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有人高声出言:“听说沈公子是抱恙在身,总不能让人带伤前来,如此背后议论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他不是第一个为沈谦之说话的,倒是第一个说得如此凌厉大声的,引得众人侧目。
他们想看看是谁敢一次得罪这么多人,却见到一张陌生清隽的脸。
陵阳只要有些名气的读书人,多多少少都见过一两面,此次诗会请的也不是无名之辈。
而这人,他们中却从未有人见过。
江廷昉望向他,问道:“好个坦荡君子,陵阳哪座学府的?”
那人手持竹笛施了一礼,春风拂过,青衣袖袍被吹动,倒有几分温润如玉之感。
仔细一瞧,见他头戴碧青色竹簪,面容清瘦,带有些许病气,整个人清淡如山中劲竹,修长挺拔,风姿卓然。
“学生李赞李子舒,还未入书院,在家中跟随西席先生做学问。”
他一报出名字,众人便知晓他是何许人了。
李赞也是年少有名,只是身体虚弱,李家将他看得很紧,从不让他独自外出,甚至能不出府就不出府。
李赞与沈玉棠同岁,也是同一年取得秀才功名,当时,李赞排第二。
他们两都是陵阳神童,十岁便过了童生试。
就算当年童生试多有作假,但他们所作的文章都流传了出来,即便是现在来看,也是不错的。
而不同的是,李赞上回秋闱便取得举人功名,而沈玉棠却不曾参加。
只是由于很少外出,名声不如沈玉棠响亮罢了。
江修业愣了下,显然没想到李赞会来,当初送请帖的时候,只是为了周全礼数,不想因小事让李家之人心有芥蒂,便也按例给李赞送了一份,倒是不曾想过这位除了入院考试时才会出门的李公子竟然会来参加诗会!
他顿时倍感荣幸。
竟请来了别人请不出的李赞!
江修业怕叔父不清楚此人身份,附耳嘀咕了一阵,交代了李赞的家室势力。
李家乃书香门第,几百年来,出过的读书人哪一个不是在朝为官,他们对于读书科考有万分执念,就算不为官,也要下场考一考,取个好名次,光宗耀祖。
而陵阳知府便是李赞的父亲,叔父虽然知道陵阳知府是谁,可却不认得他的儿子是何人,他需得说清楚了。
江廷昉听后点了点头,看向李赞的目光更为温和了些。
只是江修业刚高兴没多久,就陷入了矛盾中。
在场众人都清楚李赞的身份,而李赞方才是在帮沈玉棠说话,这些人定然不会直接反驳李赞的话。
不是怕李赞,而是怕李赞他爹,怕对之后的影响。
未取得举人功名的学子,以后还得参加秋闱,到时候陵阳府监考官中就有李赞的父亲,知府便算是他们的坐师。
已经取得举人功名的学子,则更不好多说什么。
那论起关系来,李赞可以算是他们的师兄师弟……
他们哪能直接怼上去。
不能直接反驳,但又有了别的说法。
“我看不然,李兄莫要被沈谦之的伪装所骗,他要真是伤重,又岂会放话说十日后出售新香,分明是心气高,看不上我等!”
寻坦之的话方才落下就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寻兄,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啊,想当初,你还说要与我切磋棋艺,现在想来,还是罢了,就怕寻兄你忍不住将棋子砸我脸上,那就不美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寻坦之浑身一僵,这情况似曾相识。
不仅是他,之前非议过沈玉棠的人也是一阵心虚。
不禁抱怨着,怎么沈玉棠都到这里来了,也没个人通报一声,他们也好有所准备。
他们倒是忘了,方才他们进翡翠苑的时候也无须人通报,只要交上请帖就能进来。
众人转身看去,就见到那张让男子嫉妒的女子倾慕的脸庞。
沈玉棠白衣翩然,上面只绣了几朵殷红色海棠花,腰间缀着青鱼玉佩,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行来。
百花丛林中,君子一笑胜却此间无数美景。
他一到,之前那些自诩饱读诗书的才子都黯然失色,成了陪衬。
李赞攥紧手里的竹笛,愣愣地望着走过来的白衣男子,总算明白为何家中小妹在一次庙会上远远瞧了眼沈玉棠后,便在家终日念叨了,美的简直不像凡人。
这样纤尘尘不染的人,心思也定如玲珑玉石般清澈。
其余人都不是第一次见沈玉棠,但依旧被其姿容所震慑,缓过之后,只恨自己怎么没长这么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沈玉棠走上前,朝江廷昉行礼:“见过江大人。”
“不必多礼,沈学子温文尔雅,卓尔不凡,确实好风采。”江廷昉一见到他便忍不住夸赞。
江修业脸色不太好看,叔父……这与之前说的不一样!
您应该摆脸色,斥责他来晚了,或是责问谣言之事让其下不来台,又或是言说他钻研商道,心思不正等等。
有这么多选择,叔父竟一个都不用!
江廷昉斜了他一眼,瞅什么瞅,纵然只是献公晚年时收的弟子,那也不是他能随意欺辱的,朝中还有许多人是献公的门生。
要是他们知道小师弟被他欺负了,他这官还能继续做下去吗?
以他的名义办个诗会就成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一晚辈,他还没那般不要脸面,若是侄子真有实力,便自行出手,莫要让他这个长辈用身份去压人,传出去也不好听。
再者这沈谦之确实温雅如玉,让人生不起恶感。
若按照修业之前所言的去做,只会得不偿失,落不得好。
“听闻你有伤在身,可是好些了?”江廷昉和蔼和亲。
出乎意料的关怀,沈玉棠愣了愣神,“已经好一些了,谢江大人关心,这次来得晚了,是为诸位做了一些香。”
李赞问道:“什么香?”
沈玉棠解释道:“山中蚊虫较多,便是花香怡人,但终究抵不住蚊虫侵扰,很是烦人,这香是驱蚊用的。”
她来此就是想借诗会向众人展示一下去芜。
什么赋诗作词,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前先年参与的诗会基本都是老师让她去的。
现在名声响亮,她就是沈家的嫡子,才华与美貌集于一身的翩翩公子沈谦之!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谁不会想到她是女的。
众人没想到他会拿驱蚊香上山,而且是在江家举办的诗会上,可真是好胆量,也不怕得罪了江大人。
他们朝江大人看去——江大人脸色很好,笑吟吟地,当真是好肚量。
只是江公子的脸色有些黑沉。
李赞靠近道:“山中确实有蚊虫,还是沈公子考虑周全,能为我等带一些驱蚊香,真是有心了。”
听得此言。
沈玉棠多看了他一眼,发现并不认识。
他是谁?怎么感觉像是在说反话?可神情如此真切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情境下,此人倒像她请来的托。
李赞看出了他的疑惑,眯眼微笑:“在下李赞,李子舒,早听闻谦之兄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中那样风采无边,又心细如发,纯善温良,令人敬佩。”
他看起来像有些羞赧,像是头一回与外人打交道一样,只是夸人的话不断往外冒,让沈玉棠有些招架不住。
原来他是李子舒,那个与她同岁的神童。
听得夸赞,沈玉棠连忙道:“李兄过虑了,我不及李兄,李兄已取得举人功名,我还未曾入院考过。”
“科考而已,都是基本所学,谦之兄是不愿,并非不能,不说这些,快让我看看谦之做的香。”李赞对那驱蚊香挺感兴趣。
沈玉棠在路上已经设想了会在诗会上遇到各种刁难,比如江大人的下马威,江府叔侄的合力排挤,一些才子们的嫉妒嘲讽等等。
她都做好舌战一场的准备,谁知道江大人如此好说话,还遇到了李赞这个捧场的……老实人。
再瞅那边,江修业黑着脸在与下人交代什么,看起来是气得不轻。
难道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后福?
那请让这后福来得再猛烈些。
江修业看到玄兔在点香,着实忍无可忍,道:“香味若是太冲,会坏了林中花香味的。”
他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谁不知驱蚊的香味道都很浓,就连江家新出的宁馨也有一股浓郁的草叶香味。
“江公子说得对,我们是来赏花的,闻的是花香,又不是蚊香的味道,在这里点香怕是不妥!”
“是极是极,被蚊子叮咬几口也无妨,莫要坏了此地的自然清香。”
“沈公子,这香你不是说十日后开售,现在还有七天时间,七天后,我们去藏香阁捧场就是,何必弄这样一出,坏了大伙的兴致。”
女眷那边,玄兔早就送了几根过去,已经给她们点燃了。
女子总是对漂亮的好闻的东西没多少抵抗力,再加上玄兔说了几句俏皮的话,她们便欣然同意,点了香先试试。
若是能不被蚊子蛰自然是件好事。
再者,方才她们也瞧见了沈玉棠从容不迫如天上仙君一样徐徐走来的场景,那可真是比画中人还俊美。
惹得她们芳心大动,那些个流言蜚语早就抛掷九霄云外。
沈玉棠道:“此香名为去芜,不仅能祛蚊虫,且能熏染掉房屋与书柜里一些陈旧的味道,最关键的是它味道很淡,清新淡雅,不会影响到诸位赏花的。”
玄兔不畏众人目光,将点燃的香插在带来的木盒中间的圆心中,摆在角落里的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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