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如初（八）

    第八十八章不如初（八）

    周芷若惊惶无计，甚至不知那眼睛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那鬼眼位置同她一般高，都刚及屋内男子站立的腰眼位置，缘是屋内人很难发现，但彼此间却能瞧个清清楚楚。周掌门只觉心脏猛跳，回身看了看赵敏，又咬牙回去盯那双眼睛，她刚凑到小孔上，便见那眼珠澄澄一转，竟瞧见了自己。

    周芷若向后猛地一闪，不敢再看，心中瞬间又惊又悸，惶急如焚。这不速之客怕是常来此地窥探，只恐那处新鲜孔洞便是他钻出来的，现下已然瞧见她，若是他搬动机关，进了这冰室，那她与赵敏二人就难说祸福吉凶了。

    形势所迫，恰逢其时，赵敏仍紧闭双目将将行完第四日最后一个大周天，她们双掌黏在一起，若要强行分开必有损伤。周掌门知晓这冰室的门已然被自己以九阳功推开了，若是鲁莽鬼怪尚且好说，但此时再来个晓得其中机要关卡的练家子，定然随随便便就能打开房门，瞧见自己。只好将身边的长蛇一顺，握在单手之中，心中不免凄凉，心道天要亡我俩只在顷刻。

    她心中懊丧情绪只闪过一瞬，便又被一股怒气平白盖住了，忍不住咬牙心道：“若是活人，我便一剑劈了，若是鬼怪敢来害我们，大家都变成鬼，又谁比谁凶？”周掌门心中想的凶悍，却忘了自己手里握的是根硬邦邦的长蛇，而非峨眉长剑，更忘了自己身为玄门正宗，怎有想着变恶鬼相拼的道理。

    她们坐在冰室内练功有事半功倍之效，便是因为此处寒意激发，身体无时无刻都要运行九阳功，冷热交替，屋内便雾气弥漫，宛如鬼蜮又似仙境。周芷若竖起耳朵静候来人，果然听得密道那侧的墙壁微微一震，空心石门便开了一道缝，周芷若浑身绷紧，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到身边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桀桀”笑了起来，只笑得她毛骨悚然。

    她猛一回头，发现正是刚刚收功的赵敏，睁开双目，了然地冲她眨了眨眼睛，又从怀里摸出两面人皮面/具，伸手一抹便贴在周芷若脸上。赵敏口技了得，笑的声音似从肺腑而出，又似从深邃的地狱中传来的恶鬼咆哮，任谁也听不出是个少女活人。

    赵敏握住周芷若握着蛇的那只手，二人一起瞧着石门那边在雾气中隐隐约约露出的缝隙。她二人抱在一起，若是外人瞧不清晰，定觉面目声音均是骇人，打眼一瞧仿佛连体怪物，怎敢近身一探究竟。但那鬼眼却没被吓住，门缝又是一推，约有侧身而入的宽度。

    赵周二人对视一眼，周芷若福至心灵，分出一缕九阳功将长蛇打了出去，那长蛇在空中直挺挺地飞到门口，只在一瞬，九阳功便将长蛇冰雪消融，变成了条凶性十足的活蛇，缠在了那人身上。

    鬼眼人“啊”地吓了一跳，赵周二人闻听此声心中顿生阴云，毫无一击得中的喜悦，眼神一触，便均对外面这人身份心知肚明，这声音分明是孟家庄庄主孟有禁！此人狼子野心，哪里是一条蛇和扮鬼伎俩吓得退的。只听他重重向后退了好几步，室外没过几瞬，便又安静了。

    赵敏脊背发凉，心知自己此时毫无一战之力，周掌门受自己牵连，亦是同样，她二人无一愿意被这虚伪鼠辈圈作笼中鸟，只怕到时只能以身成仁，同赴黄泉了。她心中正凄然，便见那人彻底推开了石门，站在门口瞧着自己。

    孟有禁透过一片浓雾，只见屋内二人女子身形，仿佛抱作一团，他定睛一看，初初被人/皮面/具骇了一跳，再一细瞧，那衣衫却熟悉得紧，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大小美人。孟有禁心中大喜，却仍站在门口警惕道：“妹妹们，你们在这里练功夫吗？”

    周芷若目光冷湛地同他对视，并不答话。

    赵敏坐在周芷若身前，柔弱无骨地依在她怀中，料他机警狡猾应不会轻易近身，但自己此时既无掌力，更连站都站不起，只能想着如何撒个弥天大谎，将他骗走。

    孟有禁见她们都不答话，于是向前试探着迈了两步，正站在石门当中，应是对周掌门颇为忌惮，只见势不对便要躲开。他甫一迈步，便听周芷若冷厉道：“别动！”

    赵敏向后一靠，突然甜声颤道：“禁哥，你别过来！我被这魔头拿住了要害，动弹不得！”周芷若闻言，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圈出空余的手，捏在赵敏颈前，故意给孟有禁瞧。孟有禁闻言果然不敢再动，他心悦赵敏姿容，唯恐这大美人被冷冰冰的周掌门一把掐成个死美人，那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向后退了一步，应道：“是，是，周掌门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他同周芷若僵持了片刻，仔细看了看赵敏，确乎是受了重伤的模样，心道：这峨眉掌门为何向敏妹发难，有什么仇什么怨。他想了想，又突然觉得不对，她们二人在庄子里瞧着便是旧识，纵有恩怨，大不了打架杀人，何必躲在这暗室里，刚刚里面的人又怪叫又扔毒蛇，分明是想把我吓走。于是开口道：“周掌门，这里又冷又黑，出来罢，若你想同敏妹结算恩怨，我不拦你。”

    周芷若冷哼一声，依旧不答话。

    赵敏欲要再甜声做戏，周芷若只小声道：“怕已识破。”赵敏一顿，微微摇头，继续大声道：“禁哥！救我！这魔头对我心怀不轨！”

    孟有禁同周芷若同时一愣。孟有禁心道：原来如此，这周掌门原是个喜欢对食的，怪不得要将敏妹胁迫绑来，关在这么个乌黑地方，只是为什么偏偏在谷底密室……他心里半信半疑，又向前走了一步，演戏般笑道：“哈哈哈，周掌门与我心有戚戚焉，均好此道，英雄惜英雄，来来来，不必对我如此戒备，先带着美人儿出来罢！”

    周芷若听他所言虚伪无状，便知道赵敏瞎编的谎话孟有禁只信了一半，这老狐狸太过精明，哪有张无忌老实好骗。

    孟有禁见二人不动，心中大喜，猜得应是出了什么意外，大小美人动弹不得。说着便要向前一迈，进屋去拉她们。周芷若一手握紧长剑，一手握紧赵敏，不敢离开分寸，只得用巧劲一个盘桓旋步而起，将赵敏附在自己身上，又回手端剑平削，将孟有禁吓退两步站在石门边。

    孟有禁本对年少老成的周芷若极其忌惮，但听这剑风平平无奇，毫无内劲，又是奇怪又是惊喜，笑道：“周掌门功夫可比样貌差多了！”说着运足了掌力就向周芷若胸前一探，孟有禁这一爪算计得奸诈无比，若是周芷若退了，他便能将赵敏一捉即中，若是周芷若不退，他便能将这弱不禁风的峨眉掌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冰室囹圄之地，二人惊险地躲了孟有禁两招已是万幸，此时孟有禁狠了心来袭，便有如俎上之肉，更难作困兽之斗了。但周芷若怎愿将赵敏拱手相让，硬生生抱着赵敏连退数步，依旧躲不过孟有禁一爪之风，敌招近在咫尺，眉头几欲皱碎，左右交错一踏，转身将自己背心让在前面，赵敏亦是一惊，只怕周芷若遭中，回手在怀中一探，趁周芷若转身腰力，向孟有禁迎面洒出一片钢针。

    这一招配合二人同心，天衣无缝，若有一丝异心便使不出来。孟有禁躲闪不及，面门上扎了数针，痛得捂脸哀嚎，连连退步，扶着冰室石门愠怒地瞧着二人。

    周芷若稳住气息，警惕地同孟有禁对视，只怕此人因此恼羞成怒，暴起伤人。赵敏心中暗悔道：哎呀！怎么没将他戳瞎！早知道我便将暗器上都涂些触之立毙的毒/药，涂些杨姊姊家的玉蜂毒也好呀！这下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想着，眼珠一转，却道：“禁哥，对不住，这下你要死啦。”

    孟有禁怒火中烧，闻言便要上来劈她，又听赵敏接着道：“唉，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脸上又麻又凉……”孟有禁本就有些忐忑，此时听她所言同自己感受一般，步子便一滞，冷喝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什么下流毒/药！”

    赵敏心道：麻是因为戳到了你面上穴位，凉是因为这暗器在冰室待久了，当然会凉，你这蠢材。但她嘴上却依旧胡说八道：“这可是我师门的玉蜂针，中了玉蜂针，初时又麻又凉，不消得一会儿，便麻痒难忍，脸肿成个猪头怪，满地打滚，挠得自己浑身流血而死……”

    孟有禁冷笑道：“你这小/女表/子又在骗人了，玉蜂针？我闯荡江湖数十年闻所未闻，纵使有这毒/药，我先将你俩双腿卸了衣服扒了，解药不自然就有了？看你这小嘴还能编到几时？”

    赵敏仿佛丝毫不怕，道：“玉蜂针你不知道，冰魄银针你总知道罢，两种暗器均出我门，只是玉蜂针毒性稍缓，尚且有法可解，冰魄银针与它互为姊妹，却烈性得多，触之即死。你若是不怕，再来啊！”

    孟有禁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正要迈步回这冰室，却只觉脚下一晃，心中惊道：糟糕！难道我真的中了毒？

    赵敏见他脚下一飘，也是不解。但随即怀抱自己的周掌门脚步跟着一趔趄，竟也似醉了一般，她心中一骇，只道：难道有人不知不觉将在场诸人都下了毒？她正兀自疑惑，便听周芷若出声道：“不好！敏敏！地动了！”

    赵敏低头一瞧室内小潭，果见泉水仿佛沸然，连屋角的杏子都跟着跳动起来，周芷若站得东倒西歪，只得扶着石壁，却没想四方石壁也一阵松懈，倏忽间四处灰尘扬起，石块四落，哪还瞧得见人。周芷若心道：没想这一路无常道都走过来了，此时却要死在这偏僻处，罢了罢了。她思罢抱紧赵敏，靠在冰室内一角，咬牙闭目。

    孟有禁此地生人，自然晓得这里地动之频，只恍惚了一瞬便反应过来，他再色/欲/熏/心又怎愿同赵周二人在此陪葬，只见头上石壁纷纷塌陷，以为天公鬼神作恶，将地裂如奔马，倾覆如巨浪。虽不知玉蜂毒是真是假，但也不敢冲进冰室捉人出来，只得躲着纷纷落石与遍地沙泉，运足轻功逃命去了。待得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地动由缓而停，孟有禁再回头去瞧，只见密道之中通路坍塌了多半，侥幸回到冰室，那冰室门口也堆满了从石壁顶坠下的大块石头，里面仿佛全数垮了。单单余不远处一颗老杏树坚忍卓绝地挺立，根须因着地裂漏出了小半，仍有绝大部留在地下牢牢抓住不放，竟仿佛生了松竹傲意。

    只道草木无情，飘零有序，却不知人非金石，难逃碧落黄泉。孟有禁只以为大小美人儿均是香消玉殒，察看了一番，遍寻不得，竟连尸体也瞧不见，只得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