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欺君子(八)
张无忌本能早到大都,但途中遇了泥石走坡,足足堆了半截山路的树枝砂石。他心道:以马代足便这点不好,人行得马却行不得,若是徒步赶路,早先便运轻功抄崖壁越将过去了,何必等这数日。只是他心中埋怨牢骚尚没说完,此地便又频频地动,将前路尽数堵死了。如此一来,堂堂张大教主只得在这穷乡僻壤老老实实待足了月余,方才得重新上路。
他同韩林儿二人继续南行,路宿客店打听时,既不见赵敏的踪迹,也不闻周芷若的音讯。张无忌只道是那泥石恰巧只将他拦住了,放过了赵周二人,周掌门定然早就到了大都,一时担心她好等,于是加鞭行快马,日夜顶风露而行,不过三日就来到大都城门前。他二人进城之时已然暮色深沉,只见路上男女都在洒水打扫,足将长街短巷清扫地一尘不染。此时说来,二人均是没有来过大都,算是地道乡下人,见此情景一齐疑惑道:难道京师竟有这般井然秩序?同乡野之地大有不同。
二人将疑问同店小二讲了,小二才知晓这两人瞧着衣衫端正,骑得也是高头骏马,却都是乡下的土包子。哈哈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您今日见这般景色人物,只是因为明个日头,便是皇上皇后大游皇城的良辰吉日啊。”张无忌奇道:“甚么叫大游皇城?”店小二道:“便是同皇子公主一伙儿几个尊驾,一起去庆寿寺烧香拜佛,在玉德殿门外摆开场子走花车唱戏,这一路有三四十里□□可瞧呐。”
韩林儿恶狠狠道:“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有反元英雄,鞑子皇帝还敢这般奢侈嚣张,不怕被人刺杀吗!”店小二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你说这种话,是大逆不道!你不怕被杀头吗!”张无忌极为无奈,将韩林儿按下,尴尬解释道:“不是……不是,他不过是……是担心皇帝安危……小哥儿,你再说说,他们要在什么地方摆场子唱戏?”
店小二答道:“玉德殿,是玉德殿门口,客官起个赶早儿,到玉德殿门外占个位置,我同您讲,正西台面下就是个极好的位置,眼力再好些,能有福分将那些王子公主瞧个清清楚楚呢。”韩林儿冷哼道:“什么福分不福分的,鞑子的王子公主有什么好看的!你是汉人,竟然认贼作父,将亡国仇恨都忘了个干净,真是没有半点汉人骨气!”
张无忌一阵尴尬,看那店小二瞠目结舌只连声道:“你……你……你……”于是从怀中掏了些银两,安慰道:“我俩乡下人不明事理,说的全是些混账话,实在对不住这位兄弟,还望见谅,见谅。”这店小二见兄弟二人中一个通晓人事,一个却好像是个愣头青,于是将水壶扔下,转身就出了房间。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张无忌便将韩林儿叫起床来,道:“得早些去玉德殿门占个好位置。”韩林儿心中本就对他昨日唯唯诺诺的样子略有不满,此时心道:难道张教主竟真想去瞧皇帝老儿的模样,还是想去瞧瞧什么王子、公主的尊容?张无忌看他神情便知心思,续又道:“若是能杀他一二人也无不可。”韩林儿大喜,抱拳拜伏,只道是自己认识浅薄,连连作揖道歉。
张无忌心中暗叹道:韩林儿虽莽撞了些,却也算是个一心为教的英雄好汉。我明教正是因为既不缺杨逍、范遥这样智谋无双、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也不少韩林儿这样耿直脾气又讲道义的好汉,方才能大败元军,有朝一日还汉人江山。这便说不得谁好些、谁差些,只要为教立功,便都是好样的。
他心里想着这般大逆不道的反叛言辞,身边却无一人可知。一队百余人的元兵护卫持长短兵刃呼喝着跑过,锣声一起,鼓点也如震天响,张无忌才看见护卫队后面紧跟着的锣鼓队,竟是个足足四百人的方阵。但此时乐声仍不止,方阵行完,后面又跟着一队汉人的细乐吹打,一队西域的琵琶,一队蒙古汉子的号角。这几支队伍虽不如前面人多,但胜在曲调悠扬,端庄之余又不失喜乐之味,彼此之间相呼应和,围观的京师百姓瞧得一阵叫好,频频欢呼。
乐队方才过去,只见又行来一队前面同样装束的百人卫队,只是此队未有步行,均骑着高头大马,清一色的枣红色马鬃,通体连一丝杂毛都无,卫兵个个形容冷峻,跨蹬立刀,目不斜视。打头的两个骑兵卫没有端刀,反而以长矛挂了两面红缎大旗,举在身前。那长矛极长,矛尖两面大旗在空中迎风展曳,上书八个遒劲大字:□□护国,镇邪伏魔。张无忌瞧得心中一凛,心道:我不就是他们心中最邪的邪魔么。
他心中还没细想,便听身边百姓已然瞧见那八个大字,开始振臂大喊道:“□□护国!镇邪伏魔!□□护国!镇邪伏魔!”韩林儿闻言既是惊诧又是恨恨道:“这些百家奴亡国不耻,竟对这些鞑子官兵欢呼鼓舞!”
张无忌心中也生出些微恼羞,不是因这些京师百姓日日瞧见蒙古人威风,竟生出如斯奴性;也不是想起明教兄弟在各地拼杀造反,为的是这些不知亡国耻的百姓;而是听见他们口中所言,将自己视作邪魔,似是得杀之而后快。张无忌心意到此,从地下捡起几枚石子,捏在中指,也不见如何弹出,便听咻得一声,那两匹顶着红缎大旗的头马应声而立,哀嘶长鸣,没过几秒便骨骼畸形地躺倒在地,不时抽搐。卫兵被惊马掀翻在地,长矛也掉在地上,连累两面旗被马蹄一阵乱踩,瞬间气势全数垮了。
围观众人瞬间大乱,再也聚不起方才那同声同气的呼号,只嘈杂地乱作一团,哗然间仓促躲避马蹄。张无忌大败蒙古卫兵士气,正出了一口恶气,但还未待他略解心中不快,只见后面奔袭而来又是百余卫兵,□□短刀各有兵刃,在人群中四处搜索捣乱之人。依着张无忌的武艺又怎能被发现,这群官兵自只能乱哄哄地瞎搜一通,不多时,便将先前站在最边儿上靠近头马的两个汉子拖曳了出来,聊作充数砍了脑袋。
张无忌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懊悔,韩林儿不知方才是他出手,他自己却是心知肚明的。不想一时之气竟连累了无辜百姓,懊悔之余只想出声认下方才义气之举。正要开口之际,蓦地一只硬邦邦的手掌伸将过来,按在嘴上,张无忌和韩林儿一齐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却是个五十来岁拿着虎撑的江湖郎中,背负着个药囊口袋,左手回撤,拇指单翘,摆了半个明教的火焰手势,见张无忌看他,低声答道:“彭莹玉拜见教主,教主安康。”
张无忌又惊又喜,道:“你……你是……”原来彭莹玉早就化妆巧妙,自一大早就站在他身边同看□□,只是张无忌不懂乔装之术,半点都没看出。
彭莹玉道:“教主莫要冲动,此地可不是逞强之处。”张无忌一愣,想到自己方才所为全被他收入眼底,一时惭愧重新涌上心头,他正纠结这一会儿档口,那些卫兵队伍已然收拾停当,全数行过去了,后面一辆辆彩车络绎而来,边上跟着的是一众唱着经文的番邦和尚,身披大红袈裟,头戴高耸黄顶,香烟袅袅,神色庄严肃穆。仔细一瞧,彩车中间抬着的却不仅有几尊金光灿灿的佛像,还有新上了漆的城隍老爷,王灵官,关帝老爷……总共不下三百余尊神像,大大小小,不一而足。
围观百姓哪管是何方菩萨,一律喃喃祈福,甚至立地便拜,待得八方神佛过后,便是皇帝老儿众星捧月般坐着一顶黄绸大轿,足有三十二名内官侍卫抬举,稳如平地,但那皇帝却始终身体不适般,眼眸不睁,只萎靡不振地倚靠在龙椅之上。倒是皇太子随马随侍,背负一把珠光宝气的硬弓,英气勃发,一副蒙古娇子之貌。
纵是京师百姓也极少得见天颜,此时一看,竟一个个如方才见神佛菩萨般倒地下拜,祈求保佑,或有欢呼万岁千岁的,均是激动万分。张无忌想见方才血溅当场的惨剧,此时竟已被这些人忘了个干净,心情一时间极为复杂,只得听彭莹玉之言,将此事抛诸脑后,再去看那花车表演。
此时过来的一队各个都是趣味十足的市井杂耍,有涂红脸蛋扮作关羽的戏文,刘关张三人哎呀呀地围着吕布斗作一团,还有唐明皇夜游月宫、莺莺张生月下相会的绮丽场面,应都是各家王子皇孙高臣贵族点选排演的,一个个极尽奢侈精巧,暗中争奇斗胜此话不表。明教三人都未曾见过这般排场,一时唇齿微张,暗自心惊感叹蒙古贵族穷奢极欲,今日方才大开眼界。几人瞧着行过彩车愈发珠光宝气,愈加华丽斐然,均自沉默欣赏。
但听韩林儿突然道:“教主,你瞧,那不是周掌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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