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听来沈鸿雪的要求都不能算过分。
但于皇家人而言要实现却难如登天。
皇位竞逐攀附联合掣肘平衡。
莫说有朝一日翎钧有望荣登大宝柳轻心这商贾出身的皇后会成为他的拖累。
纵只做个闲散王爷这后院之争恐也非她一人之力能料理妥善。
权力永远伴随诸多诱惑。
再多的坚定和眷顾也终会被花样繁多的阴谋淹没。
“这世上从不乏赌咒发誓之人。”
“心若不在誓言又有何用?”
翎钧没用凿凿言辞对沈鸿雪保证自己定不负柳轻心。
他只是唇角微扬深深的吸了口气把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轻心我不会用好听的誓言诓你骗你。”
“山盟海誓至死不渝从来都是承诺的人多兑现的人寥寥无几。”
“权力地位财富这些胜时有败时无的东西我许给你你怕是也瞧不上。”
翎钧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到了柳轻心面前抬起双手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肩上与她四目相对。
“这世上全归我一人所有左右的东西只有我的命现在我把它交你保管你说留我就活你说弃我便死。”
“我不求你做那条与我相濡以沫的鱼。”
“我只盼我死之日你仍立于我身侧待我死后你再转身离去忘我于江湖。”
“那怎么行?”
面对这样的表白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柳轻心唇瓣轻抿本能的红了眼眶。
“跟一个大夫说让她眼睁睁的瞧着你死。”
“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太自以为是了么?”
总有人说爱情这东西来时疾风骤雨去时毫无声息。
其实不然。
在与翎钧相遇之前柳轻心从未经历爱情也从不相信爱情。
在与翎钧相遇之后她才真正明白是怎样一种让人不可推拒的力量支撑着她的恩师孤独的过完了半生。
若有朝一日翎钧当真离她远去她该也会如她老师般微笑着给他祝福安静的抱着记忆里的美好安守余生的罢?
就像她老师说的那样。
爱一个人便是盼着他好。
他笑你便开心。
他哭你便难过。
他爱不爱你与你爱不爱他本就全无干系他要留是你们缘当如此他要走你凭什么不予成全?
放过他何尝不是放过自己呢……
潮湿的风夹杂着新年的寒冷和烟火燃尽后的尘末在院子的正中打了一个小卷儿。
沈鸿雪突然觉得此时此景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他放不下柳轻心。
但他必须放下只能放下。
……
燕京德平伯府。
得知外孙女儿静儿竟巧合的搭上了麦子公公这条“大船”德平伯李铭的心便如狂风中的海面般波涛汹涌了起来。
原本他打算把静儿嫁给三皇子朱翎钧用联姻为德平伯府再找一堵坚实的墙。
怎料朱翎钧根本不买他的帐毫不客气的推拒了他的示好不说还在宫宴上弄了一出“为江山社稷献身被迫迎娶平民女子”的戏码让他颜面尽失。
宫宴结束后不死心的他找上了二皇子朱翎铃。
不想朱翎铃竟以孝悌有度婚配当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由把绣球踢给了隆庆皇帝。
德平伯李铭一向精明。
若说三皇子朱翎钧是因大皇子朱翎釴的昔日恶举对德平伯府恨之入骨不肯接受联姻倒也罢了。
这二皇子朱翎铃整日跟在朱翎釴身边溜须拍马的人为什么要拒绝呢?
答案显而易见。
朱翎釴的“叛乱”使德平伯府处境尴尬。
之后一些晚辈的胡闹更让这尴尬处境雪上加霜让隆庆皇帝对德平伯府有了芥蒂。
二皇子朱翎铃这向来没什么骨气的墙头草不想“以身犯险”!
“来跟外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德平伯李铭坐在榻上微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坐。
他鲜少对家中晚辈亲切连嫡出的子女都不例外。
“麦子公公的牌子是怎么到了你手上的静儿丫头?”
此时的李铭更像是个和蔼的老人而非令家中晚辈胆寒的一家之主。
“静儿跟着姐姐在花园里赏花。”
“麦子公公走得着急不小心撞到了姐姐。”
静儿的话说得很委婉。
至少在旁人听来她绝无给什么人使坏的心思。
“姐姐很生气踢了麦子公公一脚。”
“静儿觉得他可怜就跟姐姐劝阻姐姐宽宏没再与他计较只一个人去寻娘娘叙旧了。”
宽宏。
这个像是称赞的词儿用在不同的地方效果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若前日被踢的只是个普通小太监德平伯李铭定不会追究这词儿的内涵。
但不巧被踢的是麦子公公。
隆庆皇帝身边最能左右其心情的人。
“这牌子是麦子公公给你的谢礼?”
德平伯李铭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伸手拈起自己的茶杯送到了静儿的手里示意她喝些茶水润喉。
距离软榻约莫十步远处之前那嚣张跋扈的女孩正在瑟瑟发抖。
她是李铭次子平妻所生的三女名唤雪雁她的母亲是兵部尚书程向前的妹妹她的姨母是隆庆皇帝的贵人年前刚被确诊有孕。
“姐姐怕静儿没见过市面言辞有失惹娘娘不快。”
“留静儿在花园等候。”
德平伯李铭的举动让静儿有些受宠若惊。
她小心翼翼的接了茶杯低头浅浅的啜了一小口。
“麦子公公觉得天寒地冻让静儿在花园里杵着易招人闲话。”
“奈何事务繁忙无暇寻地方安置静儿只得将自己的牌子暂借静儿使用让静儿得以出宫回府。”
“这牌子是需要还的外公。”
“麦子公公说待静儿回了府里只消将这牌子交给能在宫里行走的兄长叔伯他们自会帮静儿完璧归赵。”
静儿没有说谎。
她知道在德平伯李铭的眼里她的那点儿没见过几分市面的小机灵根本不够看。
面子这种东西一不好吃二不能穿要来何用?
静儿这毫不掺假的话让德平伯李铭稍稍滞愣了一下。
在隆庆皇帝身边做了几十年事的麦子公公从不与人结怨也从不帮人立威。
但他今日之举却是……
论样貌静儿这丫头像李妙儿一样毫无出彩之处。
等等。
李妙儿。
德平伯李铭跳下软榻眯起眼睛缓缓后退。
他那带着些许灼热的目光让僵在软榻上不知该做什么的静儿如坐针毡。
像。
真像。
这丫头简直就是一个就是一个翻版的出阁前的李妙儿!
还好朱翎钧和朱翎铃都拒绝了他。
不然他岂不是要浪费了这样的绝世好牌!
“静儿丫头你见过陛下么?”
深深的吸了口气德平伯李铭的脸上重新凝聚了笑容。
他走近静儿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以示亲昵。
德平伯李铭的态度让静儿的心蓦地一沉。
她还年轻。
她的未来该与年纪相仿的皇子或官家公子系在一起执手偕老举案齐眉而不是……而不是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每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生怕哪一天他突然寿终正寝自己就从此失了依靠!
但是她不敢说。
确切的说是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陛下乃天命所托之体岂是静儿这般身份的人能见的。”
静儿轻轻的抿了下唇瓣试图用比较含蓄的方式推拒李铭的谋划。
“而且……”
“从今天开始你的小名儿就叫妙儿。”
“你母亲与你姨母自幼关系交好自她死后就搬回了德平伯府居住日日为她念经超度。”
“生你那日你母亲梦到了你姨母。”
“醒来后就生下了你。”
李铭决定的事从不会给人机会拒绝。
他像是全没听到静儿的推拒微笑着给她编造了新的身世。
“你与你姨母一样倔强任稳婆怎么拍打都不肯哭。”
“你母亲突发奇想喊了你一声‘妙儿’你便突然哭了起来。”
“你父亲迂腐不肯让你冲撞你姨母的名讳便给你取名端木静小字妙儿。”
隆庆皇帝是个念旧的人。
李妙儿是他永远都无法弃之不顾的软肋没有之一。
德平伯李铭打算找个机会让静儿与隆庆皇帝巧遇。
当然巧遇之前她必须学会李妙儿擅长的一切以及如何恰如其分的扮演李妙儿。
“妙儿谨遵外公安排。”
在德平伯府不听话的人只有两种下场。
死。
生不如死。
静儿不想要这两种下场中的任意一样所以她选择了听话。
虽然她极不愿成为德平伯李铭的筹码但比起成为筹码她更畏惧死亡。
“好孩子。”
见静儿选择认命德平伯李铭满意的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我会让人给你安排教习。”
“宫里的规矩你不需要学。”
“但琴和棋必须研习通透。”
跟静儿交待完德平伯李铭缓缓抬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已吓得手足无措的雪雁。
“你回去收拾下细软。”
“明天我着人送你出京。”
府中女子皆被李铭视为筹码。
这雪雁得罪了麦子公公再留在燕京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不留在燕京并不等于全无价值。
年前时候他曾答应江南大营主事嫁一个外孙女儿给他弟弟做嫡妻。
原本他打算用静儿来实现这笔联姻交易。
可现在静儿有了更大价值……
用一个嫡出的孙女儿换一个外孙女儿这种明显能与德平伯府关系更进一步的交易那江南大营的主事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会拒绝!
……
“急报!”
“老爷南边儿来的急报!”
未及李铭唤下人进门德平伯府的管家就一路小跑的冲进了他的书房。
他的手里掐着一封用墨汁涂黑了封皮蜡封严密的信函。
在德平伯府这种信函相当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任何人不得阻拦。
黑色信函的出现让李铭不悦的拧紧了眉头。
近些时候他烦死了这种黑色封皮的信函。
不论是东北大营来的还是江南大营来的总也没什么好消息!
“你们两个先下去罢!”
李铭从不在女眷在的时候读这种机密信件。
他一直将女子视为工具拉拢人心窃取消息挑拨离间自然不会给别人机会把这些手段用在他自己身上。
“谁送来的?”
待两个丫头离开脚步渐远李铭才缓缓抬头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管家。
“廿七。”
管家是个忠心而不多话的人。
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几年仍活得如此波澜不惊。
“廿七?”
在德平伯李铭的印象里李素这个极少得他关注的庶子并不是个会招惹麻烦的存在。
之前将他自东北大营调往江南大营也是因为他极适合成为眼线。
以李素的性子……若非事情严重到了非自己决断不可是绝无可能让贴身跟班给自己送这么一封信来的……
“是廿七老爷。”
管家没有抬头。
主子不吩咐让看的东西不看。
主子问询的事情用最简洁明了的答案回复。
“让他来书房。”
李铭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案上捡起一把匕首裁开封皮从里面抽出了信函。
希望不要是坏消息。
就算是坏消息也要是在静儿得隆庆皇帝宠幸之前能硬拖死扛的坏消息。
他不想输。
他不想自己辛苦码放数年才建造起来的权力之墙只因一着不慎的落子而坍塌殆尽。
烂泥终究是烂泥勉力扶上墙去也只会害人害己。
想到这里李铭用力的嗬了一声将一口唾沫吐到了被他铺在地上做蹭泥布的翎釴画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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