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李素带了李七和李铭遣来观察他的老者捧了十几样礼物出现在了小镇的入口。
负责照看草棚的姜嫂正满脸嫌弃的走在他们前面。
德平伯府的一窝子狐狸真就是没一个不讨人嫌的。
想找到翎钧和柳轻心却不肯老老实实地开口打听只怂恿了一群兵将来把草棚里的吃食胡吃海塞了个干净硬逼着她提前回镇子里支取食材而他们就那么没事儿人似的不近不远的跟着!
要不是早得了翎钧吩咐知他们定会来这么一出儿损招她一准儿得把李素那狐狸崽子给骂个狗血喷头!
出身将帅世家的姜嫂虽不像她兄弟般有令人惊艳的武技傍身但体力却是半点儿都不比寻常男子差。
她两手空空带着大包小包在手的李素等人在镇子里兜了三圈儿直待他们气喘如牛汗湿了里衣才笑着拐进了通往良医坊的巷子去跟翎钧复命。
无论是哪里的冬天冷都是不可忤逆的。
想着因疾走而汗流浃背的李素等人很快就要站在良医坊的过堂风里瑟瑟发抖姜嫂的笑容便本能的更灿烂了几分。
活该。
待她换上干爽衣裳瞧他们抖成筛子还得硬着头皮示好那情景真是只想一想就解气得紧!
……
依着翎钧吩咐算自己娘子早该回来却迟迟不见人影。
实在急不住的车夫老王索性出了院门。
他打算再等半刻。
若半刻钟后姜嫂还没回来他就抄上家伙去草棚那边儿找寻。
若让他瞧见那姓李的崽子敢给他家娘子为难他便是拼上这条命不要也得掐下他的头来给他家娘子出气!
他不是权势傍身的翎钧。
不是武技超群的顾落尘。
更不是财可通神的沈鸿雪。
但他是她的夫是为了她可以连性命都不要的“王疯子”!
“夫人遣你办事儿?”
拐进巷子穿过热闹的流水席姜嫂一眼便瞧见了蹲在良医坊门口时不时抬头远望的车夫老王。
抬头看了下已近正中的日头姜嫂本能的拧紧了眉头。
眼见着就该晌午了这货不在西院儿待着给马匹准备午料跑来门口蹲着作甚?
难不成是计划有变?
“没事儿。”
“刚给马添完料显得慌出来活动下筋骨。”
车夫老王并不是个喜欢把情爱和关心挂在嘴上的人。
见姜嫂平安无事他笑着起身顺势活动了腿脚。
有些操心告诉给姜嫂知道也并不会稀薄半分与其让姜嫂陪着他提心吊胆他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背着。
在他想来男人本就该顶天立地做那个为珍爱之人遮风挡雨的斗笠。
虽然他只是个没有财帛权势的寻常人但做他的女人就该仰起头只瞧见晴空万里侧过耳只听闻春风和煦半点儿都不遭闲言碎语寸毫都不受折辱委屈。
“鸟儿喂了么?”
姜嫂从不把信鹰称呼为鹰。
在她的概念里所有被驯化不再自由的翱翔天际的鹰都不能再被称其为鹰。
它们只是另一种样式的鸽子只不过比鸽子多了尖锐的喙和锋利的爪仅此而已。
“没。”
车夫老王往姜嫂身边凑了凑伸手帮她把额角的碎发抹到了耳后。
“顾掌柜觉得好玩儿跟三爷借去耍几天。”
“这几天都不用咱们操心。”
抬头见李素一行已跟过拐弯正拧眉犹豫该怎么不引人注意的穿过流水席车夫老王不禁露出了了然的笑来。
“调皮。”
伸手往姜嫂的鼻子上轻刮一下。
车夫老王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宠溺宛然他们尚处竹马青梅年纪两小无猜般幼稚里暗藏倾慕心喜。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动手动脚。”
“不害臊。”
被车夫老王的亲昵举动羞了个满脸通红姜嫂嗔怪的埋怨了他一句伸手往他的肩上轻捶了一下。
没人时这般闹腾也就罢了。
这当着上百号人的面儿呢这冤家以后可让她如何做人!
……
跟车夫老王交待好该给草棚那边补给多少食材姜嫂便转身进了后院。
鱼儿已经来了。
她这负责打窝子的人自然该跟翎钧支应一声儿让他准备收网。
对李家这设计坑害姜老将军夫妇的主谋姜嫂是深恶痛绝的。
在她想来幼时曾跟在姜老将军身边得姜家护佑荫庇的翎钧也该跟她相同想法。
虽然彼时她身居江南照料患病的姜老夫人和年幼的姜如松没机会与翎钧产生过多交集但她相信人心总是肉长的翎钧纵是有隆庆皇帝的血脉天生便传承了帝王的冷血和绝情却也分对什么人来说。
至少从目前来看翎钧对姜老将军夫妇还是颇念旧情的。
“人来了三爷。”
按规矩姜嫂是柳轻心雇来的下人该称呼翎钧一声老爷。
但前一日翎钧特意交待让她以“三爷”这个称呼来唤他。
一来这么称呼不存在高她一等的意思不会让身为她父亲的姜老将军尴尬。
二来这么称呼可以表明她的立场让某些图谋不轨的人以为姜家人受他荫庇从而不敢再与姜老将军和老夫人为难。
姜如柏坐镇西北大营。
姜如松统领神机营。
于理两子各执重权两老的安全该不成问题。
可那两人终究是一个过于耿直一个仍是孩子心性而且鞭长莫及。
翎钧轻轻的点了点头算了应了姜嫂右拳紧握目光却始终未离开他和柳轻心对弈的棋盘。
论心性姜嫂虽比姜如松略好但比起她的同胞哥哥姜如柏还是颇多不足。
他使她去给李素“引路”她却挟私报复自作主张的带了人在镇子里瞎转。
这件事终究会传到德平伯李铭耳中去。
以德平伯李铭的谨慎定不会把她的这般做法归结为他的授意而非姜嫂的任性而为……
若李铭因她的这番胡闹对他产生了疑虑甚至猜忌他之前的所有谋划努力和柳轻心的所有隐忍委屈都将付之东流!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机关算计处处谨慎半点儿把柄也未落在敌人手里如今却要冒着被自己人断送的风险!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若不是姜老将军的女儿此时定已人头落地!”
在心中暗骂两句翎钧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今纵是谋划已经有了瑕疵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索性我只是个乡野出身的刁蛮女人。”
“你当你的好人与伯乐。”
“恶人我来。”
知翎钧心中忧虑何事却不肯说出来让自己担心。
柳轻心顿感暖意盎然。
她笑着落下手中黑子封死了位于棋盘一角的翎钧将成的“大龙”然后眉眼弯弯的伸手不紧不慢的捡走了翎钧被吃掉的数枚白子。
“这李铭向来做事恶毒。”
“我不想你与他结怨。”
柳轻心的围棋是翎钧教的。
这眼见着她就要有“青出于蓝”的迹象翎钧非但不恼反开心的勾起了唇角。
棋通百事。
若柳轻心能将棋艺练得精湛自其中得益可不仅仅是她心心念念的医术。
要知道想当年姜老将军可是仅就着一副围棋教会了他用兵之术他的父皇隆庆皇帝更是只用了一副围棋教会了他诸多谋略让他得以在人心似墨的宫闱之中得以保命!
细想来他一直心存嫌隙的父皇似乎是教过他不少东西的。
只是……
罢了眼下谋划要紧想这些无聊旧事作甚!
“我何时说过要与德平伯结怨?”
不紧不慢的捡完白子柳轻心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向了翎钧。
“若你是李铭。”
“你是希望翎钧身边的女人是个极难揣摩心意的‘人精’还是个只要给些好处就有望拉拢收买的愚蠢村妇?”
寻常人鲜有愿被评价为蠢笨之徒的。
但真正聪明的人却大都喜欢扮猪吃虎。
柳轻心才不在意德平伯李铭会在背地里怎么讥笑她她要的只是翎钧心愿得偿她和小宝能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可又有几人细想过那些死于算计的有几个不是“聪明人”?
“好罢。”
“你想怎么做?”
翎钧知道柳轻心是对的。
由她来替姜嫂的胡闹背锅是当下里最简洁易行被识破风险最低的办法。
让他家万般好的娘子去扮成“傻子”固然会让他心有不甘可在这箭在弦上的要紧时刻他还有别的选择么?
他只有妥协。
只能低头。
只可记住今日之耻待来日将德平伯府连根拔起之时为他家娘子正名!
“计划这种东西哪里赶得上变化迅速。”
“你只消记得过会儿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怎么闹都是假装的就足足够了。”
柳轻心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棋盘努了努嘴示意翎钧该他落子了。
“至于姜嫂。”
“你不需担心。”
“她只是太感情用事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说到这里柳轻心稍稍停顿了一下。
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把目光落到了翎钧的脸上。
“很久以前曾有一位伯伯这样教导过我。”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知人善用是一门非常了不起的学问。”
柳轻心的话让颇有些急躁懊恼的翎钧蓦地沉默了下来。
少顷他也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与柳轻心四目相对。
“你说的这位伯伯是柳家人么?”
“可否帮我引见?”
一个能有这样见解的人定不是平凡之辈。
时逢用人之际翎钧自然希望能把这样的人招揽到自己身边。
没有人能单打独斗的胜过盘根错节的士族利益集团。
连他即将算计的德平伯府这已然让他如鲠在喉数年的存在也不过是这庞然大物上的一个细小铁环。
要撼动甚至瓦解整个集团莫说是他便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他的父皇怕也不敢妄下海口。
长此以往大明朝将不再是朱家的大明朝而是各种跳梁小丑的皮影戏台。
因此他需要一个可靠的军师来帮他谋划帮他走出整团迷雾。
“那位伯伯已仙逝多年了。”
原本柳轻心只是打算借用一下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伯伯的话教训一下翎钧。
却不料他竟半点儿都不客气的跟自己问起了说这话的人的下落。
莫说她压根儿就不知道那位顾伯伯到底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就算知道她也不可能夸越千年回到未来去把那位顾伯伯给他拖来大明朝啊!
“自古英才遭天妒。”
“可惜。”
“可惜。”
听已无可能找到那位贤士翎钧不禁遗憾的叹了口气。
逝者已矣他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轻言放弃的人。
既然没有外力可以倚仗那便奋力向前自己踩一条路出来。
这般想着翎钧不自觉的用力的点了点头。
……
闲茶无味。
落子有声。
棋局中的一方天地降龙伏虎竟渐渐的帮翎钧重新安稳了心神。
“夫人外边有三个当兵的求见老爷。”
前来通报的是负责今日前堂值守的婆子。
见她家老爷正在与夫人下棋不敢叨扰又恐误事便索性硬着头皮靠近柳轻心用尽可能小的声音跟她通禀了一声。
“嗯让他们进来一边儿候着罢。”
“有什么事儿等老爷陪我下完了这局棋再说不迟。”
柳轻心头也未抬像是压根儿就不欢迎这突然到来影响了她玩耍的客人。
“大过年的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跑来别人家拜访这些人可真是讨厌的紧!”
“等等!”
“我要悔棋!”
“刚才那个子儿我放错了地方才被你吃了这一大片!”
“不算!”
“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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