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面的阴暗简陋不同,这个小小的房间布置得非常舒适。虽然没有窗,空气却并不显得沉闷,外面的沙尘干燥和炎热都没能漏进半分。四壁都是明净的银白,像是某种金属,让阿尔茜怀疑他们事实上是在一条飞船的内部。
这里也一样没有桌椅,但地面上铺着色彩艳丽,厚实又柔软的毯子,矮脚的长几上摆着酒壶和酒杯,倒出来的酒清澈芬芳,并没有他们之前闻到的那种臭味。
而接待他们的人自称班克鲁,来自布纳星。当尼亚诚实地表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星球,班克鲁也只是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
他笑起来让阿尔茜不忍直视——嘴太大了,笑开时简直像是整个头裂成了两半。
布纳星人的长相实在难以恭维,即使是在被伯特伦洗脑了无数次“我们要能够接受任何一种文明和任何一个种族,至少不能单凭外表便做出判断”之后,那像是被搓圆了一点的青蛙或鲶鱼的脸,灰扑扑的粗糙皮肤,粗短的四肢和圆滚滚的身体大概也只有看惯了各种更加怪异的恶魔的尼亚能够毫无压力地与之谈笑甚欢。
“布纳是一颗很偏僻的星球。”班克鲁提起自己的故乡时并没有什么怀念的意思,“偏僻,荒凉就像这里的大部分地方一样。但也不是没有一些好东西。”
他显然意有所指,尼亚便笑眯眯地配合着向前倾身。
“您知道,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收集一些旧玩意儿,”他说,“但当然也不会拒绝任何划算的交易。只不过什么是‘好东西’,不同的人可有不同的定义,您总得让我们知道,您想卖的到底是哪一类的好货吧?”
“当然,当然。”班克鲁裂着大嘴,也不再故作神秘。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推到了阿尔茜面前。
在他看来,虽然开口交谈的一直是尼亚,但阿尔茜无疑才是能做出决定也更容易被左右的那一个。
阿尔茜稍稍一愣,脸上立刻便露出了如他所料的惊喜。
“血石?”她说。
毫无装饰的银白金属盒里,黑色软垫上是一颗极小的红色宝石,色泽暗红,甚至有些浑浊,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流动在其中。
她伸出手想要确认——这的确也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之一。
一只手抓住了它的手腕。
“那不是石头。”伊斯开口,语气是与他的浅蓝眼眸如出一辙的冰冷。
若有若无的腥气在盒子被打开的那一刻便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但血石虽以血为名,却只是石头而已,绝不可能像眼前这东西一样,散发出真正的血的味道。
阿尔茜蹙起了眉,抬起的眼中有被欺骗的恼怒。
尼亚似笑非笑地抽了抽鼻子,班克鲁却并没有半分被揭露的慌乱或阴鸷,反而有些诧异地鼓起了他凸出的圆眼睛。
“不然呢?”他反问,“这当然不是真的血石,那玩意儿如今这么小一粒就足够买下一条全新的重型战斗舰,如果您确定想要,我也不是不能想办法给您弄来一点但棘人的血凝成的这种,作为能量源,效果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
阿尔茜控制不住地微微变了脸色——棘人的血?!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厌恶,班克鲁慢吞吞收回了他的“好货”,语气里带点遗憾,又像是在为自己解释:“请别误会,这可不是我弄出来的东西,毕竟棘人们都躲在屏障另一边不知多少年了,这些血石,都是很久之前沙地人制造的,他们那时候简直发了疯但有用的东西,既然已经存在,也总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不是吗?”
尼亚探身按住了他拿着盒子往回收的手,眉梢眼角的笑像画出来的一样。
“您说得对。”他说,“浪费资源是可耻的行为。”
他把阿尔茜拖到一边叽里咕噜,阿尔茜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在尼亚的暗示下,为了讨得她的欢心,班克鲁十分殷勤地叫人抱来了一大堆“旧玩意儿”——一些废弃无用,但还算保持着完整的机械零件。
阿尔茜的眼睛亮了起来,爱不释手地一个个看了又看,不再去理会尼亚与班克鲁的讨价还价,专心地挑挑拣拣,最后豪爽地一挥手,让班克鲁给她全部装起来。
十几年前她是个牧师,十几年后她依然是个牧师。无论大地女神去向了何处,她对她的虔诚至今未改但她对机械的兴趣远大于魔法。
而她看得出来,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对他们有多么巨大的帮助。
最终,他们得到了一大箱的各种零件,三颗鸡蛋大小的“血石”,而尼亚所付出的,只有五块被称为“铍晶”的金属块。
那是他们从梦之茧上那条
海盗船里弄到的,被特别小心地保护着,整整齐齐地码了三箱。这东西在许多世界的价值都相当于燿星界的黄金,因此被当成货币来使用。矮人们拿去研究了很久,发现这种银灰色的金属,虽然韧性强且坚固,但在任何方面都比不上秘银,也没有黄金好看,对它也就失去了兴趣。
尼亚特意让矮人拿这东西给他打了枚戒指,并在“不经意”地露出戒指时观察着班克鲁神情的变化,以此来判断一个精明的商人在自己并不熟悉的环境中该为一批并不属于他的货物付出多少代价。
无论如何,这笔交易,至少在他们满面笑容地向彼此告别,并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时,看起来双方都十分满意。
班克鲁甚至热情地表示他可以派人送货上门——直到伊斯轻而易举地单手提起了那个足有半人高装满了各种金属制品的箱子。
他们并没有再做停留。当他们远离了那片聚居地,又一次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尼亚突然开口:“要打赌吗?”
伊斯面无表情地回他一个字:“不。”。
尼亚悻悻地把他的袍子裹得更紧一点:“到底是谁把你养成了这么无趣的小孩儿!”
哪怕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了许多次,还是忍不住要再说一遍——在艾伦听不到的时候。
他们这会儿正穿过一片低矮的砂岩,风声呜呜咽咽,像从群狼的喉咙里滚出来一般低沉而阴冷,而当黑色的影子鬼魅般扑出,尼亚悠悠地吹了声口哨。
他们被一群沙地人包围在其中。
很难分辨是不是他们之前进入的屋子里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一群,毕竟他们看起来没什么差别,连他们身上那种混合着腥臭的酒气,在聚居地里其他沙地人的身上也不是没有。
他们浑身上下都只有腰间裹了块半黄不白的布,手中的武器简陋得像是自己磨出来的——但这并意味着它们不够锋利。
“留下东西,滚。”
一个左耳下秃了一块的沙地人向他们抬起脏兮兮的连干枯的血迹都没有擦掉的弯刀,低哑的嗓音也像含着砂砾。
伊斯回他一声冷笑,尼亚却在研究着敌人的武器。
达里埃尔的记忆里,苏迦人的武器远比这些只能用于砍杀的金属片要先进但那或许都已随风沙逝去。
被攻击时尼亚心里升起这么点他自觉颇有诗意的感慨,抱着双臂一动不动。黑影挟着风声从他头顶飞过——伊斯甩手就把那个又大又沉的箱子扔了出去。
某种意义上那也的确算是武器,只一击便砸飞了三个敌人,而当其他人试图冲过来拖走箱子,飞身而起的伊斯已经重重地落在了箱子上,在金属的箱面踩出清晰的凹痕。
透明的长刀不知从何处拔出,在红日的光芒下挥开时,像卷起一片血色的风。
“顾前不顾后。”尼亚嘟哝着,回身朝扑向他和阿尔茜的敌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和手中寒光闪烁的匕首。
与他们曾经经历过的战斗相比,这一场伏击简直犹如儿戏。尼亚根本就没怎么动手,伊斯就像阵狂风般卷了回来。
看着他三两下就解决了敌人,尼亚忍不住叉腰叹气:“这也”
炽热的光束在他视线中如闪电般疾掠而过,射向伊斯。
“太弱了。”尼亚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那光束已经消失在阿尔茜抬手拉出的光盾上。
他懒洋洋地扔出匕首,那匕首在空气里转了个弯,蛇一般直窜出去,扎向一直隐藏在砂岩后的敌人。
倒了满地的沙地人,无论伤得多重,都不曾发出一声惨叫,砂岩后骤然响起的那一声,却叫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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