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五条悟真的要抛下游戏不顾、先解决掉向他告白的男人, 夏油杰扔下手里造型粗糙的面巾，拽住他的手腕把他压回来。
“乖乖坐好，”少年无奈叹气, “反应太大了哦, 就这么不能接受吗？”
五条悟上半身往后仰，想要挣开他紧紧箍住自己肩膀的手。
“当然不能。”
一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同窗突然认真起来，冷霜覆满苍蓝色的天空，将所有温度迅速冻结封锁，只留几欲凝成实体的寒气充斥全境。
“杰肯定没有答应，那个人的告白。”
夏油杰回忆当时的场景，声音稍显迟疑：“没有……。”
“不过, 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是通知？”
他从记忆里准确捞出十年后五条悟那句令他心神恍惚瞳孔地震的发言。
“他说, 我会自愿和他在一起。”
但这不可能。
夏油杰自认性取向依然是女, 即便偶尔会在心里感慨暗自欣赏同窗的美貌、经常被对方黏上来求贴贴并且逐渐习惯，但他对五条悟从未升过一丝逾矩心思。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亲密相处，他决心与五条悟保持礼貌适当的社交距离；然而不久前那次醉酒翻车现场发生后，第二天早晨相互试探出的结果让两方都很满意, 至少夏油杰是完全接纳了这个白毛烦人精，不再纠结到底怎么把握和他相处时的分寸。
无所谓, 不需要刻意拉远, 从心就好。
他相信自己长久以来积累的社交常识，一定能在事情变糟糕之前及时悬崖勒马；那颗活蹦乱跳的良心也绝不会对着气人的幼稚男高中生疯狂乱撞。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心如止水地和五条悟交朋友, 被气到磨牙的时候还会安慰自己可以当做替五条家养儿子——
或者养猫也行。
夏油杰想。
悟在很多方面都和猫这种生物很像。
比如非常欠收拾。
然而，他不小心低估了自己对五条悟的容忍度，以及许多男生都有的, 对感情方面的粗神经。
觉得不用刻意提醒自己注意距离的后果就是，夏油杰开始慢慢对同窗的某些越界发言甚至举动视而不见，之前下定决心的“只要感到不对劲就开口提醒悟不能这么做”也基本派不上用场。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没感觉到不对劲。
困扰还是有的，但他谨慎斟酌，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抗拒这种身体接触，度过不太习惯最初的阶段后就能自然而然地适应了。
虽然会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对”，但每次想开口时，夏油杰都能看到五条悟一脸期待，成功贴到时也会表现出挺开心的样子。
搂搂抱抱几下而已，这种事在男高中生之间应该很常见，不只是恋人限定……？
他一边回忆国中时期男同学们的互动，一边不太确定地犹豫几秒，随后在五条悟的眼神攻势下举手投降。
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五条悟带偏了，不过屡次确认良心还在平稳跳动，没有揣兔子也没有小鹿在蹦跶，看到五条悟露出委屈可怜的神情时第一反应是敲他脑壳，而不是影视剧里恋爱桥段标配的心脏咚咚跳，于是只能把怀疑暂时抹消。
夏油杰不清楚五条悟的想法，但对于自己的心情，他还不至于摸不透。
如果他真的像十年后五条悟所说的那样，不仅脑抽看上白毛笨蛋，还心甘情愿和白毛笨蛋成为伴侣……
莫非之后我遭到意外性情大变了吗？还是说又中诅咒了？
夏油杰严肃思考着。
那悟是怎么回事，因为我弯了所以也要陪我弯？
以他的黏人程度来看确实有可能——嘶！
突然，指节似乎被什么温热的重物压住，神经末梢顿时传来一丝微乎其微的疼痛。
他拉回思绪，看到被自己按在原地想挣却挣不开，不满地歪着头把整颗脑袋的重量全部压上他的手背、催促他赶快回神的五条悟。
“想什么呢，那个跟你告白还亲了你的家伙？”同窗语气恶劣地质问他。
夏油杰下意识想回答“是”，但男生迟钝无比的感情神经第一次搭上线，直觉提醒他说实话会把结局导向破灭BE。
于是，即将到达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不是，在想你。”
他确实在想五条悟，这波依然是实话。
“不过你先冷静，我说的这个人其实是——”
五条悟眨巴两下眼睛，冰霜有了些破裂的迹象。
“是我就好，不要去想那种自大狂。”
他皱紧眉头，径直打断夏油杰的解释。
反正无论是谁都不影响他想杀人。
此时的五条悟气质沉稳可靠，像担忧他识错良人的师长一样，睁大眼睛认真劝说自己对谁都保持基本礼貌、因此显得格外吸引人喜欢的挚友。
“你刚才说，他对你告白的时候不是询问‘能不能接受’，而是‘我们会在一起’的通知，之后还不顾你的意愿亲了你对？”
“这种人不行，完完全全不行，性格太糟糕了。不等你给出回复就自顾自地认准关系，如果在一起的话肯定——”
说到这里，五条悟像是猛地意识到什么，接下来的贬低言语尽数咽回。
“等一下，这个人跟我好像。”
他震惊低喃。
终于反应过来了吗，我说的人其实是你？
夏油杰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正准备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除了自大过头、性格糟糕讨人厌、不顾你的意愿、说话一点都不客气、绝对不是真心喜欢你之外，”五条悟清晰列出一条条不同，最后作出被恶心到的夸张表情，“呕——这不是哪里都不如我嘛。”
……
噗。
夏油杰默默抬起手，握拳放到嘴边拼尽全力憋笑。
好像挺有意思的，不如就这样不告诉他真相好了。
“嗯，没错，你说的对。”
他勉强维持语气平稳，应和声听上去颇为诚恳。
“哪里都不如悟，是个欠揍的讨厌鬼，和你完全不一样。”
说完，他看到五条悟眼里的冰川迅速消融，几秒后便变回他更为熟悉的热烈活泼。
五条悟似乎很开心，脱离桎梏的他坐在台阶上单手托起下巴，眼睛闪亮亮地盯着夏油杰。
“那，杰喜欢我吗？”
夏油杰一愣，唇边遏制不住上扬的弧度瞬间僵硬。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好？
刚把他哄高兴，如果否认的话会不会前功尽弃？
但是点头也不行，聊过告白话题后“喜欢”这个词就变得很微妙了……正常人都没办法像平常那样随口应声。
良久没能得到回答，五条悟眼里的光芒逐渐恢复往常。
“难道是不喜欢？”
……
行。
妥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债多了不愁。
夏油杰长长叹息，放下手露出温和无奈的微笑。
“喜欢。”
紧接着为了防止出现误会，他又迅速补充道：“悟是我的朋友，所以肯定喜欢。”
五条悟不在乎他隐藏在话语下极力阻止友情变质的本意，少年再次站起身，但这次平静了不少。
“是最好的朋友。”
他纠正道，伸出胳膊环上夏油杰被布条仔细缠绕勒紧的窄腰。
夏油杰没有推开他，这让五条悟的心情又好上一层。
他贴紧挚友的胸膛，凑到对方耳边故意拖长了腔。
“而且是唯一的。”
这次，夏油杰没有否认。
“或许可以，但要到以后再说。”
他回抱住黏人的同窗，学着对方的样子将嘴角隔了几厘米附上他的耳廓。
与五条悟不同的是，他没有拔高音量扰民，而是以一贯的作风放轻，坦然接受了这一说法。
“现在的我和你相比还差的很远，这样根本不可能以相互平等的心态做朋友。”
“或许高低分明也能相处的很好，但唯一的挚友还是要保持对等关系？否则一定会被极度不平衡的现状影响，最后决裂离开也不是不可能。”
五条悟突然扭头看向他，张口想说什么。
夏油杰摇摇头，示意自己的话还没讲完。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澄净平稳的湖面荡起涟漪，纹路透着几缕细微温吞的木槿紫往远处延伸，最后汇聚成形，完整映出对方眼里的那片天空。
“所以再等等，先等我追上你。”
“如果到时候你还没改变想法，那我们就做唯一的挚友。”
……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杰那个时候，原来是这么想的啊。
五条悟没有立刻作出反应。
他默然，垂着眸神情冷静，像在思考什么。
夏油杰不着急，站在那里等他回神。
片刻后，似乎是想通了，白发少年掀起眼睑，眼中的光芒不复轻佻。
是他之前向夏油杰展露过的，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感。
最强咒术师卸去伪装，尚且稚嫩的眉宇微微抿敛，脸上的少年意气顷刻间消弭无踪。
二十八岁的男子站在十五岁的少年面前，释放自己深埋在体内、走过漫长岁月后早已打磨圆润透亮的灵魂，眼里那片晴朗的天空沉着稳重，仿佛是自山顶投来的审视，压迫感锋锐到令人脊背发寒。
“这句话我不能当做没听见哦。”
他以轻快的语气说着，声调却压低下来，两者间维持着奇妙的平衡。
“杰应该知道，我的真正实力。”
夏油杰没有犹豫，点头回以肯定：“大概有些了解。”
“你从入学起就一直在放水，隐瞒自己的实力，”他平缓叙述，“直到横滨那次任务，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辅助监督濑户小姐有拍受灾现场的照片，之后硝子也跟我讲过具体细节。”
“我确实对咒术界一无所知，至今也没与其他咒术师有什么接触，关于大家的实力水平都是在课上了解到的，因此只停留在模糊的理论阶段，没有真正见识过咒术师们的战斗。”
“但即便如此，初入咒术界的我也能明确一件事——”
他话语一顿，声音温和依旧。
黑发少年望着同窗，由衷称赞道：
“悟，你是最强。”
[因为你是五条悟，所以最强？]
十七岁黑发披散的少年说着，神态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语气倦怠和缓。
[还是说因为你最强，所以才是五条悟？]
新宿街头，两方情绪截然相反的争吵迅速闪过脑海。
……够了。
好烦，别再想了。
五条悟眼睫一颤，下意识屈起食指的关节。
这种时候，他就会无比怀念能遮掩自己真实反应的墨镜、绷带或者眼罩。
最好是墨镜，因为墨镜最方便……
但如果是这样难以面对的事，他还是习惯绷带和眼罩。
“对，”他不咸不淡地应声，“我是最强。”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办了。”
少年姿态的最强漫不经心挑高一边眉毛，无波无澜难以窥见内里。
“整个咒术界加在一起和我对决，如果运气差的话甚至没办法突破我的无下限——大概是这种程度的最强。”
夏油杰愣住，表情变得惊讶起来。
“虽然有过猜测，但没想到这么破规格……”他吐槽道，“这种设定太烂了，有你在还怎么推动成长剧情啊？”
五条悟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即使这样，你还是敢说要追上我？”
夏油杰闻言敛起轻松的神情，眼里显出几分踌躇不决。
“或许是有点难？”
碎片再次闪现。
五条悟听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嘶吼：[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最强不是吗？！]
别想了。
刚经历了盛夏折磨的少年摇摇头，像是在被泥泞不堪的沼泽拖拽进阴影里，脚步沉重得像戴着镣铐，缓慢转身汇入人群，往遥远的悬崖边走去。
别想了。
[不，我不是。]
没有用也没有意义，所以不必去回忆那句话——
[悟，最强的只有你。]
……
啊啊。
五条悟暗自挫败叹息。
果然，又变成这样了啊。
“不止一点，是非常非常难。”
面上，他保持平静强调接话。
“上一个陪我一起喊‘我们可是最强’的家伙已经死了，死在承认自己没办法和我并肩后。我可不希望杰走上和他一样的老路。”
夏油杰思索几秒，随后重新迎上他的视线。
“抱歉，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就口出狂言。”
他确实挺苦恼的，言辞经过再三斟酌才缓缓说出口：“我以为你是实力最顶层的那批咒术师，但你突然告诉我，你就是‘实力最顶层’这个概念的本身——我应该没有领会错你的意思？”
五条悟忽地情绪高涨起来，仿佛要驱散什么坏心情一样尾音上扬：“没错哦，确实是这种感觉～”
“我明白了，”夏油杰点头，冲他弯起眼睛，“悟，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在国中时期，我的某位老师讲课时说过，任何概念定义产生之前都必须有数量充足的同一类事物给它提供样本，这样才能准确提取出最本质的灵魂。”
五条悟从这段解释里意识到什么，双眼飞速眨了几下，心跳声突然放大。
咚咚。
耳边充斥着从胸腔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振动。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努力忽视这股恼人的干扰，脑海不停翻滚的记忆被逐渐充气膨胀开的期待挤压到角落，终于顺从了主人的意愿，彻底失去继续作乱的机会。
在这之中，夏油杰的话语仍然清晰可辨：
“所以我认为，只有你一个人的‘实力最顶层’需要其他人帮忙补全样本，完善可能存在的概念漏洞。”
他唇角微勾，温和中暗藏一股在打小算盘的狡黠。
“会有那么一天的，让你说出‘夏油杰才是最强’。”
“但如果还是难以做到，另一种也可以——”
五条悟安静听着，随即了然开口，与他的声音重叠到一起：
“‘我们是最强’。”
**
会寂寞吗？
会寂寞啊，因为只有我一个人。
那，我来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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