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祸众生(二)
张无忌也未曾想到在此处能与赵敏相见,他本想着要同赵敏相谈的许多话,此时竟脑子一白,尽皆忘掉,只声音颤抖道:“赵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他缓步走到桌前,似是不敢相认,今晨远远望去,已觉得赵敏瘦了不少,面色不佳,此时方寸之地两两相望,瞧着这人形销骨立,颜色惨淡,难以想象这人竟真是赵敏。
赵敏只摇了摇头,并不作答,神色恹恹地一笑,微抬下巴示意道:“张教主,坐。”
张无忌见她对面另放了一副杯筷,问道:“赵姑娘,你在等谁么?”赵敏面色一黯,道:“没有了,等不到了。”张无忌见她神不在焉的模样,伸手唤店家又取了一副杯筷,将方才那副仍只放在一边,他瞧着桌面上似是有些水渍酒渍,扯起衣袖擦了擦,将桌面整理干净,赵敏却始终只盯着桌面放空,唇间带笑,恍恍惚惚。
半晌无语,赵敏突然开口道:“张教……张无忌,你找我是想问苦大师的事吗?”
张无忌点头片刻又摇头,道:“我是想找赵姑娘求情,求你高抬贵手,放范右使一码,只是方才正想着去哪里能找到你,没想到闲步经过,赵姑娘竟真在此处……”赵敏微笑着饮了一杯酒,同张无忌示意,他赶忙陪着一饮而尽,只听赵敏答道:“苦大师是被成昆捉来献给七王的,不过是冒了太子哥哥的名罢了,同他没什么相干的。只是成昆要讨好七王爷,七王爷要讨好皇太子,所以……”
张无忌疑惑道:“成昆不是……”
赵敏笑道:“你想说成昆不是我汝阳王府的人吗,怎么去作了七王爷的走狗?”张无忌面色微红,听赵敏接着道:“成昆这厮,豺狼之性,哪有什么忠心可言,他徒弟陈友谅在灵蛇岛得罪了我,大家已经图穷匕见,再虚与委蛇便装不了多久了。他始终对我有所忌惮,便不敢再将赌注全压在我汝阳王府上,另投新贵也是自然。于是将苦大师献给七王,便也保住了他同陈友谅的性命,我怎么也不敢当着七王爷的面将他手里的人一刀宰了不是?”
张无忌了然地长叹一口气,又问道:“那郡主可有什么法子救范右使一命?”
赵敏淡笑不语,只满上酒杯,又同他连撞三盅。二人沉默着喝了半盏茶功夫的酒,直喝得烛火微黄,店家匆匆赶来换了新的烛台,又应声换上一坛刚接了泥封的酒。张无忌不敢喝得太多,赵敏却始终不管那些忌讳,只顾着自己心情频频举杯,半晌过去终于捻杯放下,揉了揉额角,道:道:“皇太子所言三日后监斩范遥,全是假的,你不可相信,他们担心反贼叛逆会来劫法场,明日晚上便会在万安寺把苦大师砍头,三日后大庭广众下不过是桃代李僵,给个死刑犯头上蒙了黑布,装作苦大师罢了。”张无忌闻言大为感激,连连拱手道:“若不是你今天实言相告,我们可要白费力气了。”
赵敏轻轻一笑,举杯示意,同张无忌又撞了一盅,道:“苦大师好歹也是忠心为我做过事的,同成昆那些蛇鼠两端的东西不知要好多少,如今他有难,我不得恩怨倒置。”她自己又痛饮数杯,眸色发直,道:“对了,狮王所在我也探查过了,杨姊姊曾说在少林寺,我派去的人却始终寻不到。我……我前几日召见陈友谅,问他狮王究竟被关在哪里了,这畜生竟不愿告诉我,也真是攀上新东家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我不得已,用一套丁老怪的毒功同他交易,这厮才将这物事给了我……”她说着在怀中一掏,取出一枚包好的手帕,交到张无忌手中,张无忌打开一瞧,正是一缕金黄色的毛发。
赵敏道:“这下张教主可信我了?狮王确信在少林寺无疑,只是陈友谅明知我同你有交,仍敢如此行事,怕是狮王关押之处极为险要,他有万分把握,无忌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记住了?”张无忌心中更是一阵感动,连声道:“多谢,多谢。赵姑娘如此待我,我真是不知该怎么报答。”他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今晨所见的花车上正有义父和周芷若的戏文,于是开口询问花车一事。
赵敏神色一怔,喃喃道:“竟有此事?”
她喝得太多,似是已有些不清醒,皱着眉仿佛认真思索了一番,道:“这花车确不是我布置的,近日……近日我身体欠佳,汝阳王府的戏文花车都是哥哥操持的……这也不像是他的作为。不知道……不知道是谁,一定居心叵测!请张教主万万不要相信。”张无忌瞧她目光真挚,眉宇间却全是疲倦,心中心疼,只道:“不信,我定然不信。赵姑娘待我拳拳之心,无忌若是信奸人之言,就是……就是那臭癞□□!”
他也喝得有些多,话到此处竟词穷,一时间周颠上身,不知道说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赵敏闻言哈哈大笑,又揉着眉头额角,微笑喝了几杯,撑住脑袋似是思考。片刻后张无忌伸手去拉她,却只听她“啪”得一声栽倒在桌上,趴着睡着了。张无忌伸手摇摇赵敏肩膀,赵敏连半点反应也无,似是真的醉得狠了。
张无忌心道:哎呀,还没来得及问问赵姑娘,婚事是怎么一回事,这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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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脑中似是泥泞一片,全数是漆黑,将她罩在一处动弹不得。厉经年的声音像是萌了一层水雾,隔得很远听不真切,一直在唤她的名字,赵敏道:是,是我,师父,我在这里。仿佛过了许多个漫无边际的黑夜,赵敏也不再讲话,黑暗却突兀地破开了一道缝隙,光漏了一丝进来,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拉了上去。赵敏眼前发白,什么都看不真切,被突兀的亮光刺得一边流泪一边哑着声音道:芷若,芷若,芷若呢,刚刚我还握着她的手。
周芷若呢。
赵敏也不知为什么,胸腔里像是溺水一样不能呼吸,光线刺得眼睛难受,一时间哭得像是悲痛欲绝一般。她渐渐喘不上气,眼睛猛地睁开,正看见王保保担心的模样。
赵敏伸手揉了揉眼睛,掌心向上遮在脸上,止住抽泣,低声对王保保道:“哥,太亮了,刺得我眼睛痛。”王保保闻言连忙让下人将烛灯灭了几盏,只留几台幽黄色的夜灯,叹气道:“又是那家店把郡主娘娘送回来了,我的郡主娘娘啊,你要是喜欢喝酒,在家喝不好吗,总是一个人出去喝个烂醉,有什么意思。”
赵敏低声笑道:“那家店风景不错,酒也好喝,况且谁说我是一个人喝酒了,昨天就碰到张无忌那个小贼了,我总不能将个叛逆头目约到家里来一起喝酒。”王保保道:“对了,说到张无忌,他昨天还留了封信给你,大概是说昨晚喝太快没聊尽兴,问你怎么突然要嫁给七王爷家那小子。”
赵敏肿着眼睛看王保保一眼,王保保心下不忍,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便不嫁了,扎牙笃那臭小子除了长得清秀些,也没什么本领,他爹我就大大的不喜欢,我们敏敏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心甘情愿地答应这门婚事,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赵敏垂眸低声道:“嫁了扎牙笃也没什么不好,他父亲高坐御史台,是皇帝用来辖制父王的一把利刃。做儿子却如此不争气,非我不娶,一定拆他爹的台不可。”她话到此处低声哂笑,又道:“这么差劲的买卖,七王爷难道不明白其中道理吗,不过是因为我们这位七王爷如今也瞧不上皇帝陛下了,打算讨好新主,拥立太子哥哥。”赵敏说到此处,眼眸冷冰冰地看着王保保道:“他七王爷敢把我们特穆尔家当作讨好新主的筹码,却不见谁才是谁的筹码,待这亲结成了,太子哥哥定然也想见这个老狐狸突发疾病、不治身亡罢。”
王保保长叹一口气,道:“我自然知道你拿捏扎牙笃如探囊取物,至于七王那老贼,杀便杀了,有扎牙笃这蠢货在,也没谁敢怀疑你什么……敏敏……你知道我所说的并不是这些事。”他将赵敏双肩轻握,想同她对视,却见赵敏微微侧头避开他的灼灼目光。王保保道:“敏敏,我只问你一句,你如今可是真心高兴答应这门亲事的?”
赵敏不语。
半晌王保保又道:“还是你只是一时意气,是那个叫周芷若的峨眉女子又惹你不开心了?”赵敏只听见这三个字便觉脸颊上凉泪如雨,她连忙伸手尽数拂去,却始终躲不过兄长的目光,王保保见她又不由自主落泪,一时长叹一口气,拿出手绢替她将眼泪擦了擦,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放任你去找周芷若,如今人找到了,心却伤透了,谁赔我个囫囵妹妹。”
赵敏破涕为笑,道:“你当时不放我走,我可要闹死你啦。”
王保保瞪她一眼,又道:“好妹妹,你同我讲讲,周芷若怎么欺负你了?哥哥去打断她的腿!是不是她不愿意同你在一起?若是如此,我们便把她抓回来关在王府里,你高兴了就同她吃饭喝酒讲讲话,不高兴了就把她关到地牢里半个月都不搭理,这样好不好?”
赵敏闻言终于没忍住,半晌又哭又笑,终于伏在兄长怀中,呜咽着痛哭了起来,道:“她……她欺负我,哥哥,我……我找不到她了,她不见了,周芷若……周芷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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