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春
孙太太从这日起, 就不得不把全部精力投在孤儿院的这起事件上。因为那两记者没给孙太太留面子,也没相信洋大夫和孤儿院的解释,最后还是在报纸上以“陈米导致孤儿院孩子集体食物中毒”为题发表了文章。好在文章内里的详情, 把孤儿院院长的解释、洋大夫的诊治之语都实打实地写上了, 没把事情做最后的定论, 算是给他们自己和孙太太都留了一条生路。
文章见报后, 孙太太气得咬牙。抱着电话跟准备开拔的丈夫就是一通哭诉。哭完了,她每天还得在早晚去孤儿院看望病倒的孩子,然后再在探视时间去医院探望住院的那两个孩子。这同时呢,有心人川流不息到孙府拜访,孙太太不在府里不要紧,可以喝着茶水等她回来啊。来访的人太多, 闹得她每天在外辛苦奔波一天后,回家还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不仅是孙太太府里来访的人流穿梭不息,孤儿院那儿也去了很多平时冷眼相看、这时热心起来的各式人等。都是来关心这个“中毒事件”的。这令孙太太不得不打起精神周旋在各种各样的眼神里。连着持续了快十天的喧闹后,终于在生病的孩子们都彻底恢复了健康,孤儿院这次的事件也水落石出, 社会各界表示查证明白了——其发生原因就是孤儿院院长所言。
孙太太借此机会向社会各界哭诉了一番孤儿院的艰难——食不果腹、衣不裹体;哭诉了一番孩子们在沙土上练字、也要顽强学习文化的努力。然后在刘太太、程太太等人的齐心合力配合下,给孤儿院募集了一大笔善款。
但紧跟着, 在某位捐款人的提议下, 推出了由十几位东北军高级将领留在西安的眷属成立的一个理事会,帮着孙太太打理这间特别的孤儿院的善款、孤儿照顾和教育事宜。
这是社会各界都能接受烈士遗孤“食物中毒”的意外事件后,附赠给孙太太不得不接受的一个“礼物”。表面是孤儿院的孩子多、事情也多,孙太太一个人处理不过来。实际上未尝没有暗示孙太太能力不足、的意思。
尘埃落定, 孙太太已经心力憔悴到再难以坚
持。支撑她的那股心气散了,她顿时病倒在床,爬不起来了。
等她勉强能爬起来的时候, 东北大学留在西安的最后部分已迁往四川去了,参加徐州会战的51军,在丢失了徐州之后,奉命转进铜山附近,占领津浦路东的国防工事,掩护鲁南兵团撤退。而51军的中级军官家眷果然又往孤儿院送来了一批孩子。
“孙太太,”孤儿院院长看着憔悴了很多的孙太太愧疚不已。“都怪我。要是我能再细心一些,也不会引出来了这么多让你烦心的事情了。”
孙太太在病床上辗转不安了这么多天,她终于想明白了那些军长太太们,为什么既往与大帅、少帅的关系那么密切,都不接手夫人留下的孤儿院了。这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是袍泽的遗孤,养得好是应该的。稍有差池,管理者就是千夫所指的罪人。
她拿着手帕掩嘴,轻咳了几声,用无限柔弱的语气、含着几分委屈和悲戚说:“还是我能力不够,既沉不住气也担不起事儿。总而言之,是我的号召力比夫人起来差得太多。孤儿院没了既往的那些义工去帮忙。”
“不,孙太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谁也做不到你这份上的。”孤儿院院长见多识广,她见孙太太有畏缩后退的意向,赶忙推过去一顶大帽子。“以前去孤儿院做义工的,基本都是东北大学的学生,这东北大学迁走了,没了学生帮忙,年后”
孙太太摇摇头,很坚决地说:“曹院长,既往我也是跟在夫人的身边瞎忙乎。如今有了这个理事会,你再遇到事情,哪怕只有这些理事会的太太们捐款,一人就出十块大洋呢,也够孤儿院买一个月的陈米了。”
曹院长就眼神闪烁,但怕其与自己生分了,忙道:“孙太太,这一年多你的辛苦别人不知道,我和孩子们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你可别、千万别撇开孤儿院不管啊。我在你这里说一句实话,她们要是能做事儿的人,夫人也不会把孤儿院托付给你了。”
孙太太惨然一笑,意有所指地说:“你多去拜访那些理事们。若是她们每天能安排出一个人去孤儿院给你帮忙,哪怕是安排两个家里的仆妇过去呢,你也就当孤儿院有了不拿薪水
的义工。”
孤儿院院长接受了孙太太的提示。不由孙太太推脱地留下礼物,再三致谢后才离开。
*
眼看着数伏了,白丽梅的肚子大了很多。这期间,刘太太隔三叉五地就来看望白丽梅。有时候她自己来,个别时候会带着程太太一起。
程太太拿着一只半根指头大小的虎头鞋面,爱不释手地转圈欣赏。“你这虎头绣得真好,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给孩子做的小鞋子?太早了吧。”
白丽梅笑着摇头说:“是布庄那边接的活儿。这一批全是虎头鞋面。我现在坐久了蜷得慌,这一天多了,才做绣完了一对鞋面。”
刘太太拉着纳鞋底的麻线绳嗤啦嗤啦地作响,嘴里说道:“绣花那是快不起来的事儿。那是个要功夫的,但比我纳鞋底挣得多啊。”来得勤了,她就不是每次一定要纳完一只鞋底再走了,每次过来多少都会做一点儿。就是程太太也会帮伸手帮白丽梅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分线。
白丽梅站起来溜达了一会儿,才坐回去继续绣鞋面。
刘太太就问程太太说:“我听说你家裁人,还把倒座租出去了?”
“是啊。亏得我手早。不然51军那些要换小院子的人,就会去东北大学那些腾出来的房子了。”程太太带着一丝得意回答。
刘太太佩服地说:“你是厉害。略晚一点儿,怕是都难租到三个月前的价格了。对了,罗太太你怎么没趁机换个便宜点的院子啊?”
白丽梅摇头:“我怕外子回来不好找我们娘俩,趁着前阵子房子便宜,我把这院子买下来了。”
“啊?你买了这院子?”刘太太差点儿扎了自己的手指头。程太太吃惊地拽断了一根丝线。
白丽梅赧然地解释道:“也不是直接买下来的。我买了一个跟这个院子一般大小的,然后跟房东换了房。也是这一片都是咱们东北人住着,房东早有出手的打算才换成的。”
白丽梅给出的理由很好,但刘太太就追问她:“你不是、不是……”没有钱的那话,在她舌尖上打了几个滚。
“我不是还有一对耳环嘛。那回你们第一次登门说的话,我想了几天,觉得你们说的非常有道理。都这时候了,还留着不顶吃不顶喝
的首饰做什么!趁着房价低买个合适的住处,以后我每个月绣花也就够吃饭的了。”白丽梅说着给刘太太和程太太一个轻松的微笑。
程太太赞赏地挑起大拇指,说:“好样的。咱们绫罗绸缎穿得,布衣荆钗也坦然。”
“你是夸你自己会持家吧。”刘太太揶揄她。“别人家说没钱了,我相信。你们程家说没钱了,谁会信呢?你家里的小孩子多,上学的也多,还是让管家每天看好孩子吧。”
程太太点头谢过刘太太的提醒,然后带着一丝忧心叹道:“自从炮军和骑兵也被调走了,咱们这一片就没有往年那么安全了。我家那几个孩子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每次都是管家带着两个婆子接送他们。”
白丽梅附和道:“唉,也是没办法。这事啊,依我看是有人趁着东北军都调走了,咱们这一片就剩了老弱妇孺,那些下三赖的就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了。”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刘太太愤愤。“要是咱们爷们在西安,谁敢到咱们这片绑架小孩子!要我说,绑架小孩子的就该枪毙。”
“是啊。咱们爷们上战场可是为全国人民打小鬼子去了。”程太太先很热烈地赞同枪毙的说法,然后压低声音说:“那天我们家三少爷落单就差点儿被绑走了。”
“啊?”白丽梅和刘太太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吓得合不拢嘴巴。
程太太手按胸口一幅后怕的样子。“我们家四少爷聪明,每天的功课都能做到全会,带着比他大半年的三少爷也用功读书。三少爷那孩子好胜心强,虽然他比四少爷大,但比四少晚上学两年。小孩子嘛,都好个面子,他也想拿个好成绩,那天放学就没跟着俩哥哥一起出来。也亏得我们家管家忠心,见二少爷和四少爷带着几个姑娘先到家了,就立即去学校迎三少爷。要不是他随身带枪了,怕还抢不回来三少爷呢。”
刘太太家的俩儿子也都上学了,闻言她就坐不住了。她立即站起来,把正纳着的鞋底缠绕好了麻线绳,对白丽梅和程太太说:“我得回去叮嘱接孩子的人。我家老二比你们家四少爷还小呢。”
程太太就说:“那你可赶紧回去吧。原来我还说他们六个一起
上学没问题呢。谁想到老三会落单呢。不过你家那是亲哥俩,当哥哥的会等亲弟弟的。”
白丽梅连声附和程太太。也不知这话安慰到刘太太没有,反正刘太太匆匆走了以后,程太太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家二少爷从来都等四少爷出来才一起回家。那几个妹妹他也都等,但是三少爷落单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白丽梅就含糊道:“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多少还是会有差别吧。”
程太太撇嘴:“二房那俩少爷是没看上三少爷。他是婢生子。记在大房名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毋道帮忙捉虫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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