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如初（四）

    第八十四章不如初（四）

    赵敏睡得昏昏沉沉，一会儿冷得浑身颤抖，一会儿仿佛又被个温暖的人抱住了，她便放心地靠在这人怀里，面颊紧贴着柔软的身体，心中漫无目的地梦着：真想一针一线地将自己如此缝在周掌门的衣襟上。

    周芷若摸着这病秧子的身子凉得像是半只脚踏入了黄泉里，昏睡不醒浑浑噩噩，竟还知道牢牢地扒在自己的怀里，一时又是发愁又是喜欢，恨不能将这妖女揉进骨子里，让自己血肉替她挡去前来索命的无常二鬼，但奈何边上还有个少女瞪大眼睛好奇瞧着，只得咳嗽了一声，轻声道早。

    无期少女伸手探了一把赵敏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冰凉的皮肤，轻轻哇呀了一声，道：“鱼蛋是不是快死啦。”

    周芷若虽然早就有数，但闻听童言无忌还是心里咯噔一沉。只是将赵敏抱得紧了些，道：“我自有法子救她。”她这句话说得底气不足，一听就是安慰之词，配着外面晨起的风声，显得可怜得紧。少女天生懵懂，但这哪能听不出来，略有些不知所措道：“那，那……那我送你们出去，鱼蛋能活吗。”

    此前周芷若是循赵敏踪迹，运着轻功从寒潭一崖下来的。她早猜到谷中有密道，但询问少女未免为难她，现在听少女要主动告诉自己，有些讶异。少女瘪了瘪嘴，道：“叔叔要是问，我就说鱼蛋死了，反正她现在同死了也没差呀。”

    周芷若低头沉吟片刻，虽不知出了谷能不能寻得个法子，解了进退维谷的窘境，但总比原地等死强。便道：“那多谢了。”

    赵敏来时没找到密道，怪不得她一时犯傻，实在是谷内的密道太过出人意料。虽说这是个四面环山的深谷，但其实论起地势却是南高北低一些，密道虽通南边高山而出，但是从谷底北侧得入的。若是这少女不说，饶是绝顶聪明，怕也想不到这密道是个天生地养、鬼斧神工的溶洞来。

    赵敏长居北方，哪里见过这般溶洞，纵使她饱览群书，晓得溶洞是什么，却也想不到北地会有这样的神鬼地貌。她便是亲眼瞧着这涌着汩汩溪流的洞穴，再看此间一片漆黑、杳无人际，也不敢相信这便是个沟通内外的密道。

    无期少女将周芷若引到谷北的一片屋舍，探头探脑地瞧了瞧，道一声叔叔不在，便拉着怀抱赵敏的周芷若钻进院内，又挎着周芷若的包袱家当蹦蹦跳跳到院中天井下，她抬头瞧瞧天井透进来的阳光，又低头瞧瞧天井下正对着的干涸小池，费劲地拉开池内盖子。

    周芷若心道：这石像鬼谷也真是奇怪，同孟有禁府上一般，身在北地，却都喜欢用南方的院落形制。

    少女嘻嘻道：“叔叔以为我不晓得，但这家里哪有我没耍过的地方呀，嘿嘿，你从这儿一路朝上，沿着溪流方向，别怕呀，虽然黑了些，可没什么吓人的小鬼。”

    周芷若接过包袱佩剑，系在身上，道一声谢，将赵敏抱紧，便沿着池内的石阶一步步走了下去。她再回头，只见少女在上面冲她大力地摇了摇手，一脸舍不得的模样，周芷若微笑致意，转身继续溯溪行去。

    台阶下得深了，溪水渐渐过膝，好在周芷若内力深湛，抱着赵敏溯溪而行不见疲态。只是前日染了一身血，今日又在这不干不净的水里一泡，二人衣衫都比个丐帮弟子也不过了。

    赵敏甫一醒来便见周芷若凑在眼前，还恍恍惚惚地怔了片刻，方才听见周芷若长出一口气，道：“你这……你，你……终于醒了。”赵敏不知身在何处，只见周围昏暗仿若深夜，但隐隐能看到些微的阳光从不远处的头顶透下来，照出一片犬牙差互的石面来，她此时低头一瞧，方才看到周芷若正抱着自己行在水中。

    周芷若知她心意，叹口气苦笑道：“到前面的干净光亮处，出了水便给你解释。”她又行了半柱香不到，终于到了那处有阳光照到的石岸上，这片较先前一段路宽敞得多，仅仅阳光照到便有百尺见方。二人上了石岸离得近了些，趁着阳光才看个清晰，这地底的光明原是借了一棵不知长了几百年的老杏树的光。这老杏树许是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种子，竟突破阻挠，从深深岩层一路向上寻日晖去了，硬是给这凄神寒骨的暗溪带来些幽邃的暖意来。

    周芷若刚将赵敏端置于石岸上，却听赵敏喉咙“哼”了一声，对着一边仿佛人造的石头路指了指。周芷若亦是觉得奇怪，便安顿好赵敏，沿着那岔路上石阶向上攀爬而去。果不其然，在石阶尽头的阴暗处是个重逾千斤的石门，石门边上的壁面却有个小洞，里面也漏出一指的光线来。周芷若凑上去一瞧，竟是个明晃晃的书房，房内正有一人。这洞眼不高，将将在那男子腰线部位，极难察觉。她蹲下身，自下向上仔细一看，正是无期少女口中的叔叔，赵敏所说的面具人。

    周芷若心中疑惑，不知这门、这小孔有何用处，回去将所见一一告诉赵敏，赵敏沉思片刻，让她将自己抱上去，再从小孔向书房内望去，那面具男却已经不在。赵敏双手沿着石门缝隙抚摸片刻，除去灰尘满结之外，竟觉得寒冷刺骨难以撼动。于是在周芷若掌心写道：“许久未开。”周芷若点头称是。

    赵敏觉得奇怪，不知为何自己越是靠近这石门，心口冷封的内息就越是平静，一时便想将这门推开瞧瞧。但又怕周姊姊一心出谷，无心探险，不会理睬自己的好奇心，于是脑筋一转，在周芷若掌心写道：“当初张无忌在光明顶的密道，推开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那时敏敏觉得张无忌可厉害极了，不知比周姊姊如何？”

    她不说九阳神功，也不提九阴真经，非将张无忌同周芷若放到一起比较，周芷若哪里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若是对这话视若罔闻，自己心里却像是硌了块石头般难受，仿佛默认了自己比不过张无忌那小子。周芷若不由惭愧，不知为何自认识赵敏起，自己竟当不起一合的激将法。

    她默不作声地瞅瞅赵敏，又凑过去冲着小孔仔细看了看，确定房内无人之后，周芷若将赵敏挡在身后，双掌贴在一边的石门上，运足峨眉九阳功向上一推，将石门从卡槽中推起，旋即双手一侧，门便旋了个口子出来，一时泄出一丝寒气。石门开，赵周二人同时一惊，谁能料到这石室之内竟是寒雾弥漫，冷意森然，中间有一汪小泉在室内冒出，寒蚀出了一小池，池水中竟有几只不知怎么流落到此处被困住了的银鳞小鱼。

    赵敏一时抚掌而笑，喜不自禁，在周芷若的掌心写道：“天不亡我，周姊姊，这下我可死不透啦。”

    周芷若心中也是欣喜若狂，本来担忧破解十香软筋散之时，赵敏会内伤不治而死，如今莫大难题竟迎刃而解。有这寒潭同小鱼在此，就似是多了一个同心合意的第三位高手相助，自己尽可以放心解毒，这源源不断的寒意自能镇住赵敏胸腔脏腑，保她性命无虞。只是欣喜过后，周芷若突生担忧道：“只是不知此地是否能安七日。”

    赵敏写道：“现下能救命就了不得啦，哪里去找全然无扰的僻静之所去，除非有周姊姊的功力，旁人怕也无几能开这石门。”周芷若摇头道：“敏敏，看，这石门并非你想，其实只是个夹层而已。”赵敏循周芷若所示，方才惊讶发现这门徒有其表，其实并不沉，方才那么难开，其实一方面是因为有个上推的石槽卡住，一方面是因为石室太过寒冷，石门边缘三条缝隙都被寒冰冻在一起。若是此时再来人推门，不消得神功盖世，只需懂些外家运劲的功夫，定能推开。

    她抿了抿唇，写道：“那周姊姊说怎么办，反正我现下是不想死啦！”周芷若不待她写完，就屈指轻轻敲了她一下，赵敏见她佯怒模样，心中喜欢，便不由胡思乱想起来，脑中的周姊姊骂道：谁准你死了；脑中的自己委屈巴巴道：那你救我啊。

    她心里排演的戏唱得有趣，表情便跟着一起变化，周芷若哪知道她在心里给自己写好了这般威风八面、娇艳无双的剧本，站在原地殚精竭虑地思忖了片刻，确实再无良策，便施展轻功去一旁高达三余丈的杏树上摘了许多饱满的杏子下来，堆在石室之内作为日后的食物。

    赵敏瞧见，心里“啊”道：同周姊姊同处一室七日七夜固然是好的，只是这地方只有杏子吃，连吃七日，怕是我这辈子都不想瞧见杏子啦。她心里瞎想，眼睛却四处乱瞥，不意瞧到石室之内竟有个脏兮兮的镜子，她一时好奇，不知这是做什么用的，只心道：这密室主人原来是个爱美的，这里也要悬挂个小镜吗。她伸手刚擦干净，便听周芷若对她道：“瞧这里。”

    赵敏顺着她的手指瞧去，同书房紧挨着的那面墙上有个被灰尘堵塞住了的小孔，周芷若将小孔疏通干净，外面光线正好投进来，将屋内景像一览无余地映在镜子上。只是此时石室寒雾略重，瞧不清晰。

    周芷若想了想，猜测道：“这……应当是，原本有人在此偷看书房。只是不知为什么，后来直接在外面的石壁上重新钻了个小孔。”赵敏灵机一动，在周芷若掌心写道：“后来，不知怎地，这屋里钻出了股寒泉来，这屋内结冰，那人推不开门，只得退而求其次在外面的石壁又捏了个小孔。”

    周芷若点头称是，又去搬了些成熟的杏果，这屋里寒冷，也不担心腐坏。她细细勘察了一番，见小池中乃是活水，石门虽然闭上，但也有凉风出入，却不知风口在哪里。周芷若沿着内侧石壁一寸寸抚摸过去，石壁上的冰霜仿佛畏惧她一般，飞也似地退去了，然而前方的初退，她身后的冰霜又迅速地结了上来，始终只留一人宽的乌黑。但仅仅就这片刻，二人就一齐瞧见了一条极不明显的缝隙。周芷若沿着这缝隙略一运功，石壁纹丝不动，她道：“这门里又有关卡，使蛮劲怕是只能将石头都打碎了。”

    赵敏在周芷若掌心道：“这乌黑石头做的雕塑在孟家到处可见，见水便晶莹透光，你浇些水上去试试。”

    周芷若依言为之，引了池中水将这石壁整面浇湿了，又伸手贴上去运功以防还未透湿便结成冰块。不消得片刻，整面墙竟晶莹透明、莹莹如玉，将外面书房内影影绰绰的书架摆饰都透出来了。周芷若一惊，闪身凑过小孔一看，还好屋内无人，于是瞧着石壁内部的鲁班木搭建方法，前后分别使劲，推在不同位置，石门便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她转过身去，看赵敏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轻叹，只得认命地将她抱起，顺着内门便进了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