么也没料到楚怜竟会说话这么不过脑子，若是楚湛将此事抖落到了楚王跟前，她也难逃其咎，要落得个教子无方的下场。
原本她欲先发制人挫挫楚湛的锐气，可如今主动权却因为她这不成器的女儿的一句话而转移到了楚湛的手上。王后微微低着头，但也看得见脸色是如何阴沉，那精致的朱色胭脂指甲揪住金绣滚边凤泡的袖子，似是要将这柔软锦缎给撕碎一般。
所幸她也是一国之后，到底是沉得住气，再抬起头时，已是面色如常，对楚湛投去愧疚的一眼，道：“怜儿这丫头吓坏了，口不择言，还望太子莫要怪罪于她。”
楚湛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着王后，见着她那与楚怜有四分相似的面容，不禁心下冷笑，但也懒得与她周旋，直接开口：“娘娘，这是两码事。”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你要处置顾如霜也行，那我便也要和楚怜好好计较一番了。
王后听了，面色一僵，勉强稳住脸色，道：“怜儿是你妹妹，你与她这般计较作甚？明日本宫让她亲自去太子府赔礼道歉可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楚湛再不肯那这事儿可就没法收场了。她可以放过顾如霜这一次，毕竟日后多得是机会整治她，可楚怜是她唯一的子息，若是真因此传出不敬兄长的事来，那名声可就全坏了！
楚湛嘴角勾起一抹笑，极浅极淡，似是不存在一般，一双凤眸微沉，整个人看上去阴郁而冷淡。顾如霜偏过头看着他，只觉得胆战心惊。依着楚湛的手段，捻死她简直比捻死一只蚂蚁还要来得简单。老天保佑，希望她此生都不要看到楚湛对自己露出这种笑容。
隔了好一会儿，他方开口：“孤自是不愿与她计较，可却是她先要与太子妃计较呢。”说完又瞥了顾如霜一眼，道：“这两件事实在难以公断，不若请求父王来主持公道，届时娘娘说娘娘想说的，孤说孤想说的。”
王后听了他这话，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瞧着那张与先王后有七分相像的面容，更是心头一堵。她尚在闺阁时便处处被沈素筠压上一头，好不容易等到那女人死了，她成为了一国之母，这才过了十几年清净日子，哪想突然蹦出来个太子。
认亲之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就凭着楚湛这张脸，再加上当年沈后贴身佩戴的那枚玉佩，足以让所有人信服，毕竟当年战乱时，沈后是怀着身孕被亲信送出宫的。
“王上朝务繁忙，怎可为这么点小事而惊扰圣驾。”王后微咳一声，皱了皱眉。其实她心中是有几分害怕的，怕楚湛真去将楚王找来了。
楚湛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指上的玉扳指，淡淡道：“这可算不得小事，太子妃意欲谋害公主，公主讥讽太子，哪件事传出去都是要闹得天翻地覆的。孤相信楚怜是无心，可那些百姓会怎么想？一个随意辱骂兄长的女子，嘴里说出来的有几句会是真话？人言可畏，娘娘可知？”
面对他接踵而来的发问，王后已是被堵得哑口无言了。辱骂当朝太子，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这样的人说的话，谁又会相信呢。虽然楚怜是公主落不了死罪，怕是也会因此受尽天下人的嗤笑。那么到时候她不禁扳不倒楚湛，反而还要搭上楚怜的闺誉。
王后攒紧拳，心中亦是后悔非常，她当初该管教好楚怜这张嘴的，真是什么都敢说，如今她竟被楚湛抓住了把柄，也要看着他的脸色行事了。一看到楚湛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王后便气的牙牙痒。
“那太子想如何？”王后问道。
楚湛手指叩了叩轮椅扶手，道：“此时不在于孤如何想，而在于娘娘怎么想。”他自是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逼得太紧，反而会惹得狗急跳墙。他与王后之间的恩怨还未到那一步，没必要现在就撕破脸来。
王后见他给了台阶，虽心中不愿，但也只好顺着往下走，点了点头，道：“太子妃推怜儿下水之事许是误会，当时人多眼杂的，许是怜儿自己不小心跌下去了也说不定。”
听了这话，楚湛算是勉强满意了，唇间勾起一抹笑，这次竟带了些欢畅淋漓的快意，道：“娘娘说的是，只是楚怜是该好好管教了。孤虽与她非是同胞，但作为兄长也希望她能走上正途。”
王后咬牙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本宫会罚她在自个儿宫中面壁思过四日，抄写《女诫》五遍。”
楚湛也懒得管她如何罚楚怜，抬手行了个礼，道：“若是娘娘无事，那孤便与太子妃出宫了。”
如今已是暮色渐沉，最后一丝晚霞也即将被黑夜所掩过。但由于整个大殿中气氛太过肃静，侍女们压根不敢随意走动添灯，因此殿中只留了两盏宫灯，散发出澄黄幽幽的烛光，映得光影昏暗。
话已至此，她便是再想留也留不住了，王后只好点头道：“去吧。”
顾如霜福了福身子对着王后行了个礼，似是如临大赦一般，转过身对楚湛低声道：“殿下，走吧。”她现在简直迫不及待想出这金云殿。她宁愿回太子府待着也不愿在这多停留一刻了。
楚湛斜乜了她一眼，好以整暇地往椅背一靠，淡淡道：“你来推。”他连晚膳都未用便进宫来了，如此一来，使唤一番顾如霜倒也未尝不可。
顾如霜一想，多亏了楚湛来救她，她才能得以脱身。如此一来，楚湛倒也算是她的恩人，虽然这人平日对她不好，可她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推他出去到算是情理之中。于是她生平第一次用十分愉快的心情将双手握上了楚湛的轮椅，推着他往殿门走去。
待见着二人走出了殿门，王后立马从主座上站起，冷哼一声，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侍女，道：“今日之事谁若是说出去了，那便自个儿掂量着该如何活命吧。”
方才之事她算是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可那又如何，这些人生得低贱，而她才是主子。她让她们做什么她们便只能做什么，只要握有权势，那些就算看不起她的人，见了她还不是得低头服小，三跪九叩地行礼。
众女听了，连忙惶恐不已地低下头，齐声道：“是。”
说完这话，王后便一甩云袖，往内殿气冲冲地走去。她今日非得好好说教楚怜一番不可！哪怕心中再瞧不起楚湛，这话岂是能在众人面前说出口的？她自诩算是个聪明的女人，能从后宫诸位夫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国之后，没些手段心计哪能活到现在，可偏这女儿却未继承了她半点脾性，竟连这点气都沉不住。
两人出了金云殿，毕疏正站在一旁等待，他的身侧正站着楚媛和白茶等人。
见他们出来，楚媛忙往前走了两步迎了上来，可她看了眼楚湛，又立即低下头，似乎是有些怕他。她极少与这位兄长见面，因此并不大相熟，一开始心中还存了几分想要接近的心思，奈何楚湛性子冷淡，从不愿与旁人多说话，因此她便也生了退意，如此几年下来倒是有些怕他了。
楚媛立马朝着楚湛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眉眼温和柔顺，却低着头并不敢看他。少女柔和的声音响起，似是一阵东风吹得春花乍开：“太子哥哥。”
楚湛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他这人独来独往惯了，对这几个妹妹印象并不十分深刻，也就楚怜总在他跟前晃来晃去秀存在感。
楚王膝下共有四女，二公主楚云早在三年前便与陈伯侯府的世子成婚，并不时常入宫。三公主楚怜如今年满十七，虽未定下亲事，但是出嫁也就这两年的事。四公主楚昭两年前被丈夫城阳将军府中的小妾闹得不得安生，便自请和离，搬去了一处偏静别院居住，甚少露面。五公主楚媛比楚怜小了半岁，性子却是最为温顺的，从不与人争吵，倒是随了她母亲秦夫人的淡泊性子。
楚湛虽心中厌恶楚怜，可对于楚媛倒是用十分平常的态度对待，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因为他也无法用十分熟稔的语气和这位妹妹家长里短。于是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声音虽有些生硬，但总算没那么冷淡了：“你也回去吧，莫要让秦夫人担心。”
楚媛听了他的话，面色顿时一热，心中有些淡淡欢喜越来越膨大，竟似要溢出胸腔了一般。她幼时看着宫宴上那些官家子弟中兄妹间言笑晏晏的场景，总会艳羡不已，若是她也有个兄长该有多好。所以楚湛的出现，是令她十分欣喜的。不过这份欣喜只能掩藏在心中，因为她发现这位兄长并不喜欢被人缠着，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段距离，生怕越界之后会让楚湛厌恶自己。
如今只因为楚湛一句下意识的关心，她便也能兴高采烈起来。
楚怜点了点头，又看向顾如霜，一双杏眸弯弯如月，道：“嫂嫂无事便好，那媛儿先回去了。”
顾如霜见她看着自己，连忙勾起一抹笑点了点头，道：“你好好休息，我们也该出宫了。”
楚媛见着这两人，心里当真是越来越满意。太子妃嫂嫂生得这般花容月貌，脾气也不错，若是能把她这冷心肠的兄长化为绕指柔那便更好了。两人容貌这般登对，她甚至能想象出将来自己的小侄子该生得如何粉雕玉琢了。
一想到这儿，楚媛便觉得双颊更热了，所幸如今天色已是昏暗，晕黄烛光下倒也瞧不清她的脸色。于是她立马转过身，往提起裙子往自己的寝宫走去。身后的侍女小跑两步，也随着自己主子走去。
待主仆二人的渐远，顾如霜方后知后觉地问道：“如今宫门怕是落锁了，我们该怎么出去？”
楚湛偏过头看着顾如霜，却见她柳眉微蹙，似乎真是在思索此事，那模样十分真挚，带着淡淡的担忧。他瞧着她这娇憨模样，心中却有些想笑，但太子殿下向来形不露色，于是他盯着顾如霜，剑眉一挑，喊道：“毕疏。”
毕疏听见他喊自己，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块鎏金铜牌，对顾如霜笑了笑，道：“娘娘不必担心，这是王上御赐令牌，可出入宫门无阻。”
顾如霜听了这话，不自在地垂下头摸了摸鼻子，却见楚湛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那双凤眸在烛光下映上了淡淡金辉，看上去十分漂亮，可无时无刻不在透露出一种你怎么这么傻的嘲讽意味。
也是，人家是男主嘛，要什么没有，她还真是问了个傻问题。顾如霜索性抬起头不再看他，嘴巴微微一撅，看上去像是在赌气一般。
楚湛见状，倒也不在看她，心中却觉得有盎然生机一般，怡然自得地转动起手上的扳指。
倒真是像个小孩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