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实在前院偏厅等了足足一上午,站在那一动没敢动,院子里新主人昨晚来了,大伙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宿,除了唉声叹气没人能拿个主意,最后决定无论如何得先来探探口风,所以牛老实就来了。
进了院门牛老实只说了一句话,俺来看看新东家……
然后就有人接走了他手里的老母鸡,被带进了偏厅。十几条膀大腰圆的汉子,个个脸上刺着字,看人一眼能把人吓丢魂,牛老实一泡尿憋了整整一上午,愣是没敢动地方。
猴子作为前院的大管家一上午都没停脚。昨天晚上就是大概安顿下来,今天很多地方都要重新安置,比如马棚要加大,三十多匹马需要不小的地方,特别是巴哥,必须要单独一间。
走进前厅问道:“你来有什么事?”。牛老实低着头道:“回大管家,乡亲们让我来问问,新东家租子要怎么算?”。
一声大管家让猴子心里舒坦,笑着道:“这事没听爷说过,咱做下人的可不敢做主,爷一大早就出去了,估摸着快回来了”。
刚说完几匹马跑了进来,院子里的人接过马牵走喂料饮水去了,唯独最高大的巴哥一步三晃的东瞅瞅西看看到处晃悠。
木子接过手巾擦了下脸,跟着猴子进了前厅,刚坐下牛老实“噗通”跪在地上道:“给爷问好”。
猴子小声说了他的来意,木子道:“你回去找几个好把式过了晌来见我,我有事说,猴子拿一吊钱给他,以后都是邻居了,咱不能白吃人家的下蛋鸡”。
牛老实拿着一吊铜钱千恩万谢的走了,他不敢说不要,刚才跟着爷回来的两个更吓人,脸上都有一条大刀疤,腰里带着大刀,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一吊铜钱就是为了方便计数用麻绳把铜钱串在一起,铜钱每个一钱重,十个一两,一斤十六两正好一百六十个。穿的时候每边六十枚,底和盖加一个,实际上是一百六十二枚铜钱一吊。
猴子把牛老实送走,回来发现木子还在前厅发呆,小心过来道:“爷,你让他们来说什么?不需你亲自说,我跟他们说就行了”。猴子在隐晦的提醒木子,跟牛老实这种人打交道会失了身份。
木子看着他笑道:“咱家没那么多规矩,叫木哥就行”。
猴子道:“不能乱了规矩,让旁人笑话”。治家不严是很丢面子的事。
木子道:“这样,有外人了叫爷,没外人在场就叫哥”。有些事是根深蒂固的,不是木子一句话就能改变的。“我上午跑了一圈看了看,咱们这牛家村太穷了,这是咱们的家,我想让这里的人好过一点”。
早晨起来木子先在村子里慢慢转了一圈,七十多户人家烟囱冒烟的没几个,大街上的孩子基本没有穿鞋的,半大小子穿着露屁股的破裤子赤脚下地,十几岁的姑娘身上补丁摞补丁,木子越看脸色越难看。
又去地里转了一圈,麦子早收完了,乡民抓紧时间种了些杂粮,这些是不用交租的。
最近没下雨,地里干了,一乍高的苗都有点耷拉脑袋,南边的水浇地还好,沟渠到了地头,挑着水一会就能浇挺远。
东边的旱地就完蛋了,要从南边的沟渠里挑水过来,只能勉强维持干不死。
木子绕着东边的地跑了一圈,最近的水源就离着二里地,村民们却宁愿跑到村南去挑水,明显有问题,所以他让牛老实回去再叫几个人来,问问什么情况,顺便跟他们商量一下解决办法。
昨晚睡得不好,上午又早早起来跑,吃过饭木子就睡了,一觉醒来才知道牛老实和三个老汉已经来了好一会了。
见完礼,木子开门见山的问道:“东边地里没水浇地,往南二里就有河,为什么不开沟引水?”。
几个老汉面面相觑,犹豫了半天牛老实结结巴巴的道:“木爷,那河是有主的,莫说开沟,挑水都不许”。
木子当场就震惊了,这是皇庄啊,皇帝的地连挑水都不许,这么牛?
问道:“谁不许?叫什么?”,牛老实道:“是李家寨的李员外,据说他妹子跟了京城石家二公子做了小妾,在县里也是有脸面的”。
石家指的是开国大将石守信家,虽然没落了,在朝中确实还有些面子,这些木子听说过。
可你家二儿子的小妾的娘家也这么豪横?木子笑了,老子这是皇庄,石家如果还有一点脑子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皇帝闹。至于小妾娘家嘛……
木子道:“八斤,带十个兄弟去李员外家,就说咱们家地里旱,问问挖个沟引点水行不行?”。
周八斤打个呼哨带着前院十个人上马去了,木子看着四个老汉道:“水有了,那二里的沟要你们挖”。
四个老汉觉得这事不靠谱,这就完了?人家还没同意呢,以前楚大官去过好几次人家都不答应,这让人去喊一声就有了?
木子又道:“这样,你们回去跟街坊们说一声,每家出个劳力挖沟,每天管两顿饭,再……”。猴子在旁边“咳咳”的拼命咳嗽。
木子看着他道:“怎么了?”。
猴子挤眉弄眼的不知道哪里不舒服,又继续道:“每人每天再给一斤粗粮,家里没劳力的出妇人也行,帮着做个饭,每天也给一斤”。
四个老汉张着嘴巴一声不吭,木子有点不太好意思,一斤粗粮也就几文钱,一个劳力给这些确实不多,可现在是农闲时候,再加上两顿饭应该也可以了,再说沟挖了他们也是受益者。
猴子痛苦的闭上双眼,自己这个外院大总管又失职了。
在座的四个老头就是村里威望最高的四个了,木子让顾良随便弄点吃的来,睡了一觉竟然有点饿了,顺便给四个老汉也做点,以后都是街坊。
问了一下他们家里的情况,四个老汉木头人一样回答着,四个老汉加一起竟然有二十个儿子,怪不得呢,在乡下儿子多是很牛的事了。
桌上的菜一口没动,四个老汉每人扒了一碗面条。
八斤回来了,进门说道:“木哥,李员外说了,说木爷太见外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用客气,还说明天要和附近几个村的员外来拜会”。
木子挥手让八斤下去,对四个老汉道:“你们看,李员外还是很好说话的,你们去跟乡亲们说说,挖了沟以后村东的地就有水浇了,现在辛苦一点是值得的,如果没别的事,咱明天就开始挖行不行?”。
四个木头人刚出门猴子就苦着脸说道:“木哥,一干一稀足够了,就是不管饭他们也会好好干的,沟挖了他们最占便宜,你不光管两顿饭,还给粮食,妇人也给……”。
当着外人的面管家当然不能拨主人的面子,所以猴子一直在忍着。
木子笑道:“左右不过多耗费几斤粗粮,再说水引过来多打了粮食,咱们也多收租子,行了,别废话了,看看家里粮食够不够,不够明天去城里再买一些”。
七十多个人而已,每天连吃带拿也就两石多粮食,合一两银子,这点事值得扣扣搜搜的吗?
四个老汉认为值得,很值得!银子离他们很遥远,他们不关心,一天两顿干饭是实在的,再带回去一斤粗粮也是实在的。
四个老汉在院子外面站了好一会还没反应过来,木爷让人跟李员外打了个招呼,然后李员外就同意了,再然后木爷说出人挖沟,还给粮食……
老汉们回去就分头把消息告诉了街坊四邻们,然后大家就将信将疑的收拾家伙事准备干活儿,处处透着不真实。
村东头的李寡妇也在收拾,东家说了,家里没劳力的妇人也要去干活,去帮着做饭,管饭,还跟劳力一样给一斤粗粮。
做饭是个好伙计,饿着别人饿不着做饭的,随便偷着吃两口就够了,所以李寡妇决定今晚不做饭了,省下一顿明天吃东家的。
儿子回来了,留着鼻涕道:“娘,今天一个骑大马的人给了我这个,让我回来给娘”。说着递过来一块小东西。
李寡妇接过来感觉手里沉甸甸的,一看是一块灰呼呼的东西,心里突的一下就漏跳了半拍。
放到嘴里用力咬了一下,李寡妇看着牙印猛的把儿子拽过来,问道:“狗娃,从哪来的?是不是你偷的?”。
狗娃吸了下鼻涕道:“娘,是个骑大马的人给的,那人只有一条胳膊,他给我这个还说让我别丢了,拿回来给娘,让娘给我做双鞋穿”。狗娃九岁了,从没试过穿鞋什么滋味。
李寡妇把儿子搂到怀里哭着道:“我的儿有福,遇到贵人了,下次再见到了要磕头叫爷,娘给你留着,将来给你媳妇打个戒子”。
李寡妇知道骑大马的人是谁,就是新来的木员外,据说这木员外以前是大将军,上阵杀敌伤了手,官家就把庄子给了他。
木员外家里养着十几个泼辣汉子,个个都是敢杀人的狠角色。
说要挖沟,李家寨的李员外立时就答应了,只要引过来水,东边那一大片地就是好地了。
只是木员外没说租子的事,大伙儿估计着怕是要涨租子,涨一点就涨一点,别涨的太多就行,大伙觉得涨半成还是能过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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