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如初（二）

    第八十二章不如初（二）

    赵敏眼前始终迷蒙一片深沉似海的雾霾，她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那片寒潭，耳膜一震，便直直地从潭水中央向潭底坠下去，一秒也不能呼吸，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挤压，越来越黑，眼前一丝丝光都被难以言喻的痛苦吞噬。一个人影离她很近，赵敏实在忍不住睁大眼睛，却始终难以聚焦，伸手出去，好像却离得远了一点始终够不到。

    那人温暖得像前几天那团潭边的火，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耳边，一直道：“敏敏！敏敏……呼吸！吸气……”赵敏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恼火，随即又讶异，心道：怪人，水里怎么吸气，你倒来吸一口试试。

    那人似乎是终于抓住她了，赵敏感到手掌一热，一股暖意从掌心涌来，向全身经脉渗去，随即被一个暖得像火一样的人圈在怀里，鼻腔凉凉得有一丝痒，不知怎么地，那人一直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好不孟浪。赵敏更是恼火，下意识便想张嘴骂人，一开口呛出好大一口腥气十足的血液，随之从外面涌来充裕的新鲜空气，她也来不及开骂，只边咳嗽边大口喘着气，此时才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赵敏扒住这人的胳膊，费劲的睁开眼聚焦瞧这人的脸。

    周芷若脸上惊惶有余而怨愤不足，心有余悸地揽着怀里的孽障，被她喷血吐了个满脸，瞧来滑稽得紧。赵敏瞧着是她，心立即妥妥帖帖地落在了一片温暖安适的地方，将满腔阴谋阳谋，这几日的暗自筹谋均数抛诸脑后。看周芷若的手上衣衫上也全是暗黑色的血液，一个俊俏的峨眉掌门竟被自己染得比个屠夫还脏兮兮，不由得伸手擦了擦她的脸，笑着不清不楚道：“哪来好个大花猫啊。”

    甫一出声，自己一愣，心道：我怎么能讲话了。

    周芷若见她缓过神来，竟还有余力开玩笑，一时气得想在她头顶插出五个窟窿，但手下仍温柔妥帖地将她抱个满怀，继续伸手用衣襟给她擦去适才从口鼻涌出来的淤血，道：“你以为你能好到那里去，我若是晚来一步，绍敏郡主必要滑天下之大稽，被自己吐血吐到呛死……你怎么这么凉，我适才……适才以为你真要死了。”

    赵敏又是忍不住想笑，但她一动就要咳血，便只得了周芷若一记白眼。她是瞧准周芷若此时不会弃她而去，还是有些怨气，嘴里贱兮兮不饶人道：“我还没死呢，我就算死了又同周掌门有什么关系。”

    周芷若真是恨不得将怀里这个妖女一掌拍死，让她苟延残喘着还要说话气人，但手掌高高举起，还是轻轻落下捉住了赵敏的手腕脉门，咬牙沉吟片刻，气恼道：“你怎么回事，将这气海撞得鱼死网破，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赵敏抿了抿唇，干涸苍白的唇上蹭了些嘴里的血液，她好似满不在乎道：“我没有十香软筋散的解药。”

    周芷若道：“堂堂绍敏郡主，没有十香软筋散的解药？说来谁信？！”

    赵敏咬唇气道：“就是没有啊，我在冰火岛上就被小贼将药都偷去了，你同宋青书大婚的时候我便没有解药，此刻半死不活仍是没有解药，周掌门，难道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

    周芷若面色突然平静下来，轻出了一口气，道：“这些，你都知道，也始终是怨我的。”

    赵敏只是看着她，歪了歪脑袋，将嘴角在周芷若的袖上蹭了蹭，语气不变好像不经意道：“我如今还是没有解药，自救不成，半步走火入魔，也快死啦。周掌门，有什么法子饶我一命吗。”

    周芷若不答。

    赵敏突然又笑嘻嘻，粲然道：“若周掌门出手相救，小女子不才，必当刀山火海随你去。”

    周芷若同她动也不动地对视，若是旁人来瞧，定觉得这两个美人抱得恩爱缱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揉在了一处去。但赵敏面上笑嘻嘻，却噤声紧张地听着周芷若的心跳声和自己错落半拍，终于周芷若垂下眼眸，苦笑道：“你这冤家，聪明绝顶，即使你不这么说，我便能为了瞒住盗取刀剑，偷习九阴真经这事，而舍得自欺欺人，不去救你吗。”

    赵敏猝然大笑，笑意满结于心，开心地捉住周芷若的衣袖一直蹭个不停，将脸上脏兮兮的血蹭在周芷若身上。周芷若愕然道：“你做什么？”

    赵敏笑了好一阵，终于止住满面笑意，道：“我笑有人没多久之前才说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见我，可是现在又马上冒出来救我了。哎呀，周掌门，现下你可比我还脏兮兮啦。”

    周芷若又好气又好笑，但片刻后又不由得苦涩道：“当日……我……取倚天屠龙……我要的不是这两柄绝世利器，而是里面的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

    赵敏道：“若是我们逃得出去，碰见个路人，怕以为我们是从无间地狱中爬出来的女鬼哩。”

    周芷若道：“此乃我师父的遗愿，我毒誓于此，灵蛇岛那些日日夜夜受之纠缠，终于做了不仁不义之事，这我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赵敏边咳嗽边快意道：“不过我们俩都脏兮兮的，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女鬼。”

    周芷若道：“说来也是造化难逃，正如杨前辈所言，除九阳神功能解毒之外，便只得九阴真经能救你一命……赵敏，你听到我说的了吗，赵敏……敏敏！”

    赵敏终于咳完，又笑了起来，道：“是了是了，听到了，你做了大大的坏事，你心肠狠毒，你一意孤行，那……周大恶人诸事缠身，什么时候得空嫁给我？”

    周芷若哭笑不得道：“你这人，此时却插科打诨做什么。”

    赵敏道：“芷若你自认大恶人，我也坏事做了不少，万安寺一役，将中原武林闹了个鸡犬不宁，此时在你门下认领个小恶人的名号是绰绰有余的，以后大恶人带着小恶人，喜了便做些好事，厌了便做些坏事，岂不美哉？”

    周芷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走这独木桥也就罢了，怎么能拖累你。”

    聊得这么一小会儿，赵敏只觉得体内热气渐渐散去，胸腔又涌起一股寒意来，不由得道：“……怕是……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啦，不瞒你说了，芷若……你进门之前，我可还是个哑巴……”

    她话没说完，寒意从气海一路又向上蔓延到肺腑，直到喉头。待得赵敏的身子彻底没了适才的热意，她也终于不再咳了，以气海为核，四面八方的经脉都被那股卷土重来的寒冷冻了个通透，淤血也再不向外涌，仿佛全身内力气息同伤势都被那寒意敌我不分地施了定身咒。

    周芷若摸着她的身子又凉了下去，不由得一惊，下意识便要握住赵敏的手探些内力进去，赵敏摆手拦住她，“啊”地张嘴又气恼地闭上，示意周芷若自己没事。周芷若见面前人哑的突兀，不知如何是好，赵敏只得示意她去取些水来，自己写给她瞧。

    周芷若将她小心翼翼靠在床边，自己去桌边倒水，此时却听得远远地一句“鱼蛋，我回来啦！”从门外传来。周芷若猛地转身疑惑地瞧赵敏，赵敏示意她藏到梁上。周芷若心里虽有些不愿，但还是一跃而上，伏在了阴影里。

    无期少女和平日一样一脚踹开自家大门，蹦蹦哒哒地便跳到了赵敏面前，兔子一样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嘻嘻道：“臭鱼蛋，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啦。”

    她从背后变戏法一般地摸出一碗青菜蘑菇白饭，又好心好意地给赵敏拌了拌，赵敏正诧异她为什么今天如此善解人意，便看见她又一脸赧意地从背后摸出一块乌黑圆润的石头，上面像模像样地刻着两个字：杜若。只是若字的横和撇刻成了个歪斜的叉，颇有些幼稚和滑稽。

    无期少女仿佛有些先生检查功课的紧张，声音也低了，周芷若伸长了耳朵，才听到她细声细气地问道：“这俩字我写的对不对啊，鱼蛋。”赵敏一愣，心道这个信口编来的名字她竟一直记得怎么写，也算是一片心意了。

    周芷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内两人，心思却飘游无涯，适才看见赵敏将死不活的模样仍让她心有余悸，一想到赵敏三番四次地差点在自己怀里没了性命，胸口便不由得发闷，她的理智念念私语道：你又和赵敏纠缠不清了，这下还能编出什么理由，还能狠下心，还能甩得脱吗。道德败坏之余，竟也做不到决绝二字，师父所传的剑法，怕是一招也使不出了。

    她被自己心里的大道理教化得平白生出一股怒气来，满眼都是浑身是血、衣衫落魄的赵敏，看得心疼之外邪火丛生，不由得心道：有辱师门之事我周芷若还做得少吗，不怕此时一件。心中那声音道：赵敏此时不后悔，日后呢，你早在不归路，赵敏呢。

    周芷若双眸微直，心中叹气，却仍愤愤道：如何，那又如何，此时应了我，以后便容不得她反悔。