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程爸突怂

    程德胜人傻了。

    可是胡高义那一套一套的道理,他同样招架不住。

    最后被胡高义“两倍粮食挣一份”,说得一心动,抠搜本性上头,程德胜蒙头蒙脑地就答应了。

    那头喂完了任老三,出来吃饭的程小芳看着她爸被忽悠,也没吭声。

    反正就是给任老三白吃几天,也吃不穷她家的。别看她家奶奶和亲爸都抠抠搜搜,但因为抠搜也的确省出来不少家底。

    任老三让程小芳想起她有年初春,在树底下捡到过一只小鸟,她捡起小鸟爬树放回鸟窝。

    可是第二天,那只小雏鸟冻死了。

    胡高义喝了一碗粥意思了下,润了润嘴,估计还没说话耗费的口水多。

    然后他站起身,任大顺跟姜梅风跟着他回去拿钱,要付给赵医生医药费。

    赵医生看过任雨生,也背着医药箱离开。各人还有各人的事要忙。

    **

    他们前脚走,后脚隔壁的老太太就过来了。

    老太太带着两个老姐妹,一群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紧,看来是闻讯而来。相信要不是程家老太太和老爷子出门走亲戚去了,估计她们寻得到由头,还能更早些过来,赶个热闹。

    程德胜被隔壁的婶子拉着,把任大顺和姜梅风说成了未遂的杀人犯,不配做人的东西。

    任雨生“以为自己死了,哭着喊妈”那段,程德胜说的时候人更多了,听哭了一片!

    农家的人能从早忙到晚,但抽个空的功夫总是有的。何况冬日没有其他时节活多,能腾出工夫的人更是不少。

    半天后,任雨生就成功晋升西河村“最可怜的娃”,老任家也跟着出名了一回。

    不过这和他们家出了个铁饭碗、建了最阔气的新房子的好名不同,这回是臭鱼烂虾般的坏名声。

    老任家。

    被赵医生“讹”走了两块钱,姜梅风气得不轻。

    姜梅风叉着腰骂赵医生:“我就知道那个姓赵的死要钱!上回一个膏药就敢收我一毛钱,真是想钱想疯了,现在随便裹了点纱布,上了点药,就开口要两块钱,简直离谱!”

    任大顺坐在床边上,吸一口烟,吐出去一阵愁雾。

    “算了

    。”任大顺低声劝道,“花就花了,还是想想这回怎么办?外头那些人嘴可不饶人。”

    “老娘的嘴也不是会饶人的!”

    姜梅风干脆骂起任大顺来:“不是你说这么干好吗?现在出这事,可怪不了我。”

    任大顺跟她争执:“我可没说不给他饭吃,我让你给一顿,是你没听!”

    “我哪儿知道宇鹏那么懒,前脚答应我,后脚又跑去县里找他那些狐朋狗友玩去了。”

    姜梅风嘴里的“宇鹏”是家里的老四,叫任宇鹏。任宇鹏下头还有个妹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叫任秀花。任家大儿子任平在县城里工作有宿舍,二女儿任安嫁了,都是长时间不着家的。

    答应送饭的任宇鹏跑出去玩了,任老三存在感又不高,姜梅风就把这茬给忘了,压根没想起来这个人。

    同样的,任大顺跟任秀花是一样没想起来,或者是想起来但不在意,反正整个任家就是没一个人记得任老三烧得神志不清,躺在老屋的猪棚里等饭吃。

    这要怪,总不能怪小儿子?任大顺帮着解释:“宇鹏就是玩心重,没长大。”

    姜梅风也点头:“是啊,哪里能怪我们宇鹏。老三一向身子骨硬,这回两天就倒了,他倒碰巧赶着上我们的不巧了!”

    两人正在屋子说着,小女儿任秀花哭着跑回来。

    “你又怎么了?”

    姜梅风打开房门,问往屋走的小女儿,面露不耐。

    姜梅风年轻时候,也是一朵金花。可任秀花并没有继承她年轻时的美貌,反而像个小圆球,姜梅风怎么叫她少吃都没用。

    看着小女儿任秀花大饼一般的脸,姜梅风就耐心不下去。

    任秀花大声道:“妈,怎么外面她们都在说我们家坏话,还骂我们家丧良心。明明三哥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这么多年。”

    姜梅风从鼻子里哼气:“因为不是吃的别人家的,他们又不肉疼!宇鹏都没他长得高,倒是我们亏待他了。”

    她说着,心头也浮现委屈:“谁知道没个长辈帮忙,带大五个孩子的辛苦啊!”

    娘两个抱着哭起来。从外头听着,倒是怪可怜的。

    ***

    程家这边。

    程德胜给任大顺好生宣扬了一波,午饭家里才清净下来。

    孙美淑跟程小芳在厨房里忙着午饭。

    程德胜往任雨生住的屋走。

    床上,任雨生睡得很沉,看起来倒是挺香的。

    程德胜推推人胳膊,扯起嗓门:“老三啊,起来吃饭了!”

    “啊?吃饭,好。”

    任雨生被推醒,下意识就翻身起身,想要掀被下床。

    可惜想象翻身猛如虎,实际起身赛乌龟。任雨生无力地想起来——他是伤残号呢。

    任雨生还发现,他身上光溜溜的。

    他看向程德胜,露出个笑:“程叔,今天的事太谢谢你家小芳了。小芳心那么善,都是你们教得好!”

    任雨生社交秘诀一:夸孩子,家长一定高兴。

    程德胜果然笑了,道:“你小子今儿个稀奇啊,会说话了。可不是我家小芳好心嘛,十里八村数得上的好姑娘,要不然你就要被任大顺那一家子饿死了。”

    程德胜是头回听任老三说这么多话,心中有些惊奇。但想着自家救了他的命,也没觉得不对劲。

    对救命恩人的家人,不得热情点嘛!

    任雨生点头,给自己裹紧,附和道:“程叔您说得对,可惜我没福气,没摊上你这样的爸。”

    程德胜被哄得心花怒放。

    虽然他没有儿子,但看看,别人家的儿子都想给他做儿子。

    做人就得像他这样,不能太任大顺!

    程德胜心里美滋滋,看任雨生更顺眼了。

    他主动开口:“你起不来是?让小芳喂你。”

    任雨生抓着被子:“程叔,我缓了下,有点力气了,坐床上能自己吃。”

    “不过、程叔,能不能借件衣服给我穿一下啊?我这身上光溜溜的,不太方便。”

    显然,任老三也知道程德胜的“威名”,导致任雨生开口借件衣服都口吻慎重。

    程德胜看看任老三半坐起来就挺高的个:……

    “我去你家给你拿两件。”

    要不是刚刚任雨生把程德胜哄得挺高兴,程德胜铁定要给他来一句——你能穿吗你?就敢开口要衣服。

    穿他的衣服,给他挤破了,补衣裳不要针线布的吗?针线布不要钱的吗?

    程德胜转身出去吃饭。

    走到半路,程德胜突然想到个事儿。任老三他光溜溜的,衣裳谁给脱的?!

    想到这,程德

    胜黑着脸回头看了任雨生一眼。

    但背着光,程德胜本来就黑,让人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任雨生扬起笑脸:“叔,你快去吃饭!别惦记我。”

    程德胜:……

    你还想让我惦记你?

    对着个笑脸,想着任老三当时是昏迷的,程德胜心里头才舒坦些。他好生生一个黄花大姑娘,可不能吃亏了,这事万万嚷嚷不得。

    女儿那头,等任老三走了,他也得叮嘱叮嘱。

    都快二十的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害臊。

    **

    用过午饭,任雨生吃饱了,有些睡不着。

    他找程小芳要了几张旧报纸,靠在床上看着那富有年代感的报纸。

    报纸最上方印刷出来的工农兵同志举起手臂,面上都是积极向上的拼劲,是一种任雨生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感。

    熟悉是因为他同样总被人说够拼,陌生则是因为他身处的环境和这个年代完全不同。

    现代信息的便利放大了人的差距,很清晰让人知道——有些事,好像再努力都没办法做到。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挺到下一个阶段,拥有看清世界参差后也依然坚定向前的勇气和斗志。

    任雨生的美食视频,着重点就在释放那份脚踏实地的平凡美好,很多人会去他的视频下面打卡。也因为用心经营,任雨生跟不少人都是朋友。

    现在自己到了新的地方,希望那些家伙也能继续加油、努力生活!

    任雨生看着报纸,心中正感慨着,院子里响起声音。

    是个老太太。

    ——“那个任大顺真不是人,把自己儿子饿到半死,咱家就做不出这样的事!”

    程老太快步走进院子。她的老伴儿程老头走在后头,手里提着个小篮子,里头装着走亲戚的回礼。

    程德胜嘀咕道:“妈,你这话说得,好像咱家有儿子一样。”

    孙美淑在纳鞋底,闻言抬头望了程德胜一眼,然后顿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动作。

    一旁搓衣裳的程小芳皱起眉头,洗衣服的动作突然加力,一不留神,给任雨生那身破衣裳破上加破。可以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程德胜在那儿跟他妈炫耀:“支书怕任大顺家还亏待任老三,让人在咱家先住上几天。”

    程老太瞪大眼:“哪那行

    ?”

    程德胜立马又道:“支书还说了,让老任家给双倍的粮食,不会让做好人的亏!”

    程老太立马笑了:“哎哟!那得让那可怜孩子多吃点啊!”

    说得兴起,老太太咪咪眼,热情道:“我去瞧瞧那孩子去,平常和个闷瓜葫芦似的,瞧着都认不出来。”

    程老头终于进了院子,结果程老太又进了任雨生的屋。

    任雨生见着人,放下手里的报纸,嘴甜地喊:“程奶奶,您走亲戚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程老太愣了一下。

    老太太心里惊奇:她竟然真的没认出来人!

    这任家的娃虚弱地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报纸,搭上那长相,要不是衣裳太破,瞧着比大学生都还像大学生呐!

    等对上眉眼,又是一惊。

    哎哟妈呀!闷瓜葫芦会打招呼了,这还是任老三那个娃吗?

    不过程老太同样没多想,只以为任老三是爱跟熟人说话的那种。

    至于任老三有哪些熟人,年轻人的事,老太太想不起来那不也正常。

    程老太笑着道:“是任家的娃娃啊,长得真个乖!和电影明星似的。奶奶是去望山村了,玩得挺好,那边的橘子就是比我们这边山里种出来的甜!但是那儿山楂不够甜,牙差点没给我酸掉。”

    想起那酸溜溜的山楂,程老太皱起眉。

    任雨生道:“做成冰糖葫芦,那就是酸酸甜甜的了。”

    “那多费钱,两毛钱一串呢,城里人笨……”程老太想起面前是个陌生小伙,话到嘴边改口道,“是城里人才吃的金贵东西!”

    程老太在床边坐下来,像个慈祥老太太:“要说补身子啊,我看还是大米饭最补人。晚上奶奶单独给你做大米饭,你多吃几碗啊!”

    “哐——”的一声突然响起。

    是门猛地撞到墙上。

    任雨生和程老太都震了一下,看向门口。

    程小芳拎着件破衣裳站在门口,想来是她的胳膊碰到了门,将门撞开的动静。

    程德胜听见动静,一个弹起,眨眼工夫就从院子那头也到了这屋门口。

    他神色有些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慌张地问:“怎么了?”

    程小芳答:“没怎么,我来问问任三哥,衣裳我不小心洗破了,给他补块一个颜色的布行

    不行?”然后她又对皱眉程老太道,“奶,赵医生说任三哥饿惨了,得喝两天粥。”

    意思就是——任老三吃不得大米饭。

    程老太张口就道:“嗨,那些做医生的就是……”

    程德胜抢话:“就是能耐!就是谨慎!”

    程老太眨眨眼。

    那懵懵的表情像是在说:儿子啊?你咋突然不跟妈一道了?

    程德胜不仅不跟他妈一道,还伸手去拉他妈:“妈!我想起来有个事找你,你快跟我出来。”

    话音刚落,程德胜就拖着程老太往外跑。

    程德胜心焦地把程老太往外拖,心中十分紧张。

    他的亲妈唉!快跟他走,你孙女可不是好惹的,那是亲爹都敢往死里弄的人呐!

    程德胜现在看着程小芳发飙就怵。

    去年四女儿要嫁,程德胜死活闹着要高彩礼。有回在山上打着柴,突然作妖,结果小女儿程小芳拎起他,就往石头崖悬空的地方当空晃,直接给程德胜吓尿了。

    山上的石头崖是这边有平缓的斜坡山,那头崎岖的石头支撑山体,参考直角三角形。

    那石头崖往下得有五六米高,而且下头还是石头滩,掉下去绝对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半年前,程德胜忘了教训,小女儿就盯着他,硬生生把扁担当筷子给掰折了!农家的好扁担,上百斤东西随便挑。

    从此,程德胜再忘不掉那个石头崖,那根夭折的扁担……

    刚刚那声响,拨动了程德胜敏感的神经。

    程小芳没想到她爸这么怂,她根本没想干嘛。

    看着人走了,她又问任雨生:“任三哥,可以吗?给你补一样颜色的布。”

    任雨生感觉气氛怪怪的,但他不可能猜得到正确答案,一时想不通就忽略了。

    任雨生回答:“可以啊!谢谢你,小芳。”

    “对了,”任雨生看着程小芳的胳膊,关切地问,“你的胳膊刚刚碰到门上了,痛吗?”

    迎着光,灿烂的光线让任雨生瘦削的脸部柔化了几分,那单纯关切的表情,于程小芳而言是除她妈之外少见的。

    程小芳眨了眨大眼睛,笑着摇头:“不痛。”

    任雨生温声道:“那就好。”

    程小芳这样一笑,看起来就更乖了。

    一个念头在任雨生心中闪过——生个小棉袄的话,一定要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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