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军队来说制器大师并不是什么不得了人物。
他们铸造的兵器固然锋利耐用却需耗费太长工时工费也高的离谱相较于廉价又便于获得的寻常兵刃他们更惯于使用后者。
纵有将官对兵器有特殊嗜好的也鲜有人舍得将制器大师所造的兵器用于战场拼杀。
但于杀手而言却截然相反。
他们得钱容易又不乏耐心更重要的是许多时候一把趁手的好兵器真的能帮他们杀出重围逃出升天。
顾落尘出生时李二刀早已“金盆洗手”但没见过并不等于没听过。
“我师父曾用一个承诺跟你换了一把弯刀。”
“要寻人为何不用那承诺?”
盯着李二刀的右手看了半天确认他一准儿是师父提起过的那个天生六指却因与人赌技落败自断一指的巧手铁匠一直站在旁边未发一言的顾落尘突然跟他问了一句。
在顾落尘想来若一个人肯花费二十年光阴找寻另一个人这世上便不可能还有什么是他不舍得了才是。
摄天门的承诺固然金贵但与二十年光阴相比还是略有逊色。
“水灾凶猛绝仙人所赠令牌未能存留。”
弯刀并不是中原人惯用的兵器。
李二刀制器几十年也只做过一单弯刀生意。
天寒刀。
摄天门门主的成名之器曾于十几年前助其于千军万马的围堵中取了主将首级。
摄天门自此声名鹊起成为杀手界人人仰望的存在。
顾落尘的师父也因此得了个“绝仙人”的称号。
皇子摄天门人巨贾沈家还有一个让这三人本能护在身后让他根本不敢猜测身份的妙手神医。
李二刀觉得自己许是知道的太多了。
他有些怕怕自己像父亲一样因为知道了太多不该自己知道的事而死于非命。
制器师是一种高危行业。
尤其是手艺了得曾为一些大人物秘制过兵器的制器师。
他不想死。
他想找到妻儿从此跟她们过平静日子安稳终老。
“‘碎九刀’已于二十年前死于水灾。”
“其妻燕娘与沈家铁匠李二刀日久生情于隆庆九年成婚。”
观察能力是好商人的必备能力。
一直站在旁边未发一眼的沈鸿雪突然出声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了在场所有人的为难。
对翎钧来说有沈家“监管”李二刀必然会安守本分不敢对外宣扬佩剑的秘密。
于顾落尘而言有沈家“关照”李二刀定然不会行踪不定秘制和修补武器都变得简单易行。
在李二刀想来有沈家“保护”作为其盟友的皇子和摄天门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会与李二刀为难他与妻儿的生命安全都可以得到保障。
当然最大的得益者是沈家。
养李二刀这么个声名在外却需要低调行事的制器师沈家完全不用担心他会被别人拉拢。
在这一把正品“碎九刀”兵器千金也难换的年代不说多就算他一个月只能铸一把兵器一年里也至少能为沈家带来近万两黄金的稳定收益!
龙生龙凤生凤狐狸的崽子会刨坑!
古人诚不欺我!
睨了一眼一脸和煦笑容的沈鸿雪柳轻心不禁在心里这般默念了一句。
还好沈家是她的后台不是对手不然以她的这点儿小脑瓜儿岂不是要被人剥皮抽筋割肉卖了还在感恩戴德的帮人数钱?
“李二刀谢雪少爷成全!”
院子里只有三个男人。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摄天门人剩下的那个肯定就是孙姓婆子说的那位被称为“雪少爷”的沈家少爷了。
李二刀态度恭敬的上前一步朝沈鸿雪行了一个拜礼。
灾年人命比粮贱。
莫说是带孩子的仆妇便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也鲜有人愿意收留。
沈家收留他妻儿还教他儿子走商在李二刀看来单是这份恩情便足够他为沈家一辈子当牛做马。
现在沈家少爷更是为了保全他性命主动向盟友表明沈家态度他……
“今晚你去西院跟老王挤一挤。”
“咱们明早出发回沈家。”
为避免夜长梦多沈鸿雪决定先回一趟沈家。
待安置好了李二刀他再骑快马翻回来然后在良医坊一直待到出了正月。
索性沈家有家规家中子弟须出了正月才能随商队外出行走他又得了祖父特赦可以腻在这里陪柳轻心“过年”。
就算他把李二刀送回去安置好再出门想必也没人敢拦他。
“燕娘等了你二十年。”
“也找了你二十年。”
“人生在世六十花甲七十古稀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个二十年罢了。”
“她爱你至深你爱她亦深我舍上几天早送你回去跟她团圆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感觉到柳轻心的目光沈鸿雪本能回头便看见了她略带戏谑的坏笑。
谁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偏就喜欢柳轻心这般才华与德行并重可爱里又带着些许小狡猾的姑娘!
他做事她能明因由。
她说话他能辨真伪。
谁都不需努力迁就谁都不需委屈。
这样的相处该是有多幸福自在?
翎钧你这混蛋何其有幸!
……
着下人带李二刀去了西院歇息柳轻心便坐回了秋千上面。
依翎钧计算李素该在今天晌午之前带上“薄礼”来表达德平伯府的友善态度介时她这个主角儿可不能“失了礼数”。
当然翎钧所谓的礼数跟寻常人说的礼数有些不那么一样。
救人她手到擒来。
害人她不是不能只是有些下不去手。
罢了索性只是吓唬下来人让对方觉得她不是团能任人揉圆搓扁的软泥又不是致人死地总也不违背她向师门发下的誓言的不是?
为了翎钧为了他们以后的生活能平静安顺值了!
突然一道黑影自墙头落下。
沈鸿雪先一步拔剑翎钧也本能的将柳轻心护在了身后。
顾落尘没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掌柜。”
来人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眉心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色红如血。
他显然对称呼顾落尘“掌柜”这事儿还有些不适唇瓣噏动数次才费力的把这个词儿挤了出来。
“说。”
顾落尘头也未抬继续蹲在地上拿骨肉逗嗷呜转圈。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远不及正在跟他玩耍的狼崽子要紧。
“那头猪招认了一些有用消息。”
没有在拜见顾落尘时单膝跪地的行礼本就让少年浑身不适。
此时这种他脖颈所处高于顾落尘最方便被弯刀割喉的危险角度更是让他紧张的浑身紧绷。
豆大的汗粒自少年的额头溢出顺着脸颊奔流直下在带着潮气的冷风里凝成了一道泛着珠光白的晶莹。
“说。”
顾落尘不愿与人废话。
除与柳轻心斗嘴他只会用最精简的字句跟旁人交流。
柳轻心常笑着打趣他当自己的言语是一字千金他只是笑笑告诉她一字许不值千金但一诺却远胜千金。
少年犹豫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下在场的其他人。
他不敢违背顾落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在必要时候将不该知情的人灭口。
“事主面前无需隐瞒。”
身为摄天门门主顾落尘又怎会不知他的手下是怎么个想法?
他抬了下眸子给了少年一个让其毛骨悚然的冷淡目光。
他不许有人威胁柳轻心性命亦不能接受有人做出令她伤心之事所以他看了少年一眼让少年明白自己的态度以及他该有怎样的立场。
依摄天门规矩审问出来的秘密归事主和摄天门共享。
而前一日翎钧刚刚替柳轻心支付了他报酬。
柳轻心是事主在场诸人皆与她关系密切她既没有念头要回避什么人顾落尘自然没必要也不愿意当那招她不喜的恶人。
“那头猪表示他手里有一本贿赂朝中官员的暗帐。”
“希望能用那本暗帐跟掌柜换个痛快。”
对胖子少年显然全无好感。
若不是怕耽误生意惹自家门主不悦他定不会给胖子这个与顾落尘讨价还价的机会。
“三千两。”
顾落尘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骨头丢给了已经跟他周旋了半天的嗷呜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把目光落到了翎钧身上。
“黄金。”
稍稍犹豫了一下顾落尘缓缓的吐出了这次交易的计量单位。
“之前内容不变。”
“成交。”
用三千两黄金买诸多朝中大员的把柄纵是傻子也能算出这是个包赚不赔的生意。
翎钧毫不犹豫的应下顾落尘的开价扭头看向了站在他旁边的沈鸿雪。
“我着急过来没带这么多借我一千两五天内还你。”
翎钧的家底并不比沈家浅薄太多。
区别只是他只做西北生意趟趟暴利沈家却是来着不拒什么生意都有涉猎。
“日利三分利上添利或账本抄我一份。”
翎钧要的是对朝中势力的威吓。
沈鸿雪所求的却是可供收买的朝中势力名单及所需价码。
便是诸天神佛收了凡人香火都会对一些事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是早已对别人伸过手吃馋了嘴的人?
于沈家这账册可争取更多官营授权和采买于柳轻心这账册可为她争取到更多本不敢奢望的支持和拥护……
不论翎钧怎么言辞恳切怎么信誓旦旦沈鸿雪始终更相信自己或者说更相信财可通神的祖训。
“你想要抄去便是。”
谁的钱也不知大风吹来的。
翎钧的收益固然多为暴利但风险也同样异于寻常。
他大方仅仅只对柳轻心一人因为他觉得她值得。
“但丑话说在前头。”
“有碍国计民生的生意不可伸手。”
翎钧觉得自己没必要把暗帐独占。
以沈家的精明和对柳轻心的在意那本即将到手的暗帐极有可能为他家娘子在燕京立下无人能撼动的坚墙。
人力有穷时。
他再怎么谨慎周密也成不了三头六臂的神佛纵能拼尽全力不惜遍体鳞伤的为她当下四面明枪也无力为她防备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八方暗箭。
但沈家能。
或者说沈家的手段能。
“钱是好东西。”
“但也得有命赚有命花才好。”
“沈家从商几百年这个道理还是懂得。”
沈鸿雪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里摸出了一张价值千金的交子递给了翎钧“欠条就不用了索性你使人送去沈家的彩礼也不止一千两黄金至多就是我让爷爷把彩礼扣下妹子不嫁了。”
对翎钧沈鸿雪总是本能的带出敌意。
只不过这种敌意在大多时候都只是过过嘴瘾并不会真的跟翎钧刀剑相向。
他希望柳轻心幸福而翎钧恰好能给她这种幸福。
所以他宁可自己委屈抑郁也绝不会做出伤害翎钧给柳轻心的未来买下祸根的蠢事。
“别闹!”
“儿子她都给我生了沈家说不嫁就能不嫁了?”
“若沈家老爷子恼我觉得我先斩后奏没给他老人家面子我上门请罪便是哪有长辈会不讲道理的压着人家妻儿不给的!”
翎钧笑着抽走沈鸿雪递来的交子又从自己衣袖里摸了两张出来一并交到了顾落尘手上。
人老精鬼老灵。
沈家老爷子“人精”般的存在。
若当真被人挑拨成南墙他还不得撞得头破血流?
这种又硬又冷的南墙他才不会傻到自己作死的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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