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伴随着这声通报,阿伊都会威风凛凛大步走进殿中,可此时,他病恹恹地卧在一张改造过的简易睡床上,被八个强壮的仆人抬了进来。
阿伊很清楚,无法在朝中这么多双眼睛下继续装昏迷。
便撑着身下垫子,费力将上身直起,想向法老行叩首礼,但这一个简单的弯腰似乎耗尽了他浑身的精力,阿伊仿佛不堪重负,喉间怪响了一声,顿时歪倒在床上,气息孱弱地致歉,“陛下......请恕臣没法给您行礼。”
“无妨,醒了。”图坦卡蒙自然也装足了君王体恤爱臣的宽宏大度。
只有阿伊能察觉到他散发出的冷意和威慑。
阿伊满脸病容,扬起脸孔面向图坦卡蒙,有气无力地张合着嘴唇,“臣这两日一直觉得自己在黑暗中跋涉,忽而听到陛下的呼唤,臣眼前光明骤现,终于醒过来了......”
夏双娜肉麻恶心想吐,老狐狸演什么君臣情深。
图坦卡蒙笑意和煦,却未达眼底,“你身体可好些了?”
“谢陛下关心,老臣身子爽快多了。”
“奈德耶姆,去给宰相看看。”
在不知内情的臣子们看来,法老对阿伊真是关怀备至,让自己的第一御医去给宰相大人看病,这是他们做梦都得不到的恩赐。
这位清高傲气的御医长是图坦卡蒙的心腹,阿伊绝对买通不了的人,一经他诊断,有没有病,一目了然。
如果被查出来没病装病,可就是欺君。
在众臣面前,阿伊苦心经营的良善忠臣形象可就要崩了。
夏双娜期待地心脏砰砰跳,这次阿伊在劫难逃!
她等着看好戏!
奈德耶姆一步步走近,阿伊突然嘴巴一鼓,吐了,奈德耶姆没躲开,被那黏糊糊、带着腥苦气的混合物喷了一身。
宰相的侍从连忙拿来罐子,一人端着罐子,一人帮宰相抚背,还有人捧着漱口的清水,还有人递毛巾。
阿伊瘫软地抱着罐子吐得天昏地暗,巨大的呕吐声震动着殿中根根柱子。
他终于吐完了,害臊得满脸通红,浑浊的眼眶里还挤出了一滴鳄鱼的眼泪。
“陛下,老臣......失礼了。”
地上流出来一些残余,臣子们能看到,宰相吐出来的全是黑乎乎的药汁。
看来宰相大人是病了,而且很重,才会在朝堂上公然失态。
图坦卡蒙掩着鼻子,咬了咬牙齿,阿伊啊阿伊,不愧是老谋深算,这狡诈的老狐狸不仅灌了自己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药。
还连强效催吐药都喝上了,他这一把老骨头不知道还经不经得起折腾。
在剧烈呕吐后,健康人也会气息混乱,脸色苍白,浑身大汗。
阿伊有气无力躺回床上,面朝天花板上的彩绘,“老臣头晕乏力,陛下赎罪。”
臣子们嘴上不说,可心中都在同情宰相责怪法老,阿伊大人病入膏肓,都不知道还能再活多久,法老还要强迫他上朝,害他丢了这么大的脸,真是可怜。
图坦卡蒙也明白再深究下去没有意义,反而会显得自己冷血残忍,让群臣心寒。
他见好就收,“宰相既然身体不适,就下去休息。”
阿伊道:“陛下,请您恩准老臣,在这里旁听着。”
史无前例,议事厅里摆上了一张舒适的大床。
旁边还有几大筐最名贵的药材、煮药的火炉和随时待命的御医,万一阿伊突然嗝屁了,他们说不定还能从死神手里把他抢回来。
朝议正式开始。
艾走下王座室,在众臣面前站定,展开一卷纸莎草文书。
“我们在暴徒乌纳斯的秘密住所内,搜到了一堆日志,上面详细记载了他在组织里的见闻,其中有这样一篇。”
艾将上面的内容节选,念给臣子们听,大意是,二个多月前,阿吞信徒在底比斯城外废弃神庙聚会当日,一个女孩不慎闯入基地,他们当时就想杀这个女孩子灭口,但是她机智地躲过了残杀。后来,隐匿者和埃及军队攻进秘密聚集地,乌纳斯侥幸逃脱,而他的很多同伴和那女孩一同被逮捕。
“上面有暴徒乌纳斯右手食指的指印,与他本人一致,”艾将纸莎草文书举起转了一圈,展示给众人看,“通过笔迹鉴定,确实为乌纳斯亲手所写,根据纸上墨迹干涸程度,书写时间是二个月前。”
殿中鸦雀无声,因为日志中记载的那个女孩子,此时就站在法老身边。
法老醒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她洗脱罪名,足以见得对这女子的迷恋之深,但是他们也怀疑这封日志的真实性。
艾又说到,“这上面也记载了当时娜芙瑞小姐智斗暴徒的方法,乌纳斯佩服她的勇气和智慧,所以描写得很详细。娜芙瑞小姐,可否一问,您当时是如何做的?”
夏双娜心知肚明,只要她的说法和乌纳斯的记录一致,就可以为自己正名了,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终于不用再背负这沉重的罪名,不用到处躲躲藏藏了,可以光明正大享受图坦卡蒙的爱情,毫无顾虑地去爱他。
但图坦卡蒙没有提前和她商量过,她不知道最佳答案为何,机会就在眼前,她却犹豫踟蹰了,害怕稍不谨慎,辜负了图坦卡蒙一番良苦用心。夏双娜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看着艾的眸子,仿佛听到了艾坚定的声音,如实答。
她清了清嗓子,“当时一个暴徒拿着一把剑,想砍杀我,我就向他装可怜,说我都要死了,可不可以死在一把漂亮的剑下。他动了恻隐之心,我趁他换剑的时候,把他手里的剑夺走,架在他的脖子上,把他压做人质,然后埃及军队就冲了进来......”
臣子听完都觉着不可思议,太荒诞滑稽了,但有时事实就是这样荒谬可笑,只有精心编造的谎言才需要逻辑严密。
艾将乌纳斯的日志递给大祭司,“大人,请您帮忙核实。”
阿蒙曼奈尔根本不想帮娜芙瑞,但白纸黑字,他无法说谎,“完全一致。”
夏双娜长呼出一口气,狂喜得涌出了眼泪。
一直安静、置身事外的图坦卡蒙终于开口,“听到了吗,娜芙瑞和作乱逆贼没有关联,我不希望再听见对她的任何污蔑。管好你们各自部门和手下,若传出谣言,我先拿你们是问!”
法老强势表态,臣子们都在心里敲响了警钟。
法老是真的爱她,要护住她,现在细想这位小宠妃其实也没有给埃及带来什么危害,说不定真是无辜的。
图坦卡蒙突然问到:“宰相有何意见?”
阿伊因为催吐药的副作用,晕乎乎得也不知道到底听见没听见,久久没回话。
图坦卡蒙恍然大悟,“宰相病中,说不清楚话。艾,凑近听听他说了什么。”
阿伊在艾耳边,口唇张合了几下,“不能轻下定论。”
艾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放开嗓子,让殿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宰相大人说,他没有异议!”
阿伊闻言简直要吐血,手将身下的垫子抓得变形。
夏双娜控制着面部大大小小所有肌肉,紧绷着脸,控制住自己不狂笑出声,她都乐翻了,哈哈哈哈哈,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啊,图坦卡蒙真高明!
如果不是在朝议,她真想扑过去亲死图坦卡蒙。
阿伊趴在床上,他很明白,法老不拆穿他装病的把戏,给他台阶下,条件就是让他放过娜芙瑞,他只能暂时忍耐。
朝议进行第二项,艾朗声道。
“宣霍普特上殿。”
传令兵由近及远的一声声呼喊中,霍普特缓缓走入殿中,向法老行礼问安,浓妆盖住了他不好的气色。他和前日是一样的装扮和仪态,但臣子们还是感觉他深沉内敛了许多,迅速褪去了初见时的青涩和毛躁,也不知道这两日两夜,他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和挣扎。
霍普特是自己走进来的,而不是被人押上来的,身上没有戴任何刑具。
霍普特的到来,立刻在朝堂掀起狂风巨浪,臣子们直接炸锅了!
在这群臣子看来,霍普特就是谋害宰相的凶手,争先恐后进言。
“法老,霍普特用心歹毒,污蔑大人,将大人害到这般田地,您怎可放过他!”
“是啊,陛下,您让这小人与阿伊大人共处一室,您让大人如何自处啊!”
“闭嘴!”
图坦卡蒙态度强硬,“宰相还没发声,你们嚷什么!”
床上,阿伊忽然激动起来,他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想说话但说不出来,憋得脸红脖子粗,大手在空中挥舞,仿佛是在拼命抗议。
图坦卡蒙故技重施,“艾,再去听听宰相说什么?”
艾又一次躬身,将耳朵贴向阿伊。
但这次,阿伊一把推开艾,不用他再传话,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声道,“霍普特正直刚勇,为国之可用人才!臣的忠心众神可鉴,他误以为臣犯下错误,是为了挽救臣的名誉......臣感激他,怎可能记恨他。”
说完,似乎耗尽了力气,又瘫在床上大喘气。
夏双娜轻咂了下嘴,瞧瞧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精彩漂亮,真应该编入史书,流传下来,让后世也看看,巧舌如簧的老贼是怎么颠倒是非黑白的。
夏双娜真是服了阿伊,他果然是能屈能伸啊。
阿伊肯定想捏死霍普特,还偏偏要装大度,他心里一定很苦。
不仅是夏双娜,殿中所有人都认为阿伊是被逼无奈,憋屈违心,但讽刺的是,这真的全是阿伊的心里话。
谁都没有发现阿伊眼中的光忽然闪了闪。
(阿伊此时心声:一群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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