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地下的泥巴，然后他冲我挥了一下拂尘，我就发现自己飘飘忽忽的飞起来了。他跟我说，他给我找爹娘。”
“兄弟，你这运势可以啊！”林登万听的兴起，拍着大腿笑道。
丁小豆摇摇头，继续说道：“虽然离开了地面很害怕，但是一想到能看见爹娘了，我就不哭了。我就耐心地等着，等我飞的比城墙高了，我就能看见爹娘了，我当时想，我爹娘若是见我忽然从城里飞出来了，肯定会吓一跳。”
丁小豆回忆起幼时快乐的事情，嘴角都上扬了起来：“我飞的很慢，很稳，现在想想看，我那会儿借着术法飞起来，等着见爹娘的那刻，应该是我小时候最幸福的时候了。”
他接着说道：“但是等我飞的高起来了以后，就看见城外边都是鬼祟，黑压压的一大片，其中还有之前一直在排队等着进来的人，我也看见我爹娘了，他们在和很多其他的人一起，使劲拍城门。”
人群听了一片哗然，有经历过被拒恐墙阻拦的人，已经哭了出来。
他的声音也哽咽了：“现在想想看，最后关头，应该是我爹把吓晕了过去的我硬推了进去，我当时求着那位习武者，求他救救我爹娘。他却说……却说……”
丁小豆用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流着泪说道：“他却说你与你父母尘缘已了，此时可与他们相见最后一面已是莫大的恩泽，不可贪得无厌，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本门君子七不可为。我想反驳，但是我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来了。”
“那习武者说的话虽然拗口，我却记得很清清楚楚，那个习武者应该是顾氏门的，那句话是他们门派的规定。”
现场的人很多，却都是安安静静的了，不少人在抹眼泪，镜子那里传来了一句响亮的骂声。
丁小豆继续讲道：“我就在天上眼睁睁地看着我爹妈被恶鬼吃了，当时哭到一滴眼泪都没有啦。我扭头看了眼临沂城，城里真好啊，整整齐齐的街道，食肆铺面都热闹着，但是外边呢，外边已经变成鬼的天下啦。”
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有些颤抖地发问了：“你可还记得那习武者的长相？”
“张教员，我对他的长相没什么印象，就觉得又和蔼又威严，袍子又贵气又整洁，就像一尊神，直接就划定了我们一家子的生死，现在想来，他若是嫌我烦了，直接把我扔出去，也是做的到的。”
丁小豆坦然答道，他又叹了口气，“我们凡人，本就无法和习武者相提并论，他们是神，我们就是蝼蚁，带来好日子还是坏日子，都是他们说了算，我们若是能活着，也就够了。”
“这事情我埋在心里头三十年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临沂人，也算是福大命大，没死，小的时候靠讨饭活着，后来学了门手艺，活到了现在。”
在镜子这边的顾叶楠一想到这个丁小豆当年可能和自己一样，被顾氏门的习武者欺凌，在临沂城里讨饭，一种苦涩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那苦闷和怀念师妹的时候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
那份感情自他心底油然而生，真实又诚挚，丁小豆讲着自己的故事。
顾叶楠却觉得他仿佛连带着把自己的童年也讲了一遍。他的痛苦并不是唯一的，世上还有千万个他，这些人甚至都没有灵力，不少人连声抗议都不曾发出，就默默的出生，默默的又死去了。
顾叶楠原以为他此生只会再为师妹流泪，却不曾想到，此时他已是泪流满面了。
镜子那边的贫苦农民们不少也是经历过妻离子散，都哭做一团。
这时赵鸳鸳忽然站起身了。
她背对着来上课的学员们，在一块漆成了黑色的木板上，用白垩制的粉笔写了起来。笔撞在木板发出了两下敲击声，一撇一捺，赵鸳鸳写了个“人”字。
她踌躇了片刻，便清清嗓子问道：“这个字念人，诸位同学，哪位能告诉我什么是人？”
“人是地主，是县太爷。”有学员说道。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赵鸳鸳不喜欢他们动不动下跪，也不喜欢他们管她叫娘娘，所以都很简洁地直接回答问题。
另一个学员说道：“有功名的也算人，比如秀才，太穷的就算了。”
苏秀才其实也来夜校了，围着他的那一圈发出了一阵笑声，不过是善意的。
“那你们呢？”赵鸳鸳继续问道。
“是牛马。”
“不，不如牛马，是蝼蚁。”丁小豆说道。
“那我是什么？”
“神仙。”
“不不，赵教员是菩萨，是普渡众生的活菩萨啊。”
“我可不是什么菩萨。”赵鸳鸳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蔑视。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你们看，我们都有一双手，这双手是能创造幸福的手，我们都是人！要创造人的幸福，就全靠我们自己。”
“在场的诸位，有能反驳我的吗？”
她发问，无人回答，众人都紧紧地盯着她，等着她接下来说的话。
赵鸳鸳温和地笑了：“你们反驳不了我，你们看看外边，那些新垦出来的田地，新修的水渠，新种下的稻子和棉花，都是我们所有人用双手一点一点做出来啊！”
“我们就是人，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渺小的，但是只要我们的力量团结起来，就没什么是不可实现的了！”
赵鸳鸳说罢，全场寂静，忽然间，掌声雷动。
赵鸳鸳隐约地感到，这些人不只是在看见她的时候不再下跪了，他们的内心也终于站了起来。
因为有了丁小豆的开头，不少人也开始讲自己年少时的故事，甚至连顾叶楠也讲了，大家都听的哭作一团。
赵鸳鸳是真没想到顾叶楠年幼的时候居然也那么惨，难怪他的态度那么主动，看来这就是朴素的阶级感情了。
和出身于平民的顾叶楠相比，反倒是她赵鸳鸳像是个外人，身体的记忆都与他们没有直接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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