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宫里来人就说了,以后牛家村归了木子,其实对牛家村七十多户人家来说跟谁都一样,反正都是种田交租子。
其实牛家村的人不太想换主人,四成租子的主人不好找,但他们只是小民,宫里来是告诉他们结果,不是跟他们商量。
木子这人他们在城里听说过,是个带兵的大帅,打败了西夏贼人,因为伤了手没法做官,官家就把牛家村送给他养老。
听说是武将,牛家村的老少爷们儿心凉了半截,如果是文人还在乎点名声,武将就麻烦了,那些武人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只知道要钱。
木子一行二十多人在天要黑的时候终于到了牛家村,西大营在汴京西边,牛家村却在城东,不到二十里路,二十多个人愣是走了一天。
这是没办法的事,二十多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牛家村在哪,任财来传旨的时候光顾着高兴了,谁都没问村子在哪。
猴子和顾良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跟圣旨放在一起的文书,才知道牛家村隶属于浚仪县,猴子说浚仪县是开封府附廓县,应该在城东。
路上木子研究了一下文书,才明白了这个御赐的皇庄是怎么回事。
通俗的说就是牛家村附近的两千多亩地都是皇帝私人的,不归朝廷管,现在送给了木子,同时送给他的还有村里一个院子。
村里七十多户人家就是这两千多亩地的佃户,你可以收地租,不用向朝廷交税,都是属于你的。这可不算小地主了,这是两千多亩地的大地主啊,爽不爽?
但别忙着高兴,这些你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当然了,如果你不犯事,使用权限就会无期限延续下去。
一队人边走边打听,大半天才找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子。
七十多户人家稀稀拉拉的,村中间是个三进的小院子,刚入伙的憨子想表现一下,自告奋勇的去叫门,木子不能打击新员工的积极性,同意了。
“娘咧!”,大晚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尖细的声音很是刺耳,开门的老宦官一屁股做到地上,让憨子很没面子。
反应慢一拍的憨子竟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愣在原地。
周八斤作为第一马仔对憨子的表现很不满意,走过去把憨子推到一遍笑着道:“你别怕,咱……”。
老宦官“嗷!”的一声,翻个白眼竟然晕过去了。
木子道:“八斤,快回来!猴子去!”。
八斤那张刀疤脸比憨子还吓人,这厮竟然对自己的相貌这么有自信,宦官是天子家奴,真吓死了就麻烦了。
木子被带到正堂,老宦官带着几个负责看门打扫的过来见礼。
老宦官道:“木爷,咱接到消息后一直在等爷派人来交接呢,总也等不到,您怎么大晚上的来了?”。
木子汗颜,敢情任财宣旨后就应该派人过来交接的,自己不懂,身边的人也不懂,让人家等了好几天。
木子随口编个理由敷衍过去,老宦官就要带人离开,木子问:“大晚上的走什么?你们也进不了城,在这歇一晚,明天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老宦官道:“爷!有规矩的,不经允许,咱的身份不能与普通人一起住”。
木子明白了,人家是官家的奴才,你身份不够。
问道:“那你们去哪?”。
老宦官道:“去哪都不能住在院子里,只好去城门洞子里躲一晚了,还好天不冷”。
木子笑道:“这没道理,是我给你们添的麻烦,让你们受委屈说不过去”,想了一下说道:“八斤,让弟兄在院外支顶帐篷,老霍和顾良给大伙准备点饭菜吃”。
又对老宦官道:“先吃饭,等下在院外的帐篷里睡一晚不坏规矩?”。
老宦官跪下道:“木爷仁义,咱们就不矫情了”。
院子不太大,前中后三进,前院有前厅门房耳房,院角有马棚。中院两边客房厢房厨房库房,中间是饭厅和正堂。后院有后堂卧室书房,两侧厢房,还有个挺精致的小花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老宦官打着灯笼带木子和清清走了一圈儿,另一个世界京城郊区这么大的院子,价钱对普通人来说能吓个半死。
八斤带着十一条好汉住了前院,猴子和老霍夫妇以及高进憨子住了二进的厢房,木子和清清三娘住后院正房,另外两个没嫁出去的则住了后院的厢房。
安排完了竟然还能空出来客房,木子很满意,院子房间够多,里面一应俱全,百分百拎包入住。
老霍的手艺是军中练出来的,先甭管味道如何,就是个快。木子让好汉们腾出一间厢房做饭厅,以后就是他们吃饭的地方了。
木子让老霍给老宦官的手下也准备了饭菜,让他们也一起吃。老宦官要在那边,却被木子拉住了。
顾良做了四个菜一汤,新家第一顿饭,不能太马虎了,木子想让他和高进猴子憨子一起吃,三个人死活不肯,拿了一壶酒躲到厨房去了,看上去还挺兴奋的。
两个女子过来站在一旁,看架势是要在旁边伺候,木子一阵别扭,说道:“妹子,你俩要么自己找地方吃,要么就坐下一起吃,我不用你们伺候”。
两人对视一眼下去了,木子现在已经放弃所有人同桌吃饭的想法了,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这让他很遗憾。
木子把宦官老楚按到椅子上做了正位,自己和清清两边作陪,三娘坐对面给木子和老楚斟酒。
老楚年纪不小了,干活很尽心,院子收拾的好,木子觉得有必要谢谢他。
老楚坐在那里却浑身不自在,木子招呼道:“客气什么?你年纪大,应该坐个正位,来,我先陪你喝一杯”。
因为顾良和任财的关系,木子对宦官还真没什么坏印象,平时也没听说过宫里的宦官有什么劣迹。
都是可怜人,为了活下去挨了一刀,除此之外就是普通人,这就是木子的想法。
喝了几杯酒,老楚不那么拘谨了,木子问了老楚一些村子里的情况。
牛家村一共七十三户,三百多口人,耕种着两千二百亩地,其中有八百多亩是水浇田,一千四百亩旱田。地租四成,村民属于饿不死也吃不太饱的状态。
木子的童年记忆是在田地里,对种地不算外行,不解问道:“每口七亩多地,即使去掉地租也足够吃饱了?”。每亩即使五百斤粮食,四口之家三十亩地也有一万五千斤了,去掉四成还有九千斤粮食,足够吃穿用度了。
老楚有点惊讶的看着木子道:“木爷,每亩产粮一石,如何能足够吃饱?”。
木子:“……”。他又犯了想当然的错,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告诉他,亩产五百斤产量不高,可这里的亩产是一石,也就是一百斤多一点……
这么算的话,三十亩地只能打三千斤粮食,去掉地租只能剩一千八百斤。
这些粮食要留出明年的种子,还要用一部分换来日常必需品,比如盐和农具,一千多斤粮食四个人吃,你别忘了,他们平时没有什么肉蛋类营养补充,体力劳动还很繁重。
老楚去休息了,木子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房间布置的很雅致,住惯了帐篷,木子坐在这里竟然觉得不太适应。
劳累一天,让清清三娘去休息了,他要坐一会好好想想。
进村的时候七十多户人家基本没看到灯光,他们不舍得点灯,灯油不便宜。
老楚说四成地租的时候满脸自豪,一口一个官家心善。
可四口之家一千八百斤粮食,这就是他们一年的所有收入了,包括油盐,包括婚丧嫁娶人情事,包括衣服,包括家人生病的寻医问药,包括所有的花销。
一百斤粮食只能卖四五百文,也就是说一两足色银子能买到二亩地的产出了。
西路军在回来的路上买过几次粮,每石八百文,别忘了这是粮商的价钱,收购百姓的粮食就是四百文多文。
木子理解西路军的弟兄们为什么对剿匪那么狂热了,辛苦一晚上就能分到一亩地甚至几亩地的纯收入,对基本都是低等的西路军士卒来说,足够让他们拼命了。
正常年头,木地主每年能收到八九万斤粮食的租子,大概算一下,除掉自己这二十多人的口粮还能剩下六万斤,仁慈啊,只收四成租子……
老楚说汴京附近一般都收五成,也有的收六成,这还是天子脚下,偏远的地方会达到七成甚至八成。
还有一种方式是收定租,比如每亩收你七十斤粮食,剩下的都是你的,当然了,赶上年头不好那也是收七十斤,不管是旱灾还是涝灾,都是七十。
交不上?对不起,咱们是有合同的,家里有房子卖房子,有地卖地,都没有卖闺女也行啊。
躺在书房的塌上,临睡的时候木子做了决定,跟同情无关,只因为人性。
做人总要有底线的,收租子没问题,但不能喝人血啊,木子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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