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不如初(六)
赵敏蓦地张了张口,词不称意,抿唇道:“我不能讲话呀。”
周芷若将她身子拉转过来,也不跟她追究伤情好转却不及时告知,只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嗯,已是两天了,最凶险的已是度过了……”她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赵敏的神色,见她傲娇瘪嘴不理睬自己,于是悄声问道:“你是嫌弃我?”
赵敏瞬间破了功,又气又恼,神色慌慌地冲周芷若解释道:“不是的,周姊姊!……我只是……我只是想剁了张无忌的手……”周芷若失笑,道:“怎么?这么任性……就像个小孩子……话说回来,张无忌曾在灵蛇岛上同我抱怨,说他便是那个汉水之滨于我有一面之缘的小男孩,只是当年我送他的手帕被你给毁了,无从相认,有这回事么?”
赵敏咬牙切齿,道:“这厮居然告状!”接着又神色嚣张道:“本郡主毁便毁了,他又把我怎么样!”
周芷若握住她的手施力一捏,赵敏立马可怜兮兮地瞧着她,道:“周姊姊可是生气了?”周芷若看她又是可爱又是可气,耐心解释道:“没有生气,但你也不该对他那么凶。”
赵敏见周芷若耐着性子哄自己,给了个梯子便要上墙,道:“哼,我怕你们青梅竹马,当年一见钟情,这我可比不上。”周芷若瞧她耍性子,便也由着她,只道:“他满心忠义孝顺,怎么比得上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妖女。”
赵敏眼珠一转,更是顺着梯子从墙上爬到了房顶,怨念道:“那……宋青书呐?你可不知道,全天下人都晓得宋青书对你痴情,武当掌门之位都不要啦。这可背尽了不孝不义的骂名。”周芷若见她顺杆爬,脾气涨得厉害,便伸出空出来的手捏她的耳朵,揪得赵敏嘤嘤喊痛,自己强忍脸红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我既然认定了你,这辈子心里就容不下任何一个男人了。”
赵敏的耳朵倏的变红,脊梁僵直,却仍旧死鸭子嘴硬,傲娇道:“哼,你当时盗走刀剑,把我放到小船上,还给我手边准备了食物和水,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对我定有情意啦。”周芷若轻笑出声:“早知如此,我便应该一剑刺死你,亦或是直接将你投入大海,也免得以后岁月无穷,却净受你的气。”
两日两夜过去,赵敏体内的十香软筋散已然祛除干净,周芷若便不再小心翼翼地同她体内寒气相敬如宾,大着胆子运足九阳功从双掌相接处向赵敏体内递去,赵敏感到真气突然汹涌,惊讶地侧首望向周芷若,心道:我以为周掌门前两日运功力道便有八九,却竟是大大的低估了……九阴真经当真深不可测,能助她内功突飞猛进至如斯地步,竟不知北冥神功比不比得上她的修行速度。
她脑子里自在乱想,周芷若却没有同她对视,反而面色疑惑地瞧了瞧墙上小洞,道:“敏敏,你瞧,可是我眼花了?”赵敏本离小孔远些,闻听此言,便向后贴进周芷若怀里,从小孔向外瞧去。
面具男拖了个口袋,正拉扯到书房中央,他心情似是非常烦躁,仿佛这口袋大大地惹到了他,她们与这人相交不多,话都不曾说过,却能瞧得出是个平素沉稳的中年男子,但此时他却一反常态,在屋内反复踱步,走过麻布袋时,脚步缓下来,倏忽间又匆匆经过,仿佛难以抉择。
赵周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疑窦丛生。
这面具男反反复复走了几炷香的时间,终于仿佛下定决心,站定在麻布袋边,打开束口。系着袋口的绳子一松,口袋滑落下去,竟露出一个俏生生的少女来。少女应是昏睡不醒,蒙着眼睛,塞着嘴巴,双手双脚都捆得结结实实,动也不动,瞧的人若是目力不足,看不见她胸口仍有起伏,怕只会觉得这少女已经遭遇不测。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是如此情貌,本就令人咋舌,却不见更令人吃惊之事紧接而来。那男子从书房角落堆放的杂物中又寻出一乌墨色的等身石块,应是用于雕刻的胚石。他将石块推到少女身旁,盘腿坐在一侧,自己深深叹了口气,手执一把折线如电的双刃笔刀,便犹豫着要下了第一划来。
赵敏二人和面具男一墙之隔,望着夜色中灯台烛火飘飘摇摇,刚巧映出刀刃一抹诡异的光芒来,心里均知这必是把削金断玉的宝刀,但两人不懂的却是,这小娘子被谁掳来意欲何为,是不是那孟朗君口中的十三娘……赵敏好奇得紧,占着那小孔瞧了好一阵,却连那女子的面貌都看不见,只能盯着面具男一笔一划地对着那石块仔细琢磨,瞅了半晌,她让出位置给周芷若,小声沮丧道:“毫无头绪。”
周芷若虽然瞧不见那女子的容貌,但见了这面具男对人临摹般的行止,已知他在雕刻这少女的模样,心下又是恍然,又生出新的疑惑,她对赵敏道:“这怪人将女子掳来便只是为了刻画容貌吗?”
赵敏本有些疲倦,小小的哈欠打到一半,闻言失笑,道:“那将女子掳来,还想做什么?”
周芷若不知自己所言何失,懵懂庄重地疑惑了一声,见她困倦,伸手便将她复又揽在怀里。赵敏确是累了,笑着缩进周掌门身前,又道:“那我换个说法,周掌门将小女子掳来,还想做什么?”
周掌门倏然明白她的意思,将她轻轻一拍以示惩戒,又示意她靠着自己假寐片刻,让自己握住她双掌保证气脉运行便是。赵敏笑着摇头不应,小声道:“听师父从前讲,我有个师伯苏姓名星河,曾收过八个弟子,还同那武当七侠一般,起了个劳什子绰号叫——函谷八友。函谷八友各有所长,恰对应了琴棋书画医木花戏。土木术,为鲁班一道,虽不为世人所崇,但同样有人痴心于此,便如同这怪人一样。”
她言未罢便又蔫声蔫气地打了个哈欠,周芷若催她小憩片刻,赵敏仍旧不应,又去翻开佛经,却没料得没看几页,便阖目睡着了。
赵敏神倦眠浅,甫一入梦,便感到右手一紧,一股厚重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从掌心流过。她双目微睁,便见一同张无忌一般样貌的男子笑意盈盈地握着自己的手,赵敏一惊,张无忌三字正欲脱口而出,却只听那男子款款深情道:“秋水,今日我二人大喜之日,师兄应你,以后定与你同心同德,真心实意的过一辈子,可好?”
赵敏心中一动,恍惚想起自己正是他口中的李秋水,而面前这俊朗男子比之张无忌多了些胡须,更显成熟潇洒,乃是自己今夜的夫婿,逍遥派大弟子无崖子。她将将被揭了盖头,同无崖子四目相对,还未来得及应一句是,便感到面前天旋地转,暖黄烛光融化为一束日晖,透过深杳幽邃的山穴,照在一座等身高的石像面前。
她只觉自己身前有些凉意拂面,也无须旁人解释,下意识便知自己身处无量山李秋水与无崖子居处。
白玉石像侧,盘腿坐着一位高梳发髻的白衣男子,时而拿起笔刀上前认真雕琢,时而拢袖露出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石像面庞上,显出珍惜和向往的神色。那男子对赵敏视若无物,她绕到男子面前,不知怎地,只凄苦道:“师兄,你真的不理我了吗。”
无崖子一言不发,只放下笔刀,拂袖而去。赵敏心下郁闷,便转身去细细打量起那尊白玉雕像来,她目光自下而上,只见身量还未完全,不知胖瘦高低,面容已雕琢好大半:那眉目冷峻又温柔,下颌微抬,不卑不亢的模样,却正是她脑海中深铸难忘的周芷若。
赵敏神识大震,心道:不,我不是李秋水,我是赵敏。
她心跳猛地加快,只慌了一瞬,便镇定下来,方才以为自己是李秋水时心中所困诸烦恼,皆是烟消云散,赵敏只觉脏腑俱是温暖,仿佛一颗心被妥帖温柔地安置在了一处安适之所。于是便饶有兴致地抬手去摸那尊白玉雕像的脸颊,却没能摸到意料之中的凉意,反而穿透一片乳白浓雾,又到了一处云海聚集的悬崖边上。
一个身材高些散着长发的男子揽着李秋水,向悬崖下望去,只笑道:“秋水师叔,我这般做可都是为了你。”他话音没落便凑过去狎昵地亲近站在一旁的美人,李秋水冷哼一声,向后闪躲,仿佛对他有所厌烦,却又浮浪不经道:“可不知你到底为了谁。”
那男子转过身来哄李秋水开心,赵敏方才瞧见这人正脸,却是一个双鬓雪白、剑眉星目的年轻人。逍遥派弟子果然长得极好,这年轻男子鼻梁高挺,却薄如刀锋,皮肤白透,抿唇笑间只露一线嫣红,单论容貌赵敏便知这如谪仙般的男子必也是逍遥派中人。
只是这男子见李秋水对他置气,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笑意盎然,竟仿佛带了钩子,在额间悬起一丝邪气来,只听他道:“好了,我便听你的,不去山下为我的师父大人收尸了,好不好?这下可是高兴了?”
李秋水仿佛终于满意,露出一丝笑容,应道:“无崖子……呵,那老东西被你一掌打下去,纵使侥幸能活,也无法同我们二人做对了,何必再费心管那老匹夫。”丁春秋知她只是心中略有不忍,却也不点破,搭定香肩轻拢细腰,捏着美人纤手,便要偎在一处去亲她的脖颈。
赵敏这次没附在李秋水身上,反而变成了个鬼魂般在一旁瞧着师门前辈中的恩怨情仇。她无心瞧这前人风流,梦却不听她使唤,反而场景一变,只道回了大理无量山香闺之中,两人春衫半遮半掩,秀被铺开,满眼只是粉汗湿衣,耳内皆是微喘欲滴。
赵敏脚步生根,退也退不出,避也避不开,额前热意升腾,脊梁宛如火烧,堪堪几眼,却仿佛看了好几番魄荡魂销的巫山云雨。那罗帐微微一动,赵敏好似被谁从后面推了一下,一个趔趄到床榻前,刚巧对上一双分外熟悉的眼睛。
周掌门纤腰凝脂,半依半露从帐内探出一角,另一半风流被罗衾掩了,却显得更加引人遐思。难以言喻的温柔眸色正搭上撞在面前的赵敏,赵敏再一细瞧,床榻上除了周芷若还有谁,方才那场游仙之梦,身处其中仿佛经年,一眨眼却缥缈一瞬便不见了。
她不知所措地同周芷若对视在一处,周掌门眼眸突然一弯,温柔缱绻地笑了起来,向她递出一只手。赵敏仿佛魂魄相牵,下意识便伸手握了上去。那热意滚滚而来,化为一股温热的劲力,将赵敏拉入了床帏之中。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