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离开程家

    任雨生穿上晒干补好的衣服,是两天后。

    孙美淑给他砍了根合手的棍子,再钉两根横木,就可以拄着当拐杖,免得受伤的腿吃力。

    从某种方面来说,任老三虽然一直吃得不好,没长得健康又壮实,但好像在冥冥之中,他也一直被任红兵的在天之灵保佑着,使得他有着让人惊叹的身体底子,渡过难关后,任雨生展现出来的大胃口和痊愈能力惊人。

    这天。

    程家其他人出门去了,程小芳回来得最早,准备做中饭。

    中午这顿饭是干的,任雨生看着她忙碌,在一旁帮着烧火。

    听到菜刀在砧板上哒哒哒的声音,酸萝卜的味道再飘到鼻子边,任雨生那颗压抑了好几天的美食心就开始蠢蠢欲动。

    任雨生问道:“小芳,你做什么菜啊?这萝卜可真够酸的。”

    程小芳回道:“炒点酸萝卜,再弄个莴苣叶。”

    至于萝卜的酸味儿?程小芳解答道:“萝卜是坛子里挖的,好像是上半年放进去的!”

    这么算来,酸萝卜得在酸坛里泡了半年。

    任雨生心说:怪不得一股能酸掉牙根的浓郁酸味。

    但这种酸却并不难闻。农家用的酸坛是自家一直用下来的老坛酸水,经由多年发酵,风味特别丰富、浓郁,简单来说——有股工业制品做不出来的味道,来自岁月的朴素沉淀。

    任雨生建议道:“这么酸,要不做成汤?淡淡味道。”

    程小芳想想:“做汤啊,也成,反正中午是干饭。”

    如果是稀饭,那再配个汤,就是一锅水往肚子里灌了。但干饭不要紧,能搭着吃。

    而且程家人也没有不喜欢吃粥汤的。不像村里有的人,一辈子粥粥水水吃多了,或是红薯吃多了,便有从此再不肯吃的毛病。

    任雨生大胆开口:“我蛮会做汤的,我来?辛苦你们照顾我,也让我露一手!”

    “你会吗?”

    “嘿,小芳同志,你看看我会不会!”

    逐渐熟悉这个时代的任雨生捞起袖子,洗了手,在程小芳迟疑中接手厨房。

    案板上半个酸萝卜泡在大土瓷碗里,几颗蒜子,另有一份切了的油绿莴苣叶几乎将木

    色砧板埋没。其实莴苣叶手拧也行,不过想来是程小芳不喜欢手拧,任雨生猜道。

    另还有盐罐子,辣椒粉罐子、油罐子摆开。

    任雨生站好位置后,将拄拐放到一边,手上动作利索地用洗菜的竹篓子装好莴苣叶,叶最下面那部分叶梗单独分开。

    莴苣叶清出来,砧板终于露出真面目,刀痕纵横交错,不过却很干净,说明持家的人也是个十分爱干净的。程家的院子也是如此,较别人家更整洁干净。

    任雨生从碗里取出酸萝卜,手起刀落,将萝卜切成长丁。

    对于学过厨的任雨生来说,刀工已成本能。所以……他秀到了程小芳!

    程小芳咋舌:“任三哥,你切菜这么快?”

    “咳咳。”任雨生心虚地解释,“是我干活快习惯了。”

    任雨生放慢速度,分心跟程小芳说话:“小芳同志,我这几天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你帮我听听怎么样。”

    “新名字?”

    “对,叫——任雨生。”任雨生继续掰扯,“我在那个下着雨的早晨新生了,所以觉得叫雨生正好。”

    任雨生能替代任老三继续活着,但他绝不会像任老三一样活。

    任雨生也想要留下一些让他不会忘记自己来处的东西,比如他的名字。纵然这个名字于他人而言普通至极,可对任雨生来说,是独一无二。

    等任雨生回头从任家脱离,他很快就会去改名。如今提出来,是希望程小芳这个救了他、他在八零年代第一个见到的人,也能够第一个知道他的名字。

    任雨生笑着告诉程小芳:“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要第一个叫我任雨生吗?”

    “任雨生。”念了一遍后,程小芳笑着肯定,“任雨生!你的新名字真好听,像是写诗一样。”

    在雨中新生,让程小芳想到了春草破土,能感受到其中盎然的生机。

    任雨生也很高兴,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第一次被呼唤“他”的名字。

    酸萝卜切好,任雨生目光在案板逡巡一遍,高兴地忘了形,直接对程小芳道:“小芳妹妹,我还要两根葱,两三个红辣椒。”

    这对任雨生来说算不得什么,比较程小芳在他心里就是个乖妹妹的形象。但是这次一高兴,直接就叫出口

    了!

    程小芳被这个亲昵的称呼弄得耳根一热,本想啐任雨生一句,可不知怎地没啐出口,转身到了院中菜地拔葱。

    菜地里,白菜萝卜争奇斗艳,大蒜小葱一丘同绿。

    程小芳拔着葱,回神恼道:“呸……胡乱叫人!谁是你妹妹了。”

    可纵使被风吹着,脸上的热意却没消下去。

    程小芳又摘了一把红辣椒,在水边冲洗。

    水灵小葱和红彤彤的辣椒搁到任雨生手边,程小芳坐去火边烧火。

    “谢谢。”任雨生礼貌地道谢,选择假装没有尴尬。

    他抬起菜刀,将葱切成葱花、辣椒切成小红圈,和蒜末放在一边。

    任雨生弄好这些,程小芳也烧热了炒菜的灶。

    任雨生拎着锅铲,因为长得高,还得弯腰。

    但他兴致勃勃,面上都是笑,程小芳也没拦他。任雨生也不往外走,想来也是无聊的。

    锅烧热,水汽都烧干,任雨生用锅铲铲起一小块凝结的白色猪油放入锅中。

    量嘛……比平常程小芳、孙美淑做菜多一点点。

    没办法,不放油就没油香味。想要好吃,多少得下点料,任雨生尽量控制。

    白色的猪油慢慢化开,加进去的盐也融进油里。

    油热冒烟时,碎碎的蒜末被倒入锅中,滋一下,爆出满锅的蒜香。

    蒜香一出来,任雨生就飞快地倒入莴苣叶梗,将蒜香锁住。

    程小芳发誓,她绝对不是嘴馋的人!

    但刚刚那个蒜香,怎么就那么好闻呢?差点、差点流口水。

    翻炒叶梗到变色,叶子也倒进锅里,蒜香味渐渐地变小,被新加入颜色变得碧绿的莴笋叶藏住。

    随便炒炒,一大碗脆生生的蒜蓉莴苣叶就可以出锅了。出锅前任雨生还尝了一口,咸淡适中,看来他对盐的控量还是很稳。

    再将锅一冲,开始下一道菜。

    油小爆一下辣椒小红圈,倒入水。

    水开后加入切成长丁的酸萝卜,酸萝卜中的风味浓郁的酸味化出来,融在水中。

    只需出锅前加一点点的盐,因为酸坛里泡萝卜的酸水本身自带咸味,使得酸萝卜也带了咸味。再撒上葱花,一搅,在酸中带辣的浓郁香气里添上丝丝的葱香。

    酸萝卜汤也很快,在程家人挑着柴、赶着牛

    回来时就出了锅,一齐放到桌子上。

    程老太年纪虽然大,但腿脚却很快,第一个进了堂屋。

    程老太嗅着香气,喉咙吞咽口水,却没夸做饭香,反倒是看向盛饭的程小芳,满脸警惕地问:“今天做菜放了多少油啊?这老香!随便做做就行了……”

    任雨生:……

    这也太尴尬了!

    他歉意地望一眼程小芳,然后抢着道:“程奶奶,是我做的菜,没放多少油。想着这几日麻烦爷奶、叔婶照顾了,别的也做不了,就动手做了两个菜。”

    程老太闻言,又咽了一口口水:“真没放多少油?我瞧瞧。”

    甭管放了多少油,这飘得老远的酸辣味儿是真好闻!

    任雨生在心里叹气,他终于知道程德胜那通身的勤俭节约的气息是从哪儿来的了。家庭教育果然是最强的教育。

    那头程老太三两步就到了吃饭的桌子前,望着两个菜碗一怔。

    那碗清炒的蒜蓉莴苣叶鲜嫩碧绿,细细的蒜蓉点缀其上,蒜香跟莴苣叶的叶香相融,很是馋人。

    旁边一个碗,那更是一片红绿恰到好处地漂浮在汤面上,搭上微黄的朴素大瓷碗,是程老太说不出来的好看和讲究!

    人还没尝到味道,就被那酸辣的气息勾得直咽口水,肚中馋虫更是叫唤着写诗——饿饿饿,快点来喂我!

    程老太都忘了油的事:“哎哟,这真香!还怪好看的,我先去洗个手。”

    程老太跑去院子里洗手,还不忘嚷嚷:“老三做了两个菜,又好看又香!”

    “他会做菜?”程德胜不信。不信的主要原因是他们村的男人基本上都不做饭。

    孙美淑笑着擦手,抖落身上的松枝。

    最后走进院子的程老爷子笑呵呵:“这娃儿好,晓得知恩图报嘞。”

    都洗了手,一哄进了堂屋,刚刚还热闹的院子空空荡荡,老母鸡带着毛茸茸的小鸡仔儿溜达,咯咯哒地在地上奔跑找食吃。

    堂屋里,一大伙人坐下来吃饭。

    程德胜看着两碗“漂亮”的菜,咋舌地望向任雨生:“你小子真会做菜啊?!”

    “程叔尝尝!”

    任雨生可不跟他客气,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香气扑鼻的蒜末莴苣叶。

    “香倒是蛮香的。”程德胜夹起菜,一

    筷子送进嘴里。

    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脆嫩清香,蒜香混在里头,反倒让莴苣叶比平常显得更嫩,别提多有滋味了!

    尤其是那个口感,脆生生的,感觉耳朵边都有声。吃个饭,感觉耳朵在做按摩一样,就享受。

    忙了一上午的程德胜顿时感觉胃口大开,连带着饭碗里的红薯饭似乎都香了许多。

    程德胜嘴边鼓着,对着任雨生点点头:“不错,不错!”

    程老太吃着饭,没说话,不过眼睛美滋滋地快要眯起来。

    酸萝卜汤飘着热腾腾的气,大碗里还有个缺了点口子的大瓷勺,勺子里头半朵牡丹花,不富贵堂皇但足够喜庆,叫人看了心里美。

    孙美淑没让程小芳盛饭,先给自己舀了勺酸萝卜汤。

    迎着热乎乎的酸辣香气端起碗,酸中带微辣的热乎汤水流进喉中,落入胃里。

    酸萝卜的酸被水稀释,变得柔和又开胃,还暖和了身子骨。身上本不便利的孙美淑一口接一口,一口气干了大半碗,还意犹未尽。

    孙美淑夸道:“这个汤真可好喝,那个萝卜太酸了,本来还愁它酸牙呢!”

    程老头开起玩笑:“老三,你别走了。手艺这么好,这个莴苣炒得比做厨的师傅都强,又脆又香的!”

    任雨生摸摸头:“我倒是想呢,不过实在太打搅了。我也不好意思一直住下去,想着今天就回去那边了。”

    “今天?”

    说话的是程小芳,她很意外。

    程家人同样也是,停下吃饭的动作,纷纷转头看向任雨生。

    连程德胜都开口道:“要不再住几天,我看你的腿还没怎么好全?而且下午村里头捞鱼,在我家吃顿好的再走嘛!”

    但任雨生就是知道下午村里捞鱼,才决定这个时候走的。

    他温和但坚定地拒绝:“不了。迟早要面对的,我又不能在这躲一辈子。”

    感觉程家人其实还挺好玩的任雨生又道:“离得挺近的,回头爷奶叔和婶子、小芳想吃我做的菜随便叫我!就在一个村儿,对不对?”

    这么一说,那股淡淡的分别味道被冲得更淡。

    程老太有些可惜地道:“回头挣不到任家的粮食了!”这几日,任大顺家可都是乖乖送了粮食来的。

    孙美淑则怜惜

    地开口:“要是又受了欺负,你记得叫人,大家都会帮你的。”

    “唉,好,谢谢婶子。婶子喜欢汤多喝点。”

    说回到菜上,大家终于想起来吃饭吃菜,丝毫未辜负任雨生的心意,飞快地扫起菜来。

    吃到最后,饭没了,一人一碗汤,美滋滋地喝进去,将肚子里的空隙处也填上,就两个字——满足。

    程小芳收了碗,人就没了影。

    直到下响,任雨生要走了,还是没见着程小芳的人。

    任雨生同太阳底下纳鞋底的孙美淑、程老太说了声,拄着拐杖往任家新屋走。

    任家新屋是砖瓦房,但一时间可没有力气再建个阔气的围墙,因此围墙只是竹子围成的篱笆,圈出了菜地和养牲畜的地方。

    半下午,任家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任雨生和一只红冠小公鸡大眼对小眼。

    看着这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鸡,任雨生露出笑意:“这只小公鸡看起来精神头不怎么好啊,肯定是病了,不如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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