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听”着二人的眼神对话,不安地看了一眼“苟延残喘”的吴希夷,吴希夷低头咳了几下,右手在杏娘的手腕间轻轻握了一下,似乎在说——胜券在握,不必担心。
另一厢的孔笑苍眼下正细细打量着自己临时选定的这个对手,虽然过招的对手换了,但总好过没有对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虽然爷孙过招,不成规矩,但我这个做长辈的,绝不会怪罪于你,但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听他那嚣张的口气,简直不可一世,师潇羽越看越不顺眼,小声嘀咕着骂了一句“不要脸!”
因为下车前吴希夷叮嘱过她不准吱声,所以师潇羽一直隐忍不发,不过眼下他自称是祁穆飞的爷爷,岂不是要她唤这个人爷爷,这口恶气教她如何忍耐。
“你这丫头嘴巴里嘟哝什么呢?”孔笑苍似乎听到了那三个字,心下一咯噔,遂扭过头来虎着脸叱问道。
“对不起,小女子无才无德,不敢跟圣人说话,更不敢跟孔圣人说话。”师潇羽以牙还牙,学着孔笑苍的口气还道。
听着师潇羽学自己的口气说话,孔笑苍一怔,不过,他并不恼怒,仰天一笑,带着愉悦而自负的口吻说道“怪不得至圣先师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我欺!”
“那是,古人金玉之言,自然不会骗人。前辈与我,能存活于世,诚不易也!”师潇羽以话搭话,就汤下面,半是恭维,半是讥嘲。
半晌,孔笑苍才从其明亮清澈的眼眸之中悟出她的言外之意——她是女子,而我就是那小人!他悻悻然瞪了她一眼,正欲反唇相稽,却又听师潇羽开口道
“前辈,九爷称您为孔圣人,那您一定懂得很多啦。小女子前日听九爷说起一句关于圣人的话,可否请前辈帮忙解释解释。”师潇羽甚是谦虚地奉承道。
“哪句话?”孔笑苍对“圣人”之言流露出几分兴趣。
师潇羽认真地回忆了半晌,又把那句好不容易记起来的话在嘴里翻来倒去地确认了几遍,才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
“这是哪个混蛋说的?我怎么没听过?”孔笑苍疑惑地问道,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虽然不知这句话的来历,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深意,但从这字面意思来看,分明是在抵牾自己的“圣人”,这让孔笑苍心下十分不满。
“南华真人。”师潇羽答道。
“原来又是这个可恶的庄子!”孔笑苍在心里暗暗骂道,嘴上却说道,“有趣有趣!丫头,这南华真人是个沽名钓誉的家伙,尽说些梦话,小姑娘你啊不必理会。唉,丫头,看你还读过书,你叫什么名字?”
这孔笑苍,是孔氏后人,尊崇儒术,本无可厚非,可到他这里,除了孔子之言是金玉之言,其他诸子百家之言,一概视作糟粕,不足与闻,正是这种偏激的念头,让他觉得一切与圣人之言不和谐的声音都是势不两立的敌对者,决不能姑息纵容。所以他不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他也不理解,反而还诋毁起了人家庄子的名誉。
师潇羽失望地扭过头,对他贸然询问自己芳名的行为甚为不满。
“圣人有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前辈怎可不尊圣人之言呢?须知这女子芳名,向来只有生身父母和女子的夫家才可唤得,外人怎可随意问的!我看您年纪一大把,怎的这般为老不尊?好生无礼!”
被师潇羽这一顿排揎,孔笑苍又是一怔,始觉这小丫头十分之凌厉,屡次出言都带着刺儿,以下犯上不说,还恶人先告状,比自己这个“小人”还“难养”,便暗自猜度,这小娘子定不是一般的女使,要不然也不可能当着两位主子的面如此放肆。
听说这次吴祁二人出行,身边除了祁夫人和祁家的两名楼主,还有一位奇女子,莫非就是她。孔笑苍看着杏娘温婉端庄,极有大家闺秀之风范,便认定杏娘便是祁夫人,尽管这装束不尽像,但行走江湖,这些掩人耳目的伎俩也是司空见惯的,不足为怪。
故而,他脱口道“这好办,比完刀剑,你跟我走,作我孔某人的妻子,不就成了。”
孔笑苍言语犯讳,却浑然不知,见南星和竹茹皆陡然作色,他也不以为意,只道这小女子大有来头,不能得罪。
“女子难养,就不劳前辈操心小女的终身大事了。前辈修仁行义,任重而道远,小女子吃不了这苦,还是不打扰前辈修行了;况且,我听闻圣人有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前辈仁义为怀,自是仁者无疑,可惜小女子既不爱山也不爱静,与前辈道不同不相为谋!”师潇羽有意放缓语速,以拖延双方比斗的时间。
“哈哈哈……”孔笑苍忽而放声大笑起来,忽而又把笑声戛然一收,“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真可惜小娘子眼明心亮,却看不到眼下你我已然在同一条‘道’上了。”
就在双方说话的时间,他们脚下的这条乡间小道逐渐清晰了起来,前方被雾气挡住的地方也逐渐现出了它凄凉荒芜的模样。
天地不仁啊,任由着这世间万物化为刍狗的模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在这寒冬时节,还大有雪上加霜的意思——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也越来越低,低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望着这昏暗的天空,吴希夷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如负千钧之重。他再无力抬头仰望天空,只能弯着腰低着头俯视自己跟前的这片贫瘠的土壤。
还好,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对他不离不弃,自从下马车来,她一直寸步不离地搀扶着他,用她的一双手支撑起了他笨重的躯体。只可惜,现下他的眼睛已看不清她的容貌,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突然,一道青光歘地从他的眼前闪过,让他冷不防打了个寒噤。
这场恶斗还是没有等他发话就开始了。
他几次努力尝试化解身上“醉花阴”的药效,可是“醉花阴”乃祁门十大灵丸之一,岂能容他如此轻易地就化解了去!
再次徒劳之后,吴希夷的神情变得有些着急,又有些沮丧。正当他懊恼之时,一双柔软的手体贴地抚在了他的左右肩头,“你叫我别担心,怎的自己却急起来了?”杏娘脸上的笑容足以抚慰一切的急躁与不安,只可惜吴希夷看不到。
不过,对他而言,杏娘的声音具有一样的功效。
吴希夷稍稍镇定下来,耳边也逐渐恢复平静,只听祁穆飞说道“夫人,想为夫几步之内赢他?”很明显,他在跟师潇羽说话。吴希夷听罢,不禁皱了一下眉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打情骂俏,想死得快些吗?
“你若能赢他,又何必拘泥多少步,不过,古之能者,能倚马七纸,能七步成诗,况你又是祁七爷,序齿在七,那就七步呗!”师潇羽略一思索道。
吴希夷一听,愈发急了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这个时候还恁地托大!
“好!”祁穆飞应声出剑,雪白的剑身跃过一道耀目的泠光,瞬时刺破了这一刻弥漫于荒野之上的昏暗。
孔笑苍一听,恍然道“原来你才是祁夫人!”
言语之中,意外之情,溢于言表。直至这时,他才发现师潇羽腰腹间深藏的一支碧玉短笛,不由得责怪自己粗心大意。
不过眼下,还不是自我反省的时候,因为祁穆飞的空无剑已向自己逼来。
双刃交锋,电光火石,瞬时而起,耀眼生花,不过二人俱未眨眼,原地左砍右突,前刺后倾,皆在寻找对方招法中的破绽。
不过孔笑苍的剑招愈来愈急,愈来愈猛,来去如风,纵横如雷,孔笑苍向左一撇,向右一捺,时缓时促,全无定数,祁穆飞凝神拆招,左晃右倾,似乎有些左支右绌。
忽而,孔笑苍在其下盘一扫,祁穆飞凌虚而起,孔急追而上,两条银蛇在空中交织交错,难分难舍,缠绵缱绻,直至树顶。
树下之人却见两道金光闪动,竟也分不清哪道金光出自何人,哪道金光更占优势,只听乒乓呛啷之声在霜松之巅遥遥传来,孔笑苍翻身跃下之际,反手送刀,从其腋下向身后紧追不舍的祁穆飞飞快递去。
祁穆飞眼疾,一个空心筋斗,向侧边的松枝上一点,借力巧跃,俯身追来,势如飞鹰,疾如流星,孔笑苍浑然不惧,向后一步,反身一仰,直撄其锋。
双刃相接,一个倒悬于天,一个仰观于地,拼的是各家内力。
“祁爷这是什么剑法?”南星小声问道。
“玄同剑法,你们也可以叫‘尘飞剑法’。”吴希夷答道。
“玄同剑法?”
“尘飞剑法?”
南星和竹茹疑声问道。
“《道德经》有云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杏娘道。
“什么意思?”
杏娘略一思忖,微笑着解释道“嗯——意思啊,就是虚柔克刚,你家主子赢定了。”
“啊!这么厉害!”南星惊声赞道!
虽然眼下他们都未看到胜利的曙光,只在淡淡的薄雾之中看到一抹灿烂的朝霞轻轻地照在师潇羽白皙的小脸上,映出一朵红色的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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