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
二姨太太的房间看过了, 三姨太太就在大奶奶的招呼下,跟着她去看小玉姑娘的房间。玉姑娘的首饰匣子也是空的,但她的衣服似乎没有。可四小姐不仅内衣少了一套, 毛衣也少了一件。
要问三姨太太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是因为程府这三个上学的闺女是一年生的, 个子差不多, 买东西从来都是一式三份。
“大奶奶,四小姐的……”三姨太太打开四小姐的小巧首饰盒子,里面同样空空的。府里定例的长命锁、手镯、脚镯全都带走了。
管家恨恨。二姨太太在午饭前去找自己,定是早与小玉商量好了的。那小玉站在西厢门口等自己,那也是利用自己喜欢看京剧,那也是她俩谋算好的美人计。
管家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几乎能猜到二姨太太找自己买首饰、当东西, 那是利用自己出府;怪不得小玉下午冒汗呢,她那是多穿了一件大衣,那是手里提的东西重。二姨太太要改羊绒大衣那也是借口,是要掩饰她们带东西出府的目的,也是免去自己怀疑她们不在银楼、提前找她们的拖延借口。
思及此, 管家怒火中烧,面色狰狞, 犹如困兽。三姨太太被吓得往大奶奶身后躲。可管家的眼光还是落在她的身上。他眼神里的明显厌恶、甚至憎恨都是不加掩藏的。
贱人, 对,就是贱人!大爷这么称呼她们一点儿也没错。要是二姨太太和小玉在他跟前,他能立时掏枪崩了这俩贱人
三姨太太发觉到管家的眼神,就明白自己还是被迁怒了。她被吓住了。在前面走的程大奶奶感觉到她没跟上来, 就转回头说:“文姨?”然后她就恰好看到了管家凶狠盯着三姨太太那一幕。
“程叔?一起来看看二爷的房间啊。”大奶奶圆场。
管家回过神,顿时察觉到自己的不对。他尴尬地从三姨太太身边走开。要不是当着大奶奶、三姨太太和护卫的面,他都想煽自己几个耳光了。老了老了, 居然中了这么简单的美人计。
这可让自己以后再怎么在大爷和那些护卫面前说嘴!
真没脸见人了。
三姨太太的脸色像失血一般苍白
,她勉强伸手握住大奶奶的手,靠着大奶奶的支持稳定自己的脚步。好一会儿之后,她几乎是耳语一般地对大奶奶说:“刚才管家的眼神是要吃人呢。”
三姨太太的手冰凉,让大奶奶的感觉很不舒服。但大奶奶还是握紧她的手,轻轻拍下她的手背儿说:“文姨,你看错了。你来程家也十年了,管家什么时候对你们不是恭恭敬敬的?”
三姨太太下意识地反驳道:“那是今天之前。那是老爷还活着的时候。大奶奶,我怕。”
程家大奶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管家刚才那眼神是真的不对劲的。该不是迁怒去三姨太太身上了吧?可这事儿看起来跟三姨太太没什么关系啊。
二爷和三爷的房间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大奶奶是嫂子,不好去翻小叔子的房间。而三姨太太的身份,更决定她也不会去翻这俩小子的房间。俩人只粗略地看看大面,基本没怎么房间的东西就退了出来。
“程叔,把这几个房间先锁上吧。”大奶奶招呼管家。
管家恶狠狠地吩咐院子里的粗使婆子:“还不快去锁门!我跟你说,要是这院子里丢了什么,你小心我把你崩了。”
*
三姨太太在管家的喊声中瑟缩了一下,她悄悄对大奶奶说:“明天上午,咱倆还得过来一趟,把这院子里的东西整理一下。”
大奶奶不解地看她。
三姨太太就解释:“要是确定她们不回来了,咱们家人口多,哪怕是棉被,每年冬天咱们也得张罗添些啊。到时候可以把二爷的东西分给三爷用,四爷的东西给老五,这俩孩子不用添置过冬的衣裳了,咱们也就能省下一笔。其它东西看看再分四姨太太那边一些,这个冬天差不多也就能对付过去了。”
大奶奶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攥紧拳头说:“文姨,难为你了。我没打理过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和事儿,难免会有想不到的地方。多亏你替我想得周全。”
三姨太太勉强笑笑,一颗心越沉越低。她才不信大奶奶是没想到呢。她就是想借着自己在帮她理事的这几个月,立下别跟她要东西的规矩。
自己能假装不知道她的心意吗?不能!
但可能一点儿也不要吗?也不能!
要是大姨太太在,红姑娘的俩孩子缺什么自己都不用管。可她不在家,自己就回避不了的。
躲——终不是长远之策。三姨太太暗下决心,要借着这个不怎么好时机,趁机把管家的事儿交到大奶奶手里才好。
“大奶奶,我跟你商量一下啊。要是确定了二姨太太不会回来了,我想搬到二姨太太的院子里住。不然哪天大姨太太回来了,我现腾院子也不好。这搬家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搬好的。”
程大奶奶想了想说:“大爷派人去火车站追人去了。能不能回来也就是这一半天的事儿。你再等等了。”
“好。那我就再等等。大奶奶,我都不怕你笑话,当初我搬到正房的第二进,给四姨太太腾院子的时候,还以为,唉,不说了。”
程大奶奶笑笑,在心里给三姨太太补全——还以为能在正院住到儿子娶亲,是不是?
三姨太太看院门锁好了,就与大奶奶和管家告辞:“我院子里的小孩子多,我得回去看着。红姑娘胆子小,不担事儿的。”
管家明白不是红姑娘胆子小,而是大姨太太不在家,红姑娘没了主子撑腰,不敢管三姨太太的那俩孩子。
可程大奶奶假装不明白,只挽紧三姨太太的胳膊不让她回去。
她说:“文姨,你跟我过去帮着跟世忠说一声。世忠从今早开始,他的情绪就不好。你是长辈,他怎么也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收敛点儿。”
三姨太太苦笑:“大奶奶,我算什么长辈啊。”
可大奶奶挽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她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跟大奶奶过去正院。
*
大爷岂止是情绪不好,他的怒火简直要化为实质了。他一方面是愤怒于二姨太太主仆用行打脸,另一方面也恨他那两个庶出弟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白瞎了自己这些天对他俩的教导。
果然是庶孽!
果然是狗肉上不得台面。
等大奶奶、三姨太太、管家过去给他说了搜查二姨太太院子里的情形时,大爷假装没看到三姨太太在场,他恨恨地咆哮:“咱家这几个姨太太就没一个是省心的。玉珍,研墨,我给老家写信,让族长把老二老四除族。”
大奶奶忙劝他说:“世忠,你别急啊。这么
写信回去,祖父该受不了了。你想想祖父的年纪。再说了,你也没有理由说服族长将二弟四弟出族啊。”
“没有理由?哼哼!父丧子不孝。不思进学,携先父房里人逃逸。”程家大爷眼睛开始充血。
猩红的眼睛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三姨太太被吓得靠在椅背上想缩成一团。这 这 这……这罪名……就算二爷十二了,那也是虚岁,他实际上只是个过完十周岁的孩子。真的是毛都没长齐的一个孩子。
三姨太太如坐针毡,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聋子,更恨自己怎么就被大奶奶拉过来了。
大奶奶见他说的不像话了,就说:“世忠,你先别急。或许一会儿护卫回来就把他们五个带回来了。是不,文姨?”
三姨太太能怎么回答这话,她只能点头了。
程家大爷好像这时候才看到三姨太太,他冷着脸哼了一声问:“文姨,我记得你院子里有个嘉姑娘,我没记错吧?”
三姨太太赶紧说:“是有。但嘉姑娘早出府嫁人了。比四姨太太院子里的颖姑娘早出府的。”只早了一天。
“文姨真是聪明,我还没说什么呢,就把我的话先堵上了。”大爷有点儿阴阳怪气的。
三姨太太胆怯,她想笑但笑不出来,只沉默地回避大爷的眼神。她等了一会儿,见大爷大奶奶不说话,就鼓足勇气站起来说:“大爷,五爷还小,我要回去了。”
大奶奶赶紧说:“我送送你。”她也不想在屋子承受丈夫的压力。
她俩挽着手往外走,就听大爷在后面对管家说:“不知道咱们家剩下的这俩姨太太什么时候离家。”
三姨太太左脚绊右脚好悬跌倒。还是大奶奶随机应变的快,使出全身的力气拉住了她。免了三姨太太磕在门槛上。
然后俩人就听管家劝说道:“大爷,老爷在天之灵也想看着这一大家子和睦,你们兄弟友爱。”
“是我不想家庭和睦吗?是小玉那贱人先要离了这个家的。是我没有爱护兄弟吗?从老二到小六,哪个过来我没担起父职悉心教导?可老二和老四这干的什么事儿,面都不朝地溜了,玛丽隔壁的,难道那贱人比我这个大哥重要?”大爷的喊声里夹杂这委屈和愤怒。
三姨太太甩开大奶奶的搀扶往外逃。
屋子里,管家在劝:“大爷,你身上有伤,你不能这么激的。大奶奶要跟着照顾你。管家之事她就要托付给三姨太太。你以后莫当着她再说这样的话了。”
程家大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管家。他明知道今天这事儿管家要担责任,他却不愿意说管家的不是。心里窝火的他只招呼护卫送管家回去休息。
管家知道二姨太太主仆脱逃之事自己起了什么作用。他讪讪地在大爷的黑脸中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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