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姑妈的赞不绝口以及表姐的冷嘲热讽中，他们结束了这顿聚餐。
在饭店门口即将分别的时候，程默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伤感了起来。其实，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她就不再跟姑妈一家生活在一起了，每年顶多能保持一年见一次的频率。可能这次一别之后，能再见的机会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姑妈看起来越发苍老了，她却没办法在她身边照顾她。而且，她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她实在不想让姑妈为她难过，便打算扯个谎，把离别的伤感降到最低。
“姑妈，我想再去读书。”
姑妈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那很好啊。”
程默说：“溯洄明年会去美国留学，我想跟他一起去。”
一旁的表姐插嘴道：“哟，我可听说托福很难考啊。你一个大专生，读起来要蛮吃力的哦。”
程默扯了扯嘴角，转而继续望着姑妈，说：“是蛮难考的，我刚报了培训班，可能以后会很忙。所以姑妈，我想再招聘一个管理员。这样，我的时间能自由一点，等明年，也能把小动物救助中心全权交给别人来管理。您觉得可以吗？”
姑妈想了想，点头，“中心的事我本来就已经全都交到你手上了，你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就好。”
“你要出国，那把中心交给我做啊。”表姐在一边急道：“这本来就是我妈创立的，交给外人怎么能放心？”
程默的表姐性子跟姑妈完全不一样，她从小对小动物就算不上太喜欢，而且她性格懒惰，也没有耐心，小动物救助中心交给她，怕是很快就要玩完了。姑妈跟程默自然都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想都没想，姑妈便说：“你哪吃得了那些苦？”
表姐还想反驳，姑妈又说：“狗舍和猫舍每天都要打扫，你能受得了？”
“不是还有志愿者吗？”
“志愿者也不会每天都来的。你以为一个管理员只要每天上上网、发发微博、拍点短视频，再接收一下社会爱心人士捐赠的善款跟食物就行了？里面的脏活累活多了，你要是能吃这个苦，现在还至于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到？”
表姐
被姑妈堵的哑口无言，便气冲冲的到一边陪孩子去了。
姑妈转头来看程默，笑着说：“你自己决定就好，姑妈对你很放心。”随后，姑妈又把还在一边神游的溯洄叫过来。然后把他的手跟程默的手叠放在一起。
“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交往，姑妈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程默跟溯洄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都有点小尴尬。程默略微羞涩地点了点头，溯洄厚着脸皮说：“姑妈放心，我肯定把小默默照顾好。”
“好，好。”
跟姑妈一家道别后，程默对着那只好看的老狐狸真诚致谢。
“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谢，就当补偿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不该说的话。”
溯洄揉了揉自己的大肚皮，笑嘻嘻地说：“不过，这次赚翻了，这家酒楼的饭菜真好吃，比我八百年前在开封府吃的一品楼还美味。”
程默突然想起刚刚结的那张四位数的单，感觉一阵肉疼。之前还萌生的感谢之意顿时一扫而空。
程默脸色变得飞快，怒道：“对了，谁让你们跟过来的？”
这时候，其他三只老妖怪也都走了过来。
凤夜鸣一只手搭在溯洄的肩膀上，他嘴里叼了根牙签，一边剔牙一边打饱嗝，“我说铁公鸡，要不是我们急中生智，把老狐狸踹出去给你解围，你还指不定被那个老妖女欺负成啥样呢。”
程默看了一眼凤夜鸣，这个家伙白白长了一张超级男模的脸，也太不注意形象了。不过说起来，这几只妖在她面前都不怎么注意形象，看来他们就没把她当个异性来看待。
程默还想反抗一下，“你们来就来了，干嘛点那么贵的菜？”
戬嘿嘿一笑，“这不能怪我们，谁让他们家的菜比你做的好吃那么多，我们一时没控制住而已。”
程默怒火中烧地盯着面前这三只大妖怪，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面目可憎，她把目光转向一旁默不做声的白芷，稍许欣慰，“你们看看你们这幅贪吃像。还是小白最好，不像你们几个除了吃，就不会干别的了。”
凤夜鸣撇了撇嘴，“嘁，要不是刚刚被我们几个拦着，你的好小白早就把你那个杠精表姐拍飞了。”
程默怔住，“啥？”
她望向白芷，白芷一脸严肃并且十分认真地说道：“她老是针对你，我不喜欢她。”
程默动了动嘴，却啥都说出来。心想果然都是妖怪呀，这脾气可都不小哇。
这时候，溯洄突然想起她刚刚跟她姑妈说的话，便问道：“你真的要招新的管理员吗？”
程默想了想，点点头，“是啊，离我到二十四岁生日，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我得快点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来接手小动物救助中心的工作。”
对于程默为什么这么着急招聘管理员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程默佯装无事一般，继续说：“还有，接下来我可能会离开这儿，我以前一直梦想着可以去环游世界，现在环游世界不大可能了，但还是想出去走走，看看我以前没看过的风景。所以呢，你们如果有良心，就快点把钱还给我。”
凤夜鸣跟戬听闻都把头转向一边，假装自己没听到。白芷拍了拍程默的头，安慰她：“不要那么悲观，我会努力想办法帮你躲过那个死劫。”
溯洄听闻白芷的话，脸色沉了沉，他说：“小白，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对她说这些话为好，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白芷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他目光炯炯，神色坚定。
“我说过，我会帮助她改命。”
“你拿什么改？妖灵珠吗？”
“对。”
“不要痴心妄想了，你以为妖灵珠那么容易拿得到吗？你知不知道，一千年前，我也闯过冥妖塔，可我连第四层都过不去。跟我相比，你的修为又能比我高出多少？所以，别再想着妖灵珠了。”
白芷双眼微垂，神色淡淡，他想了想，从容道：“总要试过了才知道，不是吗？”
“那如果还是不行呢？你是不是还想上天山，帮她求取长命草？”
“如果可以，我愿一试。
溯洄不想再回答。
因为他知道，这条白蛇是出了名的一根筋，这么多年，哪怕很多人都说，蛇想幻化成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他还是千年如一日的坚持着。这一次，他既然答应了程默要帮助她逆天改命，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哪怕等待他的是万劫不复，他也不会
退缩。
一直沉默的程默突然开口：“小白，溯洄说的对，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不用为了我去冒险。”
小白望着程默的眼神柔和了许多，“我只是想做自己觉得对的事。”
程默突然有些激动，她望着他们四个，声色俱厉，“什么是对的事？突然闯入我的生活，逼迫我去湖底帮你们取内丹？还是经常欺负我，把你们当大爷一样来伺候？又或者，用自己辛辛苦苦攒的血汗钱供你们吃喝玩乐？你们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因为我们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平等的。你们是修炼了几千年的妖，拥有强大的法力，而我只是一个渺小又无能的普通人。我请你们离开我，离开小动物救助中心，我真的养不起你们了。我想你们现在也完全适应了现代社会，你们能不能放过我，我只想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简简单单的生活。”
程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仿佛压抑了几天的怨气突然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所以，不管不顾地像倒苦水一般，说着她也分不清是真还是假的话。
凤夜鸣跟戬相互对望了一眼儿，感觉有点发蒙。
不是刚刚还好好的么，大家一起开着玩笑，怎么才几句话的功夫，程默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溯洄冷冷地看着程默，说：“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你一直把我们当成敌人。”
程默点了点头，“难道不对吗？你们是妖啊，我时刻都在担心，害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会惹怒你们，会被你们杀死。可现在，我也就快死了，我不用再怕你们了。”
溯洄说：“你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
程默笑了笑，“不然呢？你们不是狐狸就是蛇，不会天真到以为我能对条狐狸啊蛇啊，付出什么真情实意？”
溯洄不再说话，一直未开口的白芷突然说：“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程默摇了摇头，“你忘了吗？这是你说的，我可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戬有些薄怒，“你们人类了不起啊，自私自利，自以为是，居然还敢嫌弃我们是妖怪！”
凤夜鸣拉了拉还想继续发脾气的戬。虽然他们站在背街处，几乎看不到来往的人，但当街大喊妖啊蛇啊
还是不太好。
溯洄说：“既然这样，那我们也没必要继续赖在救助中心了，我们今天就走。”
程默点了点头，说：“那最好。”
溯洄又说：“这段日子我们欠你的钱，会尽快还给你。”
程默嗯了一声，她抬头偷偷瞄了一眼逆光中的白芷，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她能猜到，他一定生气了。只是不知道，生气的白芷会是什么样？还是那种从容淡定，气质淡然的样子吗？
她转身先走了。
就这样，姑妈一家，还有这几只刚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老妖怪们，全都离开她。就让她像一只将死的老狗一样，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默默去死好了。她实在不想有人为她伤心难过，以身犯险。
一路上她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回到中心的时候，发现小猫小狗也都睡着了，狗盆里还剩着零星的狗粮。应该是有人帮她把猫狗都喂好了。
她回到之前为他们几只妖收拾出来的卧室，里面放着她之前被逼着给他们买的那些衣服跟电子产品。看来他们已经回来过了，并且什么都没带走。连给他们买的手机也都没带走，以后，她再也没有找到他们的方式了。
程默坐在他们睡过的木板床上发呆。
早知道，就应该先帮他们做一顿他们最爱吃的菜，再让他们离开。
小白最爱吃的鸡蛋面，戬最爱吃的小鱼干，溯洄最爱吃的啤酒红烧肉，还有凤夜鸣一直念叨着，却从来没给他做过的油炸蚕蛹。
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有机会做给他们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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