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巧?
那还真不是。
任雨生早就从任老三记忆里,挖出来隔壁的任爱党老爷子家中只有两个老人,饭点很早。而且因为吃饭早,两个老人还有不下雨天天外出散步聊天的好习惯。
今天这个傍晚,红霞似火,是个极好的天气呢。
胡高义要不是听人说,也不知道任老三这么早就回了任家,好像不知道回来要受气一样。
唉!任老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了。胡高义看着桌上的几个碗,心里头冒出一句喟叹。
任雨生则是端着那碗“米汤”,回过头来,朝胡高义露出感激又腼腆的笑意,亲切地喊:“高义叔,你来了!”
在一众黑脸中,任雨生的笑脸那么不合时宜。也更让一身破烂衣裳的他,在衣着不错的人家中显眼。
胡高义背着手,面沉如水:“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我们村去年亩产大王家日子过得这么清苦。不过奇怪啊,亩产大王家都喝米汤了,其他家竟然还没人饿死?”
今年实行了一年承包制度,各家种各家的田地,种出来多少就收获多少。
有了动力,那干劲也是足足的,加上天好,家家户户都是大丰收。
收了粮食,大家还上称称过,好知道亩产量顺带交人头粮。老任家分的田好,照顾得也好,所以有了“西河村亩产大王”的美称。
可如今这个美称再次从胡高义嘴里出来,就是明晃晃的讥讽了。
老任家能没吃的吗?肯定有。
那为什么要喝米汤?因为任老三回家吃饭了!
胡高义觉得很没面子。任家对任老三的态度如此恶劣,一点儿都不给他这个干部面子。
任大顺张了张嘴,想解释。
可他看着面前的“铁证”,顿时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姜梅风不会脑袋转弯,也不吃教训,她直接道:“支书,你可别误会,刚刚老三还夸我粥熬得好呢!他下午一个人在家,祸害了一整只鸡,就需要喝这种清的解腻。一个人一只鸡,也撑不死。”
姜梅风眼风带怒,横扫向任雨生。
任雨生:……就这?
真的不够打。
任雨生学着印象里的“卖可怜
招数”,颤了一下:“妈,明明不是我……”
看姜梅风又意图把他当傻子骗,胡高义心头怒火烧得愈发旺盛。他冷着脸:“姜梅风啊姜梅风,你说这话的时候走出去问问,看谁信?”
胡高义这话一出来,任大顺就在心里骂姜梅风蠢!
刚刚他就被爱党叔用不相信的理由训了一通,结果这女人脑子就和白长了一样,完全不知道吃教训。
任雨生拉住胡高义的衣摆,用认错相劝:“支书,我吃的,我吃的!你别说我妈了。”
像是以往任宇鹏犯了错,任老三被迫认错一般无二。任雨生这副样子,是任家人熟悉的卑微弱气的模样。
但就是这样,更激起胡高义心里的怜悯和愤怒。
这么傻的老实孩子,你们老任家人可真下得去手啊?!
眼看胡高义都要炸了,姜梅风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但当任雨生对着她喊:“妈,我是真的喜欢晚上的粥,很清甜。大家都喝的一样,没亏待我。”
姜梅风就一激灵,怒气往上飙,想对他吼:妈妈妈!谁他妈是你妈?!
任宇鹏感觉话都被任雨生说了,而且越说越不对劲。
于是他拉住胡高义另一只胳膊,抢着道:“高义叔,真的是他吃的鸡!”
任宇鹏手指着任雨生,面色凶狠。
弱小的任雨生:“对、对对,我吃的。”
任宇鹏高兴道:“高义叔,你听,他认了!”
胡高义伸手一扯,将任宇鹏从自己胳膊上撕下来,往旁边一推,差点将人推倒。
胡高义嫌弃道:“年纪小小,演得倒挺像。别碰我。”
任宇鹏好受伤,他跳起来:“真的是任老三吃的,你被他骗了!”
“你骗不到我。”胡高义一眼瞪碎任宇鹏的心。
要知道,任宇鹏听着胡高义的故事长大,心里还挺崇拜胡高义的。结果没想到胡高义根本不会分辨真假,竟然如此糊涂……
真是愧对他的崇拜!任宇鹏一颗少男心破碎,又气又怒还无力。
乱得像一锅粥,任大顺却沉默着。
胡高义恨铁不成钢地问他:“大顺啊,你这个当家之主怎么做的?”
任大顺想不到解释的话,心说: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老三罕见地发泄怒气,糟蹋了
一只鸡;结果他老婆蓄意报复,又撞上胡高义上门了。
胡高义又道:“男人不仅得干活,家里的事也要操心的。这个家,不是她一个人单独的家,你懂不懂?”
胡高义知道,晚上的饭肯定是姜梅风的主意,她一向能折腾。但是在胡高义看来,女人做不好,那担责任的得是男人。
毕竟,他总不好跨着个男人去教训别人的老婆。
任大顺点头:“我知道了。”
任大顺看向姜梅风,支开这个只会惹事的:“梅风,你去做两条鱼,我跟支书喝两杯。”
胡高义摆手:“我不喝酒,也不吃饭。我就来关心关心,看你们家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任大顺板着脸,面色是罕见的认真严肃,他开口道:“我会管好他们的。”
同时任大顺目光扫过姜梅风和他的笨儿子,警告两人老实。姜梅风被看得冷静了些,转身去厨房,任宇鹏也愤怒地喷口气,不再作声。
胡高义还说不吃,任大顺道:“我们晚上总不能就喝这个,今天我也在湖里忙了半天。”
胡高义这才没劝,只是坐在任雨生旁边,再次强调自己的来意和态度。
两人坐下来,胡高义又将前几天的话翻出来用别的词讲一遍。
任大顺听得头皮发麻,最后两眼都开始混沌。
从下午回家到现在,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训……
临走前。
任大顺麻木地送胡高义到门口,胡高义还放了大招:“去年老魏家没买到够量的化肥,犁田的牛也轮不上,产量可远远比不上你们家亩产大王?”
去年老魏家为什么没买到化肥?
——因为对他老娘不好,各个干部做工作也不听,把老太太磋磨得大病一场,最后被远嫁的女儿接走。
反正这几年老魏家是甭想得点好了,就看着别人家丰收。
任大顺心里一凛,握住胡高义的手,认真道:“支书放心。”
胡高义又看向一旁的面色难看的姜梅风。
姜梅风也老实点头:“支书,我晓得了。”
粮食是顶重要的大事,姜梅风也拎得清轻重。
最后胡高义看向拄着拐还跟出来的老实孩子:“老三啊,你好好休息,养好腿,回头就都好了。”
任雨生笑笑
,模样老实里透着乖巧:“好,我记住了,谢谢支书。”
胡高义被他阳光的笑带得心里舒服,也终于露出个笑,轻轻地拍拍任雨生的肩:“那你快回去,叔也走了。”
哪知道任雨生并不是要往外走,他道:“叔,我不回去,我去老屋捡我的被子回来。”
“捡被子?”
胡高义加重了“捡”字的音,因为这个说法奇怪。
任雨生语气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当时发烧没力气,想叫人又叫不出声,就滚到地上,然后爬到门口。被子也应该掉地上了?”
任雨生一副不太肯定的样子。
一个年轻人,关键时候的记性怎么会不好?
解释只有一个——他在努力回想,但因为当时病得太重,所以实在想不起来。
滚和爬,更是和一个人年轻人完全对不上号的词,只有孱弱婴儿才会以滚和爬行动。
胡高义听着这句不带任何抱怨的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直击他的眼眶。
任大顺吸一口气,赶紧拉住往外走的任雨生:“有新被子!你妈昨儿还给你晒了呢!”
姜梅风:……那是她晒给自己的新被子!
但是姜梅风不敢吭声,只能心里委屈万分地点了点头。
任雨生:“我就知道我妈好!”
没说话的姜梅风面容又逐渐扭曲。
任雨生想:大概是他这么努力夸姜梅风,她听了真的很感动。
看看,都感动得差点要哭出来了。
惜哉!千古孝子第一人,非他任雨生莫属,奈何无几人知晓。
胡高义一走,任大顺抱来被子,好声叫任雨生好好休息,然后赶紧拉着姜梅风进屋,开始教育老婆。
但是……没了老婆,还有儿子啊。
任雨生的杂物房就在任宇鹏房间隔壁。
听到隔壁响起哗啦啦的踩水洗脚声,任雨生做好准备,揣好大宝贝,拄着拐杖装模作样慢腾腾地出了门。
这一出门,自是要往任宇鹏门前过。
任宇鹏喊道:“任老三,把我的洗脚水倒了!”
倒洗脚水也是经典项目。任宇鹏常使唤任老三干的活。
尊老爱幼什么的,任老三这个中不溜,得对上尊重,对下爱护。
至于他对上是小的,对上下是长的,这个家里谁也不提。
任雨生顿了一下,然后蹦一下,转过方向,正面看着任宇鹏:“我拄着拐,弯不下去。”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
任宇鹏想也不想,提出他的解决办法:“你把拐杖先放旁边呗,然后再拄你的破拐杖!还不快来,我不想下床了。”
任雨生想象了一下,他一个伤号住着拐杖,端个洗脚盆往外蹦的画面。
仿佛听得到水花四溅声,绝对的高难度。
任宇鹏也不愧是任雨生挑中的计划执行人,够恶毒,还嚣张,恶毒得毫不自知、浑然天成。
见任雨生听话地往里头跳,任宇鹏拿毛巾擦着脚,露出得意的笑。
他还脑补着,等下要不要“不小心”把脚伸到任老三脸上或者嘴里,让他尝尝味道。他的脚可是汗脚,味道一定爽!
而且任宇鹏很不喜欢任老三那张脸,以前上学的时候他,觉得好看的女娃娃多看了任老三几眼,回头任老三就被他弄得再没去过学校。
任宇鹏想着,也特意换了下姿势,方便踩脚到脸上去,然后耐心等着任雨生靠近、丢开拐杖弯腰那一刻。
任雨生走近了,却没有第一时间丢开拐杖,而是手从宽大的棉袄里一摸。
掏出那把他藏起来的旧柴刀!
旧柴刀猛地出现再任宇鹏面前,就够吓人的了。任雨生还拿着刀往任宇鹏脸挥去,吓得任宇鹏抖着往后缩,还想张大嘴求救。
任宇鹏嘴巴张得很大,可声音却连个气音都发不出来,紧张得像是哑了一样。
柴刀后,任雨生淡漠的眼神和表情也特别吓人,好像刀下的他就是一只天天吵人睡觉的鸡,可以随意宰割。
任宇鹏体会到了死亡气息的威胁,吓得魂飞魄散。
但任老三,可是真的死了。
任雨生收刀,举起拐杖朝着任宇鹏捅去,狠狠地揍人,然后无辜地大声疾呼:“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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