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祸众生(一)
张无忌话到此处,在场几人有恍然大悟的,亦有皱眉不解的,更有目露轻蔑的,只是均明里暗里对张教主察言观色,并不多嘴置评。只有周颠口无遮拦,插科打诨地说了半晌,将话头扯到一旁,又撂了些不救右使誓不为人的狠话。因此众人均喝得不多,偏周颠兴起,喝得踉踉跄跄,被说不得扶着仍强要去送张无忌回客店。张无忌无奈,慢下脚步听他大着舌头胡扯,直说这次救了范遥要让他磕头认自己作爷爷。
三人行出不到半炷□□夫,张无忌正心不在焉,便听周颠道:“好了,好了,不必扶你爷爷了,再他娘的磕巴,老子舌头真要打不了折了。”彭莹玉默默松手,嫌弃似的掸掸衣襟,重向张无忌正色作揖。
张无忌惊奇不解,再瞧周颠只脸颊上红彤彤,眼中哪有半分醉意。周颠嘻嘻一笑,得意道:“小把戏,小把戏。”彭莹玉解释道:“教主宽恕则个……属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周颠抢过话头道:“他奶奶的,近些日子带兵那几个混账小子攒了些胜仗,便有些目中无人起来,真想揍他奶奶个熊。若是从前周爷爷就直接上手了,只是如今瞧着范兄弟受了难,光明顶上这几个也像是各自掐好了码子,各有各的算计,便觉得此事颇不简单,不是一巴掌糊脸能给他揍清楚的。于是特意装个醉,私下来同教主提个醒儿。”
张无忌沉吟不语,半晌彭莹玉道:“唉,哪有在这关键时候同教主说这般挑拨离间的话的,是属下冒失了……”周颠眼睛瞪大道:“不是……”没说完被彭莹玉一巴掌拍得缄口,只瘪着嘴悻悻不语。张无忌皱眉摆手,连道无妨,又道:“二位提醒得当,无忌感恩在心,只是我才德不足,本就是替我义父金毛狮王来做这教主之位的,待得他老人家回归,定然拱手让位……”
彭莹玉道:“只是怕如今我教这摊子越大,人心越是各异,十个里面有五个不愿狮王回来执掌大局,大大的坏心不敢使,小小的绊子总是使得的,教主可要当心。”周颠道:“我同说不得俩人,定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狮王作光明顶老大,只是杨逍老儿愿不愿意,其余几个猫王狗王愿不愿意,那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彭莹玉只瞪他一眼,却并不阻止他指名道姓。张无忌叹气道:“为今之计,便只能尽量以我一人之力将范右使救出来,其他人越少知道越好,以免旁生枝节……待得我救了范右使,先私下详细了解一番狮王的讯息,再让他回教内报平安。到那时候,谁要还想搞什么坏心眼儿,也已经来不及了。”彭莹玉道:“属下正是这个意思。”
三人又行了半柱□□夫到了客店街对面,只见店小二正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同旁边站的兵头子频频说话。张无忌不察,正欲迈步过去,却只感到身子被个迎面而来的冒失鬼一撞,捉住臂膀就向巷内扯,这手掌冰冰凉凉,却像个铁钳子一样捉得张无忌生疼,张无忌正要运功震脱,抬头瞧见斗笠下的脸,心中咯噔一声,只怔着脸任这人拖进了巷子里。
变故突如其来,彭周二人大惊失色,只得跟上几步,也进了小巷里。只见那人戴着个巨大的斗笠,低着头遮住半张脸,露出个白皙无暇的下巴,不正是早晨在花车面前出手的那个男子!
二人凑上前去,正看见那人微微抬头,露出半张未有修饰的面庞,面色苍白,嘴唇发青,双目深湛似冰,冷冷地看了张无忌一眼,转瞬又垂眸看向地面。周颠瞠目结舌,惊道:“周!周丫头!”彭莹玉伸手将他一拍,强压心中惊疑,作揖行礼道:周掌门。”
周芷若单手微微提剑,向彭莹玉回了一礼。只听张无忌道:“周……周掌门,你这是怎么了?你一个,赵姑娘一个,怎么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几月不见都瘦了这么多?我是见鬼了吗……你……你怎么还高了些似的?”他不可置信似的,伸手比了比周芷若的头顶,又低头一瞧周芷若的腿,却见周芷若穿着男装长袍罩衫,将双腿尽数罩住了。
彭莹玉见周芷若魂不守舍的模样,出声道:“周掌门,你拉住教主……是有事吗?”周芷若怔然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却是同张无忌讲话,道:“赵敏……她怎么了?”
张无忌惊道:“你难道不知道,她要嫁人啦?”周芷若神色一恸,垂眸低声道:“这我已经知道了。”
张无忌见她神色怆然,知晓她心中极为伤感,于是出言安慰道:“此事定然有异,赵姑娘对你情深义重,绝不致背叛你,我们去同她亲口问个清楚。”
周颠却在一边混没眼色道:“只怕我们忘了这个妖女本不姓赵,原就是蒙古鞑子一伙儿的,若是她爹妈逼迫她嫁给个……他娘的贵族高官,她怕也会娘不唧唧大哭一场,然后涂唇抹嘴扮个漂亮模样——”周颠话没说完,被彭和尚狠狠一掐,瞧见周芷若神情,转而咽了口水,缄口不语。
周芷若垂眸心道:是啊,若是她父母强逼她嫁人,赵敏纵使初时不肯,最后被逼得紧了,也会怜惜父母苦心,终于妥协……我又是谁呢,我又是谁呢。她心思到这里愈发痛了,轻轻皱眉侧头似是甩脱沉郁,突然正色对彭莹玉道:“彭大师,方才我拦住张教主,是因为那客店里有蒙古官兵捉拿叛逆,韩林儿回去得巧了,已经被拿住了。”
她话一说完,眸色一沉,脸又冷得像是千山暮雪,道:“罢了,话已带到,张教主,我先走了。”张无忌欲要阻拦,却不知如今这周掌门的武功竟如此诡谲莫测,比青翼蝠王更加骇人,只一眨眼便不见了。
周芷若一去,张无忌懊悔道:“唉,怪我,怪我,今儿不该让韩兄弟先回客店,昨日我们失言得罪了店家……”彭莹玉道:“教主小心谨慎,怕是这小子在韩山童那里嚣张惯了,自己嘴没个把门儿,也不看这是在谁的地界,成天要打要杀的,刚给教主从丐帮救出来,也不长些记性,今天也算是自讨苦吃了。”
张无忌道:“唉,总是怪我,我若是不让他先走一步,也不会这样。你二位在这儿等着,我去把人救出来……”
彭莹玉赶忙伸手拦住,道:“青天白日的,教主难道要这样杀将进去不成,那小子是个人物,这些鞑子兵不会擅自将他如何。”周颠哼一声道:“再说了,劳烦教主两次大驾,这小子算个什么玩意儿,让他且受些苦再说。”张无忌再三言说,彭周二人都只道大事要紧,营救韩林儿之事便包在自己身上,让张无忌先去找赵敏求情。
张无忌无奈,此时客店也回不成,只得问彭莹玉借了些银两,乔庄改扮了一番,想着先离此店远些,再寻他处。一路上有百姓议论纷纷,聊的都是今日大游皇城的热闹。
有人说:“贾鲁大人在黄河开掘,挖出来一个独眼石人,说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你们知不知道?”张无忌抬头瞧那人一眼,是个樵夫模样的,又听那人道:“听说是白莲教的菩萨佛爷给的应验呐。”这下张无忌心中肯定,这人定是韩山童所属的耳目,黄河独眼石人之事他自己也知晓,那正是被韩林儿之父韩山童及刘福通预先在河滩埋好的石人,他们还四处传播这句谣谚,只道是杀白马、黑牛,聚众三千人,欲以红巾为号起事。
他听到此处,便不打算再瞧这热闹,信步行间,随着天色渐晚,越走越远。蓦地一抬头,惊觉竟到了去年火烧万安寺之日同赵敏共饮的小酒店门外。只见店门虚掩了半扇,酒博士正撑着脑袋坐在门槛处打盹,张无忌轻轻绕过那小孩,跨门而入,走进内堂之中。但见角落间方桌上点着一支摇摇晃晃的蜡烛,方桌上趴着一个人,似是喝得多了些,旁边还有个收拾桌面的店家,见他悄悄进来,下意识开口道:“客官……我们已经——”
那人一开口,趴在桌上的人昏昏沉沉抬起头来,同张无忌对视在一处,二人默然半晌,她突然笑了起来,坐起身揉了揉额角,面颊只被烛火映得更加娇俏红艳,赵敏道:“张教主,这么巧,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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