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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师, 这么晚了,您还没睡么?】
把这条消息发出去,司玫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被褥卷着发丝, 热烘烘地扑在脸上。
她猜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
隐秘的少女心事在心里怀着如同揣着一只小鹿,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主动给喜欢的异性发消息,是一件多忐忑的冒险啊,尤其这个人还曾是她的老师。
夹杂在被褥缝隙中的手机震了起来。
司玫瞬间起身,扯了被子,冒出头呼出一股燥热的吐息。
对方的消息直接出现在眼前。
顾老师:【书收到了?】
少女展颜一笑,屏幕里映出两弯酒窝的倒影:【都收到了,谢谢您。】
她方才用钥匙串将胶带划开瓦楞纸箱, 里面琳琅满目的大师作品集。
司玫开心得像个小孩儿,就像顾连洲把世界上最缤纷的糖果,一股脑儿堆到她面前。
从白色建筑为代表的密斯到后主义的文丘里,再到东方建筑师王澍、安藤忠雄等,厚敦敦的一箱子,难怪她搬上来时那么重。
另一边, 顾连洲想得却是——
他那儿书多得是, 毛头小子送了本《贝聿铭全集》就开心成那样,至于?
司玫:【不过,顾老师,我最近有些忙,看得慢,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还给您。】
他回:【我现在也不在雾城。】
司玫:【?】
顾连洲:【没人催着你。东西程媛元寄的,你记得谢她一声。】
……啊?
司玫心头的热度降下去几分。
也是,他现在人不在雾城, 东西肯定是媛元姐寄她的。顾连洲最多挂了名,报销运费。
但如果没有他亲自许诺,媛元姐又怎么可能擅作主张呢?
她眨了眨眼睛,盯着屏幕又笑了一下。
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
顾连洲坐在沙发上,后知后觉地自己干得什么蠢事,解释显得得欲盖弥彰。
不过也没所谓,他向来不该对这傻学生有太高的预估。
司玫:【您出差了?】
顾连洲:【今天加班?】
两个人的消息一前一后。
顾连洲:【在海城要呆几天。】
这回司玫的字多,落在了后面:【做一个商业中心的案子,马上收尾,这几天都要加班。】
又跟上一句:【[小猫眼巴巴.jpg]所以……顾老师,海城能看海吗?】
……话题跳跃得够快?
顾连洲往后仰回座椅,翻开相册拨找照片。
这时房间门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敲击声。
他忙走到客房的玄关,只见谈易阳头发还滴着水,眉目里一扫平日的散漫,“顾三,徐慕盈在医院,她说徐老的情况恶化了,怎、怎么办……”
顾连洲太阳穴猛得抽跳,抄上房卡和手机,“……我们现在过去。”
谈易阳吞了一口水,虽有踌躇,但这种紧要关头孰重孰轻,他拎得清楚,不可能因为徐慕盈,说出辞见危在旦夕的恩师的混账话。
他们俩到的时候,徐慕盈正在急诊室门外。
她双手抵着眼眶低泣,抬起寻求救赎与宽慰的目光,眼底发红,“易阳哥……”
顾连洲从后轻推了一把谈易阳侧肩,对年轻女人轻轻颔首。
谈易阳抿唇,走过去几步,轻轻环住她的后背,“……你别怕,我跟顾三都陪着你呢,徐老师不会有事的。”
徐慕盈怔了一下,彻底放下防备,抵在他肩头哭泣。
三个人轮番夜守,手术一直进行到凌晨四点。
手术门开的时候,正好是顾连洲正在窗边,想翻出只烟来抽,却又因想起在医院而把烟草撅断了,听到移动床的轱辘声,他直接上前推醒了谈易阳,靠在他肩膀上的女人才醒。
好在手术成功,三人悬着的心一齐放下。
顾连洲和谈易阳没来海城前,徐慕盈已熬了一个通宵,这会儿有点扛不住了,顾连洲便让谈易阳陪着人,他去跟床,前前后后地办病房手续。
一整夜没睡,顾连洲已然没了困意,站在外廊吹风清醒。
海城的天要比雾城亮得早些,东方的天空是让水稀释的墨色。
院区外的棕榈树显现略微的青,远处湿湿的海风混入混沌的黎明,大海隐隐约约的,潮水涌动。
猛得,顾连洲心尖被似被绵绵的针刺了一下。
他忙拿出手机,刚摁了两屏幕亮,转瞬又灭。靠,没电了。
-
雾城,次日清晨。
阴云宛如浓稠的酱裹在天上,大气带着蒸笼般的闷意。
司玫早晨醒来,脑袋略沉,去卫生间洗漱完才完全睁开眼——昨天睡得太晚,至今还是很困。
对着镜子拍化妆水,她逐渐清醒过来。
又想起了昨天晚上戛然而止的对话,还有一夜的难眠与辗转反侧。
“能不能看到海”含着她向分寸之外的试探。
他在那之后一句话也没回,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算是对她的回避……还是有发生了什么事情?
岑露在厨房烤吐司:“司玫,你昨天熬夜了?”
“我吵到你了吗?”她拍水动作一停。
岑露端着牛奶和吐司走出来,“呃,其实还好、还好。”
赶班车的紧要关头,司玫没有多余时间和舍友打哑谜。
她只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抓了手机立马出门,快九点才到办公大楼。
她从事务所的门进来,陆予诗正撑着下巴在电脑上摸鱼,“哎,你怎么才来?黏黏,今天黑眼圈好重。昨天加班到几点啊?”
“其实还好,我只是有点失眠了。”司玫小跑到工位,卸下背包,等待电脑开启的时间,她又看了微信界面,聊天记录还是止步于昨晚的零点。
他该不会真的,出差时发生了意外,可是深夜里人在酒店又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司玫不知该如何想象下去,又怕无稽的想象,将自己仅存的希望击败。
她叹了口气,只有轻轻打出两字:【早安。】
陆予诗偏头:“你干嘛呢?”
“……咳,没什么。”
“怎么,和喜欢的人聊天?”
“没有,工作了。”
司玫忙把手机压好,抬手拢了拢鬓发,握着鼠标开始今天的事。
这一回,她没有少女的小确幸与从时间缝隙里扣出的甜蜜,只有落寞与空虚。
一个人静静地想、静静地消化,并不想和陆予诗讲。
玻璃幕墙外,厚厚的云层挨在建筑旁。
不知从何时开始下雨了,江水浩渺生烟,远山藏在白蒙蒙的水汽里,雾城成为名副其实的雾中之城。
十点钟,司玫去给打印机加纸,顺带外出一趟,去茶水间接水。
等咖啡豆研磨的时间里,她再度拿出手机,屏幕终于闪了起来,司玫心跳蒙得一撞。
顾老师:【[图片.jpg],早。】
照片里,绿油油的棕榈,澄澈的日光,海与天交一于色。
昨夜没有晚安,但是有一句迟到很久的“早安”。
终于收到了他的消息,司玫的心情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欣喜。
现在的状态像瓶过夜汽水,微小的气泡毫无波澜地炸开,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玫顿了片刻:【顾老师,早。】
他回得倒快,直接过来一条语音,男人音色淳厚而快如急雨:“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曼妥思掉进汽水里。
在她心里引起一场小的爆炸。
司玫滚了滚喉咙,悄悄掩饰:【其实发完消息,没有多久我就自己睡着了。大概十二点多。】
顾连洲看到这行字,却恨文字能藏起太多情绪。
他喉结动了一下,手臂搭在扶手上,又摁下录音键:“昨晚、有点事。”
而她依旧吝啬地发来文字:【现在解决了吗?】
“解决了。”
【那就好。】
“司玫……”
她心跳漏掉一拍,混入窗外淋漓的雨里。
不可置信地,又点开重新听了一次,原本沉下去的心情骤然升了起来。
胸腔里的气息往上顶,往上顶,托着她的灵魂上升,男人的嗓音粗重又急促了起来,“司玫”两个字叫得好轻,往后欲言又止,好像还藏着句别的话。
就在这时,语音自动播放。
他道出尘埃落定的一句,“司玫,我下周一回雾城有事找你。”
司玫怔住,慢吞吞地打字:【什么事?】
“当面跟你讲。”
她心跳加速:【可……我周一要上班,恐怕会很晚。】
“有多晚,我过来接你。”
无论她发什么过去,顾连洲都是一味的语音回复,透露出的语调却充满了他强硬又不可拒绝的紧逼。
最后一句,她简直浑身的毛孔都想要叫嚣。
-
司玫从茶水间出来,给陆予诗捎带了杯咖啡。
她是专程缓和了一会儿,等心跳平复的。
“这么久呢?”陆予诗尝了一口,“手艺渐长。”
司玫笑笑,撩起裙边坐下,点开Photoshop继续赶图,方才看得人头昏眼花的色环,此刻也变得赏心悦目了。
陆予诗小声:“嘿,磨咖啡是假,在那边偷偷聊天?”
司玫脸颊微热,握着鼠标,没否认。
陆予诗失笑。
就说嘛,怎么会有人磨了个咖啡就容光焕发的?
王恪欣站在会议室门口,龚工、小李、还有司玫,过来开个会。
司玫忙清了清嗓,利落地起身,跟同事们一起拥进办公室,今天没有汇报手头上的工作,主要讨论下一个四合院改造的项目。
王恪欣拿着只记号笔,在稿纸上勾画:“商业中心今天截稿?”
司玫:“……明天下午。”
“你手头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预计,明天早上可以出完。”
王恪欣皱眉,把马克笔一丢,“你今天通个宵,一口气做完。”
抓紧把商业中心了结,明天上午跟她去趟北京接洽这项目,飞机上补觉,下周一回。
可是明天周五了呀,那她的双休不是变相加班?
王恪欣笑着劝解,食宿全部报销,就当去北京玩一圈儿,有何不可的,就这么说定了,散会,毫无商榷的余地。
打工人司玫只好答应,又问一句:“那周一是什么时候……”
王恪欣有点问烦了,“周一上午就回了,下午给你放一下午带薪假。”
司玫抿了抿唇,“谢谢恪欣姐……”
现在忙一点,就意味着有大把的时间去见他?
而且六月底是学期期末了,雾大开始放暑假,他应该也是不忙的。
散了会,司玫回到工位干劲更足,中午婉拒了陆予诗去国广逛街。能争一分钟是一分钟,她内心抗拒通宵的,想加快进度做完。
调好渲染器的参数,等画面渲染的间隙,司玫吃饭、接水,稍得休息。
她还是站在茶水间,窗外的雨下得更大,充沛而富足,雨水茫茫浸润整座城市。
左思右想,司玫按捺不住心中泛起的雀跃,点开通讯录,拇指搭他名字上,很想告诉他这件事……
用声音而非文字。
事实上,她确实这么做了。
司玫喉咙紧着望向窗外,淋漓的雨声,心跳,还有一声绵长带一分期待的听筒盲音。
半分钟过去,耳畔依然是嘟嘟——
她望着雨帘,心跳的频率降了下去。
就在她释然,准备挂断电话,听筒忽然接通。
女声娇滴婉转:“喂,你找三哥吗?他,”
呼吸倏地一滞。
像是逃避与退缩,司玫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撞上大理石流理台,手机啪得应声落地。
腰椎上的疼痛感袭来,沿着神经直冲大脑皮层,痛得她眼前白茫茫一片雾。
恍然间醍醐灌顶,原来自己自始至终什么也没看清,只是在幻想的迷雾里爱与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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