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出身贵胄之家,承父遗泽,受封军侯,敢问小侯爷可知什么是军侯之重?”老者依旧不慌不忙地捻着胡须,说话的语气
极慢,但却抑扬顿挫,听的人十分舒服。
“晚辈自幼受教于先父,长于军中,也曾随父亲到过边城征战。自大琰立朝,风弋立国以来,古来从军者最荣耀之事便是能够受
封军侯,但古来能受封者少之又少。家父常说,自己德不配位,于晚辈而言,能承家父遗泽受封军侯,都是因了王上爱护之意
,实则晚辈也是德不配位。您刚说到什么是军侯之重,在晚辈看来,军侯之重,重在保境安民,重在忠君之事,重在忠义二字
。”
“何谓‘忠义’?”老者语气虽缓,但说话间的气势却是咄咄逼人。
“忠义在于行,在于守住本心之间所一直相信的道。”叶澄面上虽无什么表情,却透出满满的坚毅。
“那小侯爷的道是什么?”老者抚须又问道。
“我的道,承自于禹州叶氏,我叶氏先祖代代从军,从来都是报国安民之良将,历经十数代,从来不曾变过,到我这里自然也不
会变。”
老者赞许的点点头,但还是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在我们这些人看来,血脉之间所能承袭的风骨终究有限,小侯
爷今日所言还请小侯爷能牢记于心中,天星阁阁中虽是听令行事,可我们受恩养于王室,忠于王室,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若
小侯爷不负家国,那么阁中众人也必不会负您,还望小侯爷珍重。”
叶澄仍旧是恭谨地拱手施礼说:“多谢前辈教导,晚辈自当在心中铭记此话。只是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捻着胡须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了这么久,老朽倒还忘了要向小侯爷介绍一下自己。老朽吴章,现今是天星阁主事,阁中一
应大小诸事借由我来打理。”
“吴主事辛苦,日后还望吴主事多多教导晚辈。”
“小侯爷不必言称晚辈。”吴章踱步靠近了叶澄,轻轻附到叶澄耳侧,低声说,“小侯爷谦恭地太过了,若不能立威于阁中众人,
恐怕小侯爷日后也不能驱使他们。”
叶澄微微躬身,向吴章致谢:“多谢吴主簿指点,今日说的是要见阁中众人,到如今也只见到了四个人而已,还烦请主簿请出阁
中众人一一相见。”
“是,请小侯爷随我来。”吴章微微抬手,拱手一礼答道。
说话间,穆雨、箭手中的首领,还有那个剑士此刻也已站到了叶澄身后,吴章在前头带路,边走边对叶澄说:“你身后这个弓箭
手是在我天星阁总署中负责守卫的都统柯巡,拿剑的那个是天星阁巡检简朔,那个女娃娃是天星阁青囊首座穆雨。”
推开第二进院落的大门,吴章仍旧带着他们几人向里面走去,嘴里也还是不停着说:“天星阁自设统领一位,往年间多是由历任
王上亲任,阁中众人也均听从统领之令。同设首座一位,独立于各所首座之外,位同统领,不过首座大人他早已不预阁中事务
,这许多年来我们见首座大人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除此之外,另设主事一人总理阁中大小事务,主簿一人总理阁中往来文书
,少府二人,一人负责阁中人事调动,另一人负责梳理汇编各方情报。此外还有巡检二人,在轮番前往各地巡查事务发现隐患
及时处理。还设都统二人,对于阁中的武士刺客有统御调动之权,因此也负责这阁中总署的防卫。除了这些,就是各所首座了
,各所首座于本所人员有调配之权,也对统领有汇报听命之责。”
叶澄跟着吴章往院里走,边听边点着头,自己在心下梳理了天星阁的人员结构,想了想昨日见到的那些人,心中大概已有了考
量,虽说是领了天星阁玉牌,可就今天这场面来看,这统领怕是不太好当。
“请问吴主事,阁里大家都是住在此地吗?”叶澄轻声问。
“在此处居住的多是文职和一些护卫,还有许多人有外派的任务多是居住在外。不过,于我们而言,风餐露宿都是寻常,甚至也
都有过几日不曾合眼的时候。”吴章边走边回答着。
“那吴主事和大家所坚守的道,又是什么?”叶澄若有所思,低声问。
吴章身形一滞,他刚刚曾问什么是叶澄的道,可他没想到身后这个面上看不出丝毫风起云涌的年轻人,竟会拿相同的问题来问
自己。不为利聚,全为义往,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侯爷似乎从一开始就找到了天星阁成立且一直延续至今的要旨,吴章并不着急
于回答叶澄的问题,他觉得以这位小侯爷的聪慧,等到他真正接触阁中人时,这个问题他应该自会有自己的答案。
“小侯爷,前面屋里便是了,大家伙儿都在里头等你呢。”吴章挺住脚步,转身向叶澄躬身一礼说道。
“辛苦吴主事,还请一同前往。”叶澄倒是丝毫不在意吴章是否回答了他的提问,抬手向前做了请状。
沐阳书院虽地处城西闹市,但并非在闹市之中,书院邻沐阳湖而建,走过前三进院落其后倒是别有一番景色。花林草木,假山
流水,倒也算是平丰城中一处绝佳的景色了。不过沐阳书院依湖而建,却并未将湖景纳入到书院中,只是将湖水引入院中,成
就了这一番别致的景色。前三进院落,皆是普通书院样貌,旁侧小院中还设了夫子庙,以供学生祭拜。不过在平丰城中,顶顶
有名的却是在城东依山而建的清漪书院,清漪书院可谓代代有名臣,国中子弟若为求功名都会来这清漪书院中。反倒是这闹市
之中的沐阳书院,左右也是没什么人来读书,前前后后都是天星阁中的子弟在此读书识字。
吴章引路进得三进院落之中,院中由青石板铺就,简简单单不加修饰。正对院门的是一栋两底两层的小楼,吴章引一行人进了
屋门之中,掩上门转身对着屋内说道:“叶统领到。”
虽是白日,可是屋中倒是黑乎乎的一片,几点烛光摇曳,屋内寥寥数人均安坐在座椅之上。叶澄勉强睁了睁眼适应了眼前的黑
暗,他自小跟随父亲习武,时常在夜晚练习骑射,因而在这环境中他倒也能勉强看得清屋里的众人。
叶澄倒是不畏惧他们审视的目光,从怀中掏出玉牌,一路向着屋中的正位走去。叶澄撩袍坐在屋正中的那个空位之上,将那玉
牌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环视一周,叶澄倒也不着急说些什么,他只默默回想起了刚刚在第一进院落中吴章说过的话。心下想想,吴章说的的确没错,
天星阁自风弋立国就已经成立,数百年间天星阁众人受风弋王室恩养,世代听从的也都是风弋王室的号令,如今自己一个外人
,况且自己刚过及冠之年,这些人对自己而言还真的是驱使不了。想来,王上给自己留的怕不是个什么好差事,天星阁之大用
,还是得自己拿捏的住。
过了良久,叶澄才幽幽地开了口:“想来各位定然是看不上我这个毛头小子,但事到如今已无法更改。王上既然已有诏命,诸位
遵从与否,不是看我叶澄的脸面,看得可是王上的颜面。另外,还有一言,倒要先与诸位讲清楚,离了我这个统领,我相信阁
中大大小小的诸事也一定还能运作,但是我既然已经领了统领一职,那就势必要与各位荣辱与共,因此,还望各位心中有数。”
“属下遵命。”吴主事先行点头作揖,身后众人见吴章都已如此,也只得跟着吴章一同行礼。
手抚着身旁的玉牌,叶澄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身青衣素服,不着任何花纹图样,腰间一根普普通通的皮质的腰带,鹿皮制
的皂云靴,倒是一副普普通通少年郎的样子。可站在阶下的众人,却并不觉得叶澄此人还是个孩子样,谈吐不凡,眼神凌厉,
倒也不似长于贵胄之人,先前自有人向他们通报过在一进院落中叶澄与柯巡和简朔的交手,能从埋伏在满院的弓箭手里找出指
挥的人,还能与当世剑术无双的简朔过了三招不分胜负时,坐在堂中的众人便已然觉得惊奇了,待到当下阁中最年长的吴主事
问出何为军侯之重叶澄侃侃而答时,堂中诸人便都觉得再不可对这个年轻人小觑了。
虽然昨日早已在天星阁匆匆一见,可在此处再见时,叶澄早已经透出昨日敛在周身的锋芒,眉眼之间尽是一股肃杀之气,倒教
人不得不想起来当年的那位宣南将军,以禹州一地之兵,收服被北晋强占走的齐州和岳州,而后平南藩之乱,退中卫十万大军
,将军之威名一时煊赫无双,封妻荫子自然也是不在话下。所以,风弋王云武擎提出要让叶澄任天星阁统领之时,阁中大多数
人都是不同意的,毕竟叶澄才刚刚二十一岁,毕竟他生在侯府中大小也算是个纨绔。
叶澄与阁里众人一一叙礼,众人便都散去各忙各的了。仅留下吴章、穆雨还有简朔留在屋中。
“还烦请吴主事帮我在这里寻间屋子,安顿下。我家中尚有老母需要侍奉,阁中事务我也会尽心在此学习,若恰好有什么急事而
我又不在,也请吴主事及时找人通知我,别误了大事为要。”
“属下明白。”吴章作揖,“恕老朽年迈不能陪小侯爷,今日还有诸事未曾处置,就让穆雨和简朔带小侯爷走走吧。”
转过身来,吴章对穆雨说:“你们自去带小侯爷走走,后院那些空置的屋中,小侯爷喜欢哪间就找人给收拾一下,添置些家具进
去,再问问小侯爷缺点什么东西,顺便添置得当。”
“明白。”穆雨仍旧是那副清清淡淡与我无关的态度。
说完,吴章便作揖向叶澄告辞。简朔抱剑立在一侧,对上吴章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叶澄理理袍袖,站起身来:“劳烦两位带路了。”
领着叶澄逛了一周圈,眼看着太阳就要落了,穆雨也自觉与这位小侯爷有些熟稔了。原本穆雨就不是个守得了规矩的人,只不
过因自己的老师对自己有养育教导之恩,才愿接了这个天星阁青囊首座之职,也好在在这个位置之上左右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
,终究是些替人疗伤治病之事。穆雨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却始终面沉如水的年轻人,忍不住倒想与他开个玩笑。
“小侯爷知道么?”穆雨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这书院中曾经闹过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事,怎么穆首座也信这些子虚乌有之事?”叶澄嘴角含笑,接着说,“我与穆首座年纪相仿,穆首座不必刻意
试探我,倒要问问穆首座一件事。”
穆雨悻悻地点点头:“小侯爷要问什么?”
“穆首座既然是天星阁青囊首座,想必定是医术高超,敢问北晋的狼毒可用什么来解?”说着,叶澄停下脚步立在沐阳书院后院
的湖边走廊中。
天色将晚,夕阳西下,晚霞映在天边,小院中水光涟涟,一丛又一丛的荷花开得正旺盛。莲叶何碧碧,彩华别样红,倒也真是
一番别样景色。穆雨闻言,倒并不着急回答,她想起来多日前阁里大家伙儿在翻看叶澄的户籍行为档案之资料时,叶澄的父亲
叶正钦当年就是中了北晋弓箭上所涂的狼毒而死。
肃立良久,穆雨也思虑良久,方才回说:“世间之花草树木,百步之内多生有天敌,因此狼毒可解,但解法唯有用北晋极北之处
所产的玄冰草来解。狼毒易得,可是玄冰草难得,因此狼毒不易解。”
“普天下,这狼毒就没有别的解法了吗?”
“或许古医书上有解法,但恐怕不易寻找。”
“那就请穆首座帮个忙吧,无论如何,帮我找到解狼毒的法子。”叶澄仍是双手背后,可穆雨却还是看不出这位小侯爷面上有什
么表情。
“小侯爷既然有命,那属下也不得不遵从。只不过还是想问问小侯爷,为何定要寻这解狼毒之法?”
“想来穆首座没去过边城吧,边境战火不断,北晋月月袭扰,却从不与我短兵相接,只是射箭,箭上均涂有狼毒,一旦中箭我军
士百姓便不能再有一线生机,这许多年下来,边军边民多被其所害。若能有解毒之法,那边军也不会再为北晋之狼毒所害。”叶
澄还是依旧望着远方的夕阳,这处院子,朝的这个方向也正是禹州。
“属下遵命。”夕阳下,穆雨盯着叶澄的背影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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