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声划破夜空,惊起西河村的未眠人。
住在隔壁的任爱党一个翻身,问他老伴儿:“是不是谁在喊救命啊?”
他老伴答:“我听着像老三那孩子!”
老太太推一把任爱党:“快起来,我们去看看。可怜红兵那小子去得早,孩子吃这么大的苦头,他见了哪里落忍哦……”
两老爬起来时,隔壁训妻的任大顺一脸懵逼。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他承受得有些艰难。
姜梅风还在那儿凉凉地道:“又来了,我都不在,看他这回想冤枉谁!”
“我跟你说,这个老三真的心毒,他绝对是故意的!”姜梅风拉着任大顺强调。
就这么一拉一说,耽误了最佳时机。
等任大顺听到第二声,起身去看,旁边的邻居们好心冲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
一伙子人问着话,冲向任宇鹏的屋子。
看见的情形就是任雨生满脸惊恐,一手拐杖乱挥,大声道:“救命啊!宇鹏、你冷静点!”
听到脚步声,任雨生回过头,惊喜地望向赶过来的一群人,宛若看到救命稻草。大家又注意到了任雨生努力藏在身后的柴刀,以及他手背上一道划痕,形成了下意识的第一印象。
任雨生看着任大顺:“爸!你快拦住宇鹏,别让他做错事!”
“哦哦,好!”
任任大顺冲上去,抱住被揍了一通后发现任雨生不敢真动刀,正在企图还手的任宇鹏。
挨了不知道多少下,终于看见了还手希望的任宇鹏:……
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
他是不是捡来的?!
任宇鹏表情痛苦。
任大顺劝儿子:“冷静!冷静,千万冷静。”
任宇鹏余悸仍在,被他爸抱住,心绪激荡,眼眶一红:“爸,是他打的我,是他打的我啊。”
哪晓得姜梅风也哭着劝了上来:“儿子,你别动刀啊,现在是新社会了!叫你别跟那些人混,你就不听妈的。”
其他邻居:果真如此。
谁叫任宇鹏平常就不是个正经小伙子呢,被误会真不怪谁。
“大顺啊,你家宇鹏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敢拿刀砍人,还好今天老
三把刀抢了,才没酿成大错。”
“都是自家兄弟,竟然这么下狠手?”
在村里,大家吵架的时候常有,打架也是有的,但是都默认不上东西。因为一旦上了东西,那就容易出大事。
辈分最大的任爱党直摇叹气:“老祖宗话说得好啊,惯子如杀子。”
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被苛待的任老三勤勤恳恳,是个热爱劳动、会搞庄稼的好青年。他长得也像个好人,容易被欺负那种,村里人对他的固定心理印象就如此。
而被任大顺夫妻宠着惯着的任宇鹏,正经事也不干,整日里游手好闲,现在跟着那些个混混,更是把心都蒙蔽了,还对自己兄弟动刀。
两人放在一块一对比,更是要不得。
人一多,动静更大,于是事情也就更大了。
胡高义从热乎的被窝里爬起来,心情糟糕地赶到任家。
走到任家院子篱笆门的位置时,胡高义突然想到,就在傍晚时分,任大顺拉着他的手恳切地说——“支书放心”。
“我他妈居然信了?”胡高义反问自己一句,好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告诫自己:以后再信男人的嘴他就是狗!
胡高义过来,任爱党三言两语把“真相”交待。
“真相”听得任宇鹏头皮发麻。
任宇鹏左边是他爸,死死抱住他想要还手揍任老三的双手,折断了他的翅膀;右边是他妈,留着眼泪十分心疼,就是死活不相信他。
任宇鹏是真的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而且短短一天,经历了“偶像形象坍塌”、“爸妈反水”这等刺激后,这个二十岁但心智等同于十多岁的年轻人心态彻底崩了。
胡高义质问时,任宇鹏就瞪着他,咬着牙,恶狠狠地吼出心中愤怒和不平:“回头你们走了!老子砍死那个鳖三!”
嚣张得不得了。
任雨生一阵无语。
助攻这么好刷的吗?
想他以前堂堂小区篮球小王子,想刷助攻都可难了,因为队友不配合。
没想到到了一九八三,对手都能帮忙刷助攻。
可真是人心淳朴,世道和平的好年代啊。任雨生很喜欢。
倔强青年任宇鹏用嚣张掩饰痛苦,任雨生则躲在胡高义身后,上演我高大但瘦削弱小又无助。
任雨生神色后怕,小声出主意:“要不叫公安局的来?爸妈根本管不住他。”
胡高义看人都躲到自己身后了,任宇鹏还如此嚣张,怒火也上了头。
听了任雨生的话,胡高义也没注意是谁说的,大手一挥:“麻子,你骑着我的自行车,去公安局找人过来。就说我们村出了个拿刀砍人的,我胡高义叫人过来抓人!”
麻子是胡高义的老兄弟,闻言应了声“好”,转身就跑去叫人。
西河村没挨着镇上,直属县城管理。县城就有公安局,从西河村里到县里,骑车二十来分钟的路程。
任大顺和姜梅风一听找公安局的人来就慌了,跑去求胡高义。
可叫人的都走了,求也没用。再说了,胡高义心硬着呢。
胡高义反劝两人:“既然你们管不住,就公安局的同志帮帮忙。再说了,我说话不是不管用么,求我干什么?”
任爱党一听这话,就知道任大顺一家子将胡高义得罪死了。
这么不给胡高义面子,还把村支书胡高义的脸放在地上踩,这一家子也是勇气十足,够厉害的。
可任大顺家算起来到底是他自家人,任爱党开口劝道:“高义啊,吓唬吓唬得了,人都吓傻了。”
可不是么,听见胡高义要叫公安局的人来,任宇鹏终于知道“怕”字怎么写了。
进局|子这种事,一般人哪里进过?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心慌。何况任宇鹏本来就是个对外软的窝里横,他那些大哥们都没进过局|子呢!
胡高义叹口气:“老叔啊,你今天下午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我傍晚来的时候,他们家熬了一锅清粥,给刚回家的老三喝。”
“那个清粥清到什么程度呢?米汤里头加几粒米。老叔你听到这,再想想你这心操得值不值?”
“然后我傍晚呢,也是什么话都说尽了啊。好的坏的,能说的我都说了。结果晚上就这样,我是实在没办法了!”
胡高义两手一摊,表明自己确实管不了这事,也不想管这事了。
他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大权利,就靠着脸面,一张嘴做做工作,人家不给面子,他能怎么办?
任爱党听了这番话,本还不信。可任爱党看向任大顺,瞥见中年汉子
面上的心虚,让这个老人心里一凉,于是叹气一声,不再管了。
任大顺看他老叔也不管了,想起来任雨生这边,正要上前找好说话的说说。
姜梅风却突然想起来——第一个提到公安局的就是任雨生。
于是她哭着扑过去:“老三你如愿了?就是你提的公安局,你是不是就想把老四送进去,好害死他!”
任雨生躲着她,好声好气:“妈,你别乱说。公安局怎么会害死宇鹏,他们只会教育人。”
姜梅风胡搅蛮缠确实一把好手,但谁都知道她就爱胡搅。眼下胡高义定了锤,姜梅风还拎不清,于是纷纷仗义开口。
“你别胡咧咧!事都是宇鹏干的,老三都要被砍死了,叫公安局的管管还不行啊?”
“难道非得像前几日,给你们家饿死。”
“这回不是饿死,换成砍死?”
“做人啊,要讲良心的。”
明白地骂任家人——你们这些没良心的!
养孩子是付出,可任老三又不是白吃白喝,更不是好吃懒做,他同样也付出了所有。
旁人家孩子忙完活计,找上小伙伴到处去耍,任老三从没有的。他就像一头勤恳的小黄牛,只用吃点草,还能什么事都帮忙干,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家里没草了,他还能去外头吃点野草,自己充饥。若非如此,全靠任家给的,任老三绝对承受不住那些繁重的劳作。不过就算承受住了,也是在消耗年轻的生命力。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叠加在这次受伤一齐发作,一条年轻的生命才在未感受到美好前就离开了人世。
任老三被丢到猪棚里前,就已经身体亏损,烧得不清醒了。所以任雨生丝毫不同情任家人,也不同情任宇鹏被冤枉。
任老三因为任宇鹏而被冤枉的时候少了吗?
任雨生如今的这种种手段,不过是小惩大诫,看能不能借此机会分出去,好好养伤。
闹大了分家是第一步,待他养好伤,就任家人的德行,有些账慢慢算!
值夜班的公安同志匆匆赶到。
在记录下“持刀砍人”、“伤人手背一处”、“对受害人态度恶劣”、“素有欺压受害人恶习”等过后,两位同志带走了嚎哭不已,泪崩如流尿的任宇
鹏。
任大顺怔住,姜梅风抱住他嚎,让他想办法救救儿子,时不时还抬起头,痛骂任雨生。
任雨生只是形单影只地站在一边,表情落寞,轻声呢喃:“我爸妈、和梦里头的,果然不一样……”
本来因为姜梅风哭得惨,而感慨天下父母心的其他人瞬时梦回听闻“濒死老实孩子梦喊妈妈,却喊出被饿死真相”的那一日,顿时一个激灵。
虽然姜梅风哭的是真惨,但是他们不能忘了真的可怜人。
“大顺,我劝也劝过了,这实在没办法。”任爱党表示,“老三不是对不住宇鹏的那个,是宇鹏对不住老三,你们夫妻两要搞清楚这点。”
任爱党说完了,对任雨生道:“老三,你晚上来爷爷家睡!爷爷家安静。”
任雨生还没给出回答,胡高义来抢人:“让他去我家睡,我回头还有安排。”
任雨生摆出茫然无辜脸,在众多关切的声音中,跟上胡高义。
胡高义看他拄拐走了几步,很不方便,对着任雨生弯下身,露出宽阔的背:“小子,到叔背上来。”
任雨生连忙拒绝:“不用不用,高义叔,我能走的!”他的腿伤好得很快,如今已经差不多能走了,只是不敢用力。
却被其他人推上去,趴在胡高义背上离开。
胡高义背上人往外走。
他少时也是勇猛之人,体格彪悍,如今正值壮年,力气也大,只觉背上这大小伙子体重完全配不上体格。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
任雨生趴在胡高义背上,回头望去。
在昏黄的十五瓦电灯泡的光线里,任家的篱笆院子、院子里的新砖瓦房都渐渐变小,小到像是一只不断飞远的萤火虫的屁股。
胡高义也回头瞄了眼,发现背上的小子好像舍不得一样,还扭着脖子回头望。
真傻!
是个傻孩子,可也莫名叫人感触。
一股做过父母才能体会的心疼在心中蔓开,胡高义开口道:“别回头,人啊,要向前看。”
夜里四处寂静,胡高义的声音听起来沧桑而沉静。
向前看,任老三还能怎么向前看?
任雨生回过头,心里闪过“计划最终目标成了”的狂喜。
他按捺住喜意,点点头:“高义叔说得对。莫回头,向前看。”
任雨生在心里默默祈祷:支书大叔啊,我搞了这么轰动的一出大戏,你可千万别让我回头!
别人回头是岸,任雨生这一回头,任家不得给他整十个八个悬崖啊。
别的不怕,就怕耽误他的腿。任雨生知道一生很长,健康的身体最重要。
胡高义听着他的语气却不是很满意,心想:明天他就强硬一回,送这傻孩子踏上新的生活。或许傻孩子会惊讶、会害怕,但最后肯定会感激他。
这个傻孩子,只能靠他威猛一回来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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